昂沁摩挲着手中的布,“殿下手巧。”

    婉筠不好意思道,“你喜欢就好。”

    昂沁忽地轻咳几声,而后咳得越来越剧烈。

    婉筠见状快步走向他,坐到他身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蹙起眉头,问道,“没事吧?”

    昂沁摇摇头。

    婉筠起身从茶壶里倒些水递给他,“咱们早些休息吧,抓紧养伤才是要事。”

    昂沁喝下几口水后,起身让婉筠睡床铺。

    婉筠急急训斥道,“这怎么行,你是病人,如何能睡地上。”

    昂沁低垂下头,无奈道,“那我总不能让殿下打地铺吧?”

    “我如何不能了?”

    昂沁叹口气,用粗糙的拇指刮蹭婉筠的脸,“就算再怎么贫困潦倒,你男人也不能让你打地铺。”

    昂沁的动作撩拨起婉筠的心弦,婉筠此时脸比发烧的昂沁脸还红,将他的手打下,“孟浪。”

    昂沁眉眼一笑。

    婉筠干脆状着胆子说道,“那我们今晚就凑合着一起睡这床。”说完抿抿唇小声嘟囔道,“反正你我已是夫妻。”

    昂沁摇摇头,“不可,我已生病,不能让你也生病了。”

    “你既知你生病,那你是定不能睡地上的,但你又不许我睡地上。我都不怕传染,你怕什么?”

    “可是……”

    婉筠打断他,竖起两根手指,“只有两个选择,一我睡地上,二你我同睡榻上。”

    “你不能睡地上。”

    “那就一起睡床。”

    婉筠下一步就将鞋脱下,靠里睡去。

    昂沁看婉筠已将眼闭上,安安静静地睡着,摇头无奈笑笑,也将鞋退去,躺在她身侧。

    此时的婉筠其实内心说不紧张也是假的,自成婚前,嬤嬤就跟她说过,若与自己的额驸同睡一榻,就是要造小孩的。婉筠很抗拒这件事,因为听说那个疼!

    在婉筠内心苦苦挣扎时,身侧之人开口,“殿下今天给这户人家跪了?”

    婉筠停下心里两个小人的来回折腾,沉默会儿,轻发出声嗯。

    ————

    昂沁今天昏迷时,眼前之物时隐时现,眼皮上下打架,只留耳朵迷糊听外界声音。

    当时不管婉筠如何苦苦哀求对方,可对方依旧死咬着不放人入内。

    昂沁那时只模糊听到对方说,“小姑娘,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可你带着的这个人,谁知道他什么来头。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你就不要逼迫我们了。”

    昂沁内心只庆幸,这户人家能收留婉筠,只要婉筠有住的地方能吃的饭,他就安心了,哪怕他被丢在野外也没事的。

    在这户人家准备关门将他们赶出时,婉筠将手夹在门缝间,痛的一呼。

    那时的她发丝散乱,她的眼圈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满面梨花带雨。哭声嘶哑,苦涩得像是在黄连水中泡过似的,哪有什么尊贵可言。

    可她实在没办法了,方圆十里,就这一户人家,若不及时给昂沁医治,他会死掉的。

    她的身影模糊不清,昂沁只看见她忽然跪下,给那对夫妻行他们大清的大礼,那是只有给皇帝才行的礼,她的话音断断续续的,如从遥远的地方进入到他的耳中。

    “求二位收留我们夫妻一晚,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夫君。天底下,哪有妻子弃自己夫君于不顾的道理。二位若能收留我们,我愿将身上所有盘缠都给你们,只求你们能让我夫君有个安身之所。”

    那时晨起的日光照在她身上,她头发凌乱,衣服肮脏破败,可昂沁并不觉她有丝毫落魄,她依然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即使裹上麻布,也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的美。

    昂沁就在她的身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给这些人磕头,心中是说不上的难受,可他当时已无力,只能声音小的如蚊虫般说声“不要”,话音只能他一人听见。

    后来还是那妇人被婉筠感动到,才帮着婉筠一起求她夫君。

    ————

    “为什么那么做?”

    婉筠不在意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外面吧?”

    昂沁将胳膊伸展,将婉筠搂入怀中。

    婉筠被这突然的动作所惊到,将眼睛睁开看昂沁,接着她就感觉到额头上如蜻蜓点水。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他那日在山洞,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害怕与无力,可他却是半点办法也无,只得看着她独自承受。

    在黑夜中听到这句话的婉筠又湿了眼眶,长这么大她哪像今日这般,一直在哭,这几日过去,怕是将她几年的泪都哭出来了,眼睛是又红又肿。

    她只悄声回复一句,“为你,我心甘情愿。”

    昂沁从小到大,被丢到野外,他没哭,身受重伤,他没哭。只是当面前的小姑娘为自己舍掉所有自尊,他替她委屈,更恼怒自己的无能。他望着前方,一双眼蓄了泪水。

    昂沁抚摸着婉筠的头,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哽咽道,“哪怕让我死,我也不愿见你跪下求人,我舍不得。”

    婉筠将手抚上昂沁的脸,莞尔笑笑,“你有你的坚守,我也有我的。爱不是让我躲在你身后,而是让我有勇气去守护我爱的人。”

    昂沁也欣慰一笑,“看来殿下不再是躲在山后的胆小者,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公主了。”

    婉筠将头移开,借着月光,认真地看向昂沁的眼睛,“额驸,你虽从未问,但我却想告诉你,我亦心悦你。”

    “那臣何其幸运,蒙殿下青睐。”

    婉筠摇摇头,“是我幸运,能遇见你,是你教会我许多。你与我不光是夫妻,更是良师益友。”

    昂沁捏捏婉筠的鼻子,“油舌滑嘴。”

    婉筠微微一笑,握住昂沁的手,“你我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昂沁抽出手捧起婉筠的脸,看着婉筠温和说道,“紫禁城不养榆叶梅,但草原可以。取一朵放心上,足矣。”

    婉筠一愣,“……你怎么知道。”

    昂沁眼含笑意,将自己的头贴在婉筠的额头,“我自是什么都知道的,婉筠,我亦想告诉你,此生固短,无你何欢。”

    细微的气氛在月色中蔓延开来,像是一股萦绕的暗香,将两人缠住。

    昂沁控制住内心的涌动,离开婉筠的额头,揉揉她的发,“殿下早些睡吧,你往里面睡点,别真被传染了。”

    婉筠也知不能打扰他休息了,但心中还是有一事,“我今日将全部盘缠都给了这家子,往后的路可怎么走。”

    他们离科尔沁还有一段距离,路上需要买马,还要找地方吃饭睡觉,处处都需要钱。

    “不如我把我那朝冠上的东珠当了,足够咱们回去了。”

    昂沁不满道,“我怎么能让你去当东西。殿下别想了,这些事让我操心就好。”

    婉筠叹口气,“先将你的病养好吧。”

    ————

    大清早,昂沁醒来便看见身侧之人睡在他怀中,他终于有机会能细细观察她。但他此刻却是没那个心思,他离开被中,穿戴好后,为婉筠掖了掖被角。

    昂沁自早上听见外头有人劈柴的动静,就睁开眼准备去见他。

    正在劈柴的男人打眼瞧昂沁走出屋,呦了一声,“这位小兄弟起的可真早,病好了?”

    昂沁对外人向来不善言辞,只轻声嗯。

    那男人跟他打过招呼后,就忙着劈手下的柴,只是他对此事十分费力,一下又一下的劈。

    他虽说是个猎户,其实左右也没猎着些啥,就是抓几只兔子,挖些野菌子,所以手上没多大力。

    昂沁上前几步,将手掌摊开,示意男人将斧头给他。

    男人看他瘦瘦高挑的也不像个有力气的,更何况他还病着,别到时把自己给砍着了,向昂沁挥挥手,“你快陪你夫人去吧,这活你干不成。”

    昂沁见他不理自己,还费力地劈着,径直从他手中接过斧头,一下劈成两半。

    男人似乎被惊到了,也没想着被抢的恼怒,只惊叹他力气如此之大。

    “现在我可有能力了?”

    男人连连点头。

    昂沁接着说道,“昨日我生病,我夫人一时情急将所有银子都了你们,我虽病的无力,可还不至于死了。这银子,我若是强抢,你们也没能力斗地过我,但我不会这么做,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你说。”男人一开始听他说,还以为这人是替他夫人要打抱不平,还怨自己竟将头狼带回家。而后又听昂沁说不会怎么做,顿时松下口气,只要不杀他们,其他都好说。

    “我夫人让我先养好病,在养病期间,我可以给你们砍柴,你们就将那些盘缠当作工钱付于我。放心,该是你们的还是你们的,我们只不过是要点路上的住宿费。”

    男人思虑一下,他每日都要早起出去捡柴,回来还要砍柴,每晚胳膊疼的睡不着。他们给的银子鼓鼓囊囊的,就是给他们点也没事。

    男人爽朗一笑,“好,小兄弟,我答应你。”

    昂沁点点头,“多谢。”

    男人接着笑道,“一开始见你二人,还羡慕你小子艳福不浅,有那么一个既美又爱你的娇娘嫁给你。如今想来,你二人可真是般配啊,连我也不得夸一句,此情比金坚啊。”

    这时,妇人抱着被吵醒的孩子走出来,“死男人,大早上吵什么呢,柴劈完了吗?”

    “这不劈着嘛,正巧小哥刚刚找我谈话。”

    妇人将视线转移到昂沁身上,哎呦一声,笑道,“昨儿没细瞧这小哥,这将衣服一换再看倒是长得俊啊。大早上出来,病可是养好了?”

    昂沁抿抿唇点头,他实在不适应众人一起打量他的眼神。

    妇人犹豫说道,“只不过……看小哥恐怕不是境内人士吧?”

    男人一听这话心中一急,如今境内都避着提起关于外部的话题。她倒好,直接说人家是外境人,“嘿,你这婆娘莫不是看走了眼?”

    妇人啐他一口,“我怎会看错,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察哈尔贼人。”

    两人正吵着,昂沁打断道,“我确实不是境内人,我是科尔沁人。”

    两人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而后妇人低沉道,“科尔沁倒还好,如今察哈尔与大清打仗,那察哈尔贼子到处杀人,真是弄的民不聊生。听说如今科尔沁要援助大清,只希望能早些将这战火停下。”

    男人也有些伤感道,“朝廷之事,哪轮的上咱们议论,咱们一家子能保下条命已是万幸。”

    妇人又安抚笑道,“如今人们都因察哈尔而避开蒙古诸部,很少有与蒙古通婚的了,想来你与你夫人是真爱,才能力排众议。”

    昂沁回头看向屋子,温和一笑。又转头对二人说,“我夫人怕是要醒了,我得进去陪她。”

    男人冲他摆手,又对妇人笑道,“真是年轻啊。”

    妇人也娇羞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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