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筠扶着青秋缓步走到他们身旁,她蹲下身,拭去海日的泪水,“海日不哭,见阿布是要高高兴兴的。”

    随后布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血的腥味从中散发出来,昂沁伸进两指,而后在海日额头上画出两道血红。

    又伸进去,在婉筠额头上重复一遍,最后才在自己额头上画出两道子。

    几人将供品摆上后,后退几步跪下。

    这里只有一柄剑和一方供台,没有墓碑也没有守墓的石雕。

    布和将吐勒希放到焚烧盆里,拿火折子将吐勒希点燃。

    火焰跳动,火苗舔舐着焚烧盆,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一张张纸,承载着思念,燃烧成烟灰在天空中飘散。

    昂沁拿出一个水囊和一把匕首,里面装着今早娜仁准备的马奶酒,他含下一口酒,拔开刀鞘,将酒喷洒在匕首上。

    而后他拿匕首划破掌心,鲜红的液体从掌心留下来,昂沁握拳将血液挤到焚烧盆里,嘴里还在用蒙古语说着悼词。

    昂沁将马奶酒倒进一个空碗里,然后举起酒碗,无名指轻弹三下。饮下一口后,他将剩余的洒向膝下的草原。

    布和肃声喊道,“拜。”

    众人俯身拜下去。

    这样拜三下,仪式才算结束,剩下的就是亲人之间的叙旧了。

    昂沁将马奶酒再次倒入那个空碗,边倒边说,“阿布,今年我把海日带来看你了,你可得多瞧瞧她。走的时候海日才有几月的大小,如今也要长成大姑娘了。”

    海日膝行几步,以袖拭泪,俯身拜道,“阿布,不孝女海日来看您了。”

    昂沁倒完站起身,走向婉筠,与她十指相扣。

    婉筠关心地看着他另一侧的手,他将手背到身后,摇头一笑说道,“走,让阿布见见你。”

    昂沁与婉筠并肩走到剑冢前,弯腰鞠一躬。

    随后婉筠松开昂沁的手,在墓前屈膝跪下,青秋正要劝阻,就被昂沁先拦一步。

    昂沁拉住婉筠,恰好止住她将下跪的双膝,蹙眉道,“殿下,不可。”

    婉筠笑笑,拂开他的手,“是你说的,草原不讲这些规矩。”

    “可是……”

    “我且问你,我嫁你为妻,是也不是?”

    昂沁点头。

    “那便是了,我如今已为科尔沁妇,新妇见君舅自是该下跪行礼的。”说罢,欲继续行礼。

    昂沁依然拉着她不放,面目严肃地说着,“殿下,这不一样。你虽确是我妻,但你仍是朝廷正经册封的大长公主。”

    婉筠拉起昂沁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认真说道,“在这里,我与你都是普通人。”

    听到这,昂沁渐渐松开她的胳膊,转而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跪下。

    婉筠将手叠加在眉骨处,“郡王,晚辈爱新觉罗氏给您请安。”

    婉筠俯身下拜,昂沁随之一同俯身。

    随后婉筠直起身说道,“晚辈是您的新妇,今日特随夫君来祭拜您。您放心,晚辈会尽到身为新妇的职责,孝敬君姑,体贴夫婿,为博尔济吉特氏绵延子嗣。”

    昂沁接下婉筠的话,“阿布,殿下是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儿敬她,爱她,此生唯她是儿愿娶之人。殿下贤惠,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儿不愿她受累,只求您能保佑我二人之姻缘天长地久。”

    说罢,昂沁扶着婉筠站起身,将婉筠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侧,拉着她的手笑道,“沾了赤那血,拜了这柄剑,你便就是我一生的妻子了,此生我是不能再娶其他女子的。”

    婉筠也笑道,“这么说,我可是耽误你广觅佳人了。”

    昂沁凑到婉筠的耳边,轻声道,“纵然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也不及我夫人之一分美。”

    婉筠低垂着眼睑,睫毛微颤,面颊燃烧着鲜艳的红晕,推开昂沁,“海日还在这呢。”

    海日遮着眼睛,咯咯笑道,“阿哈真羞,一直拉着嫂嫂不放手。”

    昂沁俯身抱起海日,“小孩子不该看的别看,小心阿哈把你扔下去喂赤那。”

    海日反而笑得更高兴了,环着昂沁的脖子,“我才不信,你若该我扔下去喂赤那,嫂嫂不会放过你的。”

    “你看我敢不敢。”昂沁抱着海日往山下跑,回头看一眼婉筠,告诉她该下山了。

    婉筠点头回应,转身默默看了剑冢一眼,随后鞠了一躬,便由青秋和布和搀扶着往山下走。

    ————

    将走到山腰,便见昂沁和海日已等在那。

    婉筠笑着说道,“我还道你们跑慢些,小心摔着,没想你们倒不走了。”

    昂沁大步向前几步,接过青秋和布和的工作说道,“心念着你,怎么能放心一直走下去。”说罢,依然蹲下身直接将婉筠背起。

    婉筠看看前面的路,皱眉道,“这山路可还有些距离,能背得过来吗,不然把我放下吧。”

    昂沁将她往上掂了掂,笑道,“你轻得如棉花般,说背不下去,可就是在质疑你额驸的实力了。”

    婉筠眉眼带笑,连连称是。

    ————

    将近日暮,耀眼的金黄逐渐变为柔和,洒落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微风拂过,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林,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

    众人也下了山,走回阿木尔的蒙古包,阿木尔和娜仁还没放牧回来,只剩乌图在附近跑马。

    乌图看见昂沁几人,挥着手高兴喊道,“昂沁叔,你们回来了。”

    昂沁对他点头示意。

    随后就见乌图拉住绳,翻身下马,“可算回来了,快无聊死我了。”

    婉筠摸着他的头笑道,“你怎么不和你阿布额吉一起放牧去。”

    乌图脸红扑扑地看着婉筠,磕巴着说道,“额…额吉说,让我留下来挤奶。”

    海日哼道,“没出息的,见到我嫂嫂就说不清话了。”

    昂沁训道,“海日,要讲礼貌。”

    乌图摆摆手,“没事的,昂沁叔。我跟海日都习惯这样说话了。”

    海日点头,又问道,“那你挤完奶了吗?”

    乌图摇摇头,“今日那牛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让我挤。”

    海日笑道,“那你今晚恐怕又要挨你额吉揍了。”

    乌图瞪大双眼,“那我得快些出去躲躲。”

    海日拉住他,转了下眼睛,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挖些胡芋,晚上也好有吃的东西,这样你额吉肯定就不打你了。”

    乌图笑道,“还是你聪明,最有点子了,那我们可得快些走。”说罢,拉着海日就要跑。

    海日拽住他,指指天道,“天就要黑了,光我们可不行,万一遇着狼,多危险。让布和叔还有青秋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吧,阿哈和嫂嫂留下来生火。”

    布和讪笑,撸起袖子道,“行,就让布和叔给你们露点真本事。”

    ————

    四人结伴离开,独留下婉筠和昂沁。

    昂沁看着海日离去的背影笑道,“这小机灵,油头滑脑的。”

    拉起婉筠的手,“走吧,可不能浪费了小家伙的心意。”

    “去哪儿?”

    昂沁看了看前面蜿蜒的河流,转头问婉筠,“想吃鱼吗?”

    婉筠也看向前方,“那河那么浅,会有鱼吗?”

    昂沁翘起嘴角,“给你露一手。”

    昂沁挽起袖子,将蒙古袍塞进革带,裤腿挽起。

    削了个木棍,做成简易工具,就下河捕鱼了。

    婉筠撑着头看他,只见他一直盯着河面无动作,却俶尔俯身弯腰,将木棍插向河中,一条鱼在上面来回拍打着尾巴。

    婉筠忙将刚刚编好的竹篓递过去,擦拭昂沁额头的汗,称道,“没想竟真能在这捕到鱼。”

    昂沁将鱼取下,扔到竹篓里,在河岸边固定住,直起腰回道,“那自然,就是今日鱼少了些,恐怕捕不上几只。”

    “无妨,捕上多少吃多少就是。”

    昂沁笑笑,“那臣可得努力些,争取让殿下多吃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渐深,天空洒下了黑色的纱幔,月光的疏影和星辰在上方闪烁。

    昂沁一共捕了七条鱼,都是浅水的小鱼,他打算先烤上两条,余下的留下等其他人。

    草原上燃着明亮的篝火,青色的烟,像夜间的雾一样。

    火光照映在两人的脸颊,昂沁转着木棍,让上面的鱼都受热均匀。

    婉筠看着他的手,忽而想到他割自己的手心,拉过他的手,借着火光试图看清他的伤口。

    红色的划痕仍然停留在布满茧子的手上,婉筠轻轻抚摸着,颦眉问道,“疼不疼?”

    昂沁摇头,“这有什么疼的,没几日就该好了。”

    婉筠去河边涮了涮手帕,擦拭干净昂沁的手。回屋拿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纱布,将粉末倒在昂沁手上,接着用纱布缠绕。

    婉筠边裹纱布边说道,“你不要活得那么粗糙,受伤了就该好好上药,不然会引发炎症的。”

    昂沁看着面前的女子为自己包裹,絮絮叨叨的话语中都是对自己的关心与在意。火光映照在女子的脸颊,面容娇美,婉约柔情。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他不禁用拇指和食指将女子的下颌抬起,微微倾身,轻轻地覆上了她的唇。那是一种柔软和温暖,就犹如那初夏的阳光洒在花瓣上的感觉,只留下无尽的温柔与缠绵。

    他的气息温暖而悠长,她的心跳似乎和他的同步,仿佛他们在共享一个深深的节奏。此刻,他们的世界中只剩下彼此,那个吻就像是一个世界一样,美丽而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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