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不是城，是锦都城中心。
锦都城曾是古月国首都，月国国灭，又成为沐桑皇朝首都。后来沐桑皇朝被清文推翻，清明山庄也定都于此。
“三朝”首都，才奠定它如今的繁华。它在各方势力心中，就好比逐鹿中原的“中原”。
这样的繁荣之地，又怎会在正中孤立出一片“死城”？
这原因，在场的四人都听过。
当年沐桑皇朝一统天下，沐桑皇二世即位后，在月国王宫的废墟上大兴宫殿，还修建了不少地宫，据说是为了饲养蛊虫，炼制长生不老之药。所谓养蛊之人必被反噬，后来不知何故，蛊虫失控，肆虐皇宫，宫中之人皆中蛊而亡，死状凄惨。
那时沐桑皇朝正与清文决战，起义军已攻入锦都城内，于是也有传闻，说是皇朝见大势难回，才故意放出蛊虫欲同归于尽。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自损一千，伤敌为零。因为蛊虫除了将二世一干人等送上黄泉，起义军一个也没伤着。清文领军攻来时，见以皇宫为中心刮起黑雾，便率众退了出去。
而那黑雾自顾自蔓延百里，终以皇城外的密林为终，弥漫起毒雾，形成黑沉沉一片。这一片，后被称为毒瘴林。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
自此，死城形成，其中央是宫殿，外围是毒瘴林，与锦都城彻底隔离开，成为一片孤城。
当时，这不知因何而起的毒瘴林闹得人心惶惶，加上皇朝更替，时局动乱，谣言疯传，众人悲观得像是末日要来临。考虑种种因素，清文最终决定，建都锦都城。一来，它确是中心之地，不然也不会两朝建都于此，二来，也只有他才能稳住民心。
清明山庄无愧强力定心剂，自它立于锦都城清明山上，城中居民不再四逃，转而安居乐业。再加上虽包围死城，但锦都城多年来从未有蛊虫伤人事件，甚至连蛊虫的毛都没见到，人们便也不怕了，只当它是一处奇谈奇观，双方相安无事。
死城虽风平浪静，可有关死城的可怖传说照样遍地走。多年来，或是觊觎宫殿宝藏，或是单纯探险，不断有人进入死城，可无论是平民、土匪强盗还是正式军队，但凡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不知是死了、被吃了还是被困了，进去寻他们的也步了他们后尘。总之就是一个黑黝黝的吃人洞，但凡吃进去的活人，连骨头也别想吐出来。
那唯一的例外……更是惨烈。
所以当清风说，愿帮她去死城寻医书时，众人才一脸奇妙。这样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他却仿佛在说“我去帮你打碗水”。
“当年死城，可真是惨呢。”身为蛊神毒仙的落嫣笑得天真，“偌大一个皇宫，转眼成了遍地死尸的乱葬岗，竟没跑出一个活人。”
清风轻声道：“蛊后和太子并未身亡。”
“那时二世确在宫中，至于蛊后和三世嘛，谁知道他们当时在不在皇宫，说不定三世早被拥护着逃往外域了。而且以人饲蛊……蛊后才是始作俑者。”
蛊后原名凤九天，是古蛊国最后一位公主，她嫁与沐桑皇二世为后，被后人称为“蛊后”。
提起这位蛊国公主，乌霜想起传闻，“她嫁入沐桑皇朝第二年，蛊国就被皇朝吞并，听说是她的主意。”
“大约是谣传吧，蛊后不见得对蛊国没有感情，凤是蛊国国姓，母亲当年拜她为师时，她要求母亲改姓凤。后来，母亲也是以凤于我为姓。”
这便是凤落嫣“蛊神毒仙”称号的来源，她及母亲都是蛊后传人。
清风沉思片刻，“所以医书‘原本’是蛊后传于你母亲？她为何要撕去最后几页，而不与你母亲言明？”
“这医书也不一定是蛊后撕去的。我没见过她，只知道母亲曾跟随她修习毒蛊之术，因母亲极有天分，被蛊后看中，蛊后死前，将全身血液渡给我母亲，所以我母亲能够百毒不侵，与蛊虫亲近。她是将我母亲当做唯一继承人来培养的，断不会给她一个残本。“落嫣提完看法，才道：“那医书‘原本’，并不是蛊后传给我母亲的。”
“‘原本’被蛊后传于其子，也就是沐桑皇三世，后来我母亲在乌霜祖母故居发现了这本书，毕竟两人有过一段传闻。”
这次是风月发问：“乌霜祖母？怎会落到她的手中？”
提起祖母，乌霜想到什么，望着风月若有所思，“你跟我祖母有些相像，说不上来是样貌还是气质，总之看你第一眼，我忽然想起了祖母，明明印象已经很模糊，但就是有种莫名奇妙的……”乌霜想不出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只嘀咕道：“我祖母一生无子无女……莫非你是我祖母的私生女？”
风月冷静地看他一眼，“莫非你祖母跟清轩有私情？”
乌霜大受刺激,“你闭嘴！”立马摆出今天我俩只能活一个的架势，要不是清风拉住，他铁定拔剑打一架。
乌霜的祖父和亲祖母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白霜月是他唯一见过的祖母。父亲为人冷峻，母亲也过世的早，在他幼年印象里，唯一能称得上慈祥长辈的，就是这位继祖母。
乌霜记得她赠给自己炽寒剑，还指点他招式，他对武学的爱好从小就来自于祖母。祖母的剑式，起落波澜不生，却有千钧之力，静不惊秋风落叶，动可撼江海山岳，是一代宗师级别的人物。还有他祖父乌箫，乌华山庄的创立者，父亲偶尔跟他讲起，他也总是听山庄的人如何敬仰祖父，在他心里，祖母跟祖父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什么沐桑皇三世为她祖母殉情自焚于揽月楼、他祖父死于情杀、他祖母始乱终弃抛弃沐桑皇三世为图权势嫁给他祖父之类，除了落嫣，还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连茶楼说书先生都不敢讲这些折子。
“我祖母这样的传奇也是八卦得了的？他们也配？”乌霜冷声道：“推翻沐桑皇朝的是清文，让他们无力翻身的，是我祖母。锦都城如今是沐韶凌的地盘，自然都只讲沐韶凌如何英雄，他们提起我祖母怕是胆寒吧。”
当年乌霜祖父被沐桑皇朝所害，是他祖母率领山庄将皇朝远远驱逐至外域，才挣得乌华的地盘与权势。
乌霜提起这个便咬牙切切，“流言向来无脑，若说贪图权势，祖母为何不选择沐桑皇三世？还有三世殉情……他死的时候祖母还活得好好的，他殉的哪门子情？再说祖母未曾再嫁，她心怀天地日月，哪里肯牵绊于儿女情长。”
乌霜平日是个大条的人，并非一言一语就能挑拨起情绪，只不过跟“清轩”相提并论着实够折辱人，“就是当年正盛的清明山庄，‘中原皇帝’清文力邀我祖母加入，还许长老之位，我祖母也不曾接受。当然那时还未嫁我祖父。”
风月听四主提起过白霜月，能得当年的清明山庄敬重，她确是风华过人。她跟清明山庄也有关系，清裳的母亲，即清文独子清羽的妻子，就是白霜月一手拉扯大的师妹，两人感情甚笃。后来师妹离世，白霜月也曾暗中指点过清裳，还为她取过小名，算是她隐于幕后的半个师父。
风月想到什么，忽然问乌霜：“清裳是个怎样的人？”
乌霜惊讶的笑道：“你不知道前任武林盟主是怎样的人？四主难道没跟你说过吗？”
何止说过，清和等人简直要把她的行为人品当范本供起来，说实话也确实供起来了。他们口中的清裳是被各种溢美之词糊起来的，难免美化过了头。风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年复一年矢志不渝信仰一个葬送了山庄的人。
所以她道：“我更想听你说说。听敌人来说，会真一些。”
不料乌霜皱起长眉，“我从没把她当敌人，我小时候一直把她当榜样，梦想着长大以后行侠仗义。”
风月大跌眼镜，“什么？你们难道不是敌人吗？”
这么看，四主着实心胸狭窄，他们分明讲了乌华山庄很多坏话，而乌华的庄主却能去尊敬一位敌人，可见格局高下。
而且“行侠仗义”？乌霜为人她听说不多，但他父亲乌苏，可是出了名的阴鸷嗜杀，世人提起心底发寒的程度。
乌苏为人冷傲寡恩，逢物必杀。当年一人得罪乌苏外逃，藏匿于一村庄，乌苏不管村民知情与否，将全村青壮老小一个不留全部灭门。惨案发生后，人们骇于乌苏，无人敢去收尸，尸体被野狗乌鸦果腹，森森白骨曝露于野，至今那镇子方圆百里无人敢住，成了沃野百里荒无人烟的“百无野”。
那百无野至今仍在，罪魁祸首的儿子却自称志向是学习清裳，行侠仗义？
风月凉飕飕道：“可是我听说，清裳是正道，你们是邪派。有种说法叫，自古正邪不两立。”
乌霜痛心疾首，“是啊，我发现了。”
他小时候最爱看传奇话本，向往快意恩仇、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又受祖母影响，自小立志做个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的人。“江湖游侠”是他给自己规划的人生方向，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影响着他的精神世界。
等他长大些，才发现“游侠”做不了，他得当庄主。等他当了少庄主后才发现，原来他敬仰的榜样竟是他家死对头的老大。他们就是榜样行侠仗义要除掉的对象，而且还是个难啃的刺头。
从小立志要行侠仗义铲除奸恶，长大后发现一半奸恶以他为首，另一半不等铲除见了他就先跪了……总之行侠仗义之路夭折在武功太强、势力太大上。
可以说是很独特的成长经历了。
因此提起清裳，乌霜还能客观评价，“你问我清裳前辈是怎样的人，我只能说，她在位时强盗土匪不敢杀人，她管辖的土地，河清海晏。她能任一境之主，是凭已之能，也是人心所向。”
乌霜看着她道：“你母亲是个兼济天下的人。”
风月听到“你母亲”，好似被刺了一下，心里有些抵触，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纵然心里承认，四主所说有一定依据，但对清裳还是称不上敬仰，她最后几年着实荒唐。
清风不动声色地看她，见她面上有几分沉郁，阴沉地吐出一句话：“可是这位明君，却沦为昏君。”
众人默然，不约而同想到此次谈论的重点，死城。
清裳由极盛时衰落，正以它为转折点。
沐桑皇朝灭亡数十年后，远离锦都城的偏远城郭突然出现蛊虫杀人事件，有不少村庄受害，死伤上百人，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蛊虫好比瘟疫，远比战争带来的死伤可怕。清裳身为武林盟主，此事自然关注有加，结合多方线索，终于确认，作祟之物是出自死城。
她与同门两位师兄一探死城，为安全起见，并未带山庄之人。那次查探，结局惨烈。三人一死一伤，一位师兄折在了里面，清裳出来后身染重病，还引出了更大的噩梦。
那位折在死城的师兄是老庄主清羽的义子、清裳的未婚夫清落。
清羽早已让位给更有能力的女儿，听闻义子尸骨无存，悲伤过度，大病一场。也是在死城，清裳结识清轩，而后清轩入赘清明山庄，为如今的一切埋下种子。
清裳自死城出来后，各地的蛊虫事件再未发生，因此民间有流传是神女清裳跟蛊神做了交易，愿用自己的健康去救黎民百姓，不少人还为清裳修庙筑像。
世人向来爱造神，需一个东西去信仰，要么求指路的方向，要么求神灵的庇护。
四人粗略谈起那段历史，落嫣好奇道：“传闻说，清裳是唯一进了死城还能出来的人，那另一位师兄呢？还有清轩，不是说她在死城结识的清轩吗？”
风月淡淡回答：“另一位当时留守外围以作接应，并未深入，至于清轩，或许是在死城外碰见的，这谁知道。”
这些事，连四主都讲不清。
“当事人除了清轩全死完了，死城里发生了什么，清落因何而亡，请裳因何而病，这些都成了迷。真相如何，总不能去问清轩。”
落嫣鲜少关心江湖之事，跟清明山庄也早断了联系，所以这些她只听过大概，便问：“不是还有一位当事人吗？”
清风接话：“那人叫清云。清裳过世时，清云被清轩打为叛徒，悬尸在锦都城外。”
他说得潦草，乌霜补充：“清云是清裳的师兄，清明山庄的副庄主，他是长老之子，也是内门弟子，老庄主对他和清落视若己出，他执掌清明山庄兵权，早先还与长女清嫣定有婚约，看得出来老庄主是打算将山庄交由他们夫妻四人打理。而且清云为人磊落清明，品行端方，素有侠名，说他叛变根本是无稽之谈，天下心知肚明，清轩为夺权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这里，曾经以“行侠仗义”为志向的乌霜义愤道：“清云一家，连同妻、子三人被清轩赶尽杀绝，至今无人为其正名。”
清云、清落，这两个名字风月并不陌生，他们和清裳一起，被供奉在风月山庄的祠堂里。
乌霜所讲，与她听清和所说大同小异，天下人对他们的评价亦是如此，四主或许心有宽慰。
风月心中，对清明山庄，对“清明”二字的的含义，初步有了些许认同，更对葬送这一切的清裳无甚好感。她这样的一境之主，为何能爱上清轩，还将山庄交给他？一个孤高、骄傲的女侠，格局却如此之小。
许是提起的话题有些沉重，而落嫣向来不习惯这样的氛围，看着风月笑道：“幸好清裳活着出来，不然就没有你了。”
风月冷冷道：“我倒宁愿她死在里面。”
屋子里四个人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父母，因此她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人去反驳。
她若死在里面，就不会有后来的引狼入室，山庄由清云执掌，照样能河清海晏，不会害四主漂泊荒域，令小人得志，沐桑皇朝卷土重来。
恒河沙数，历劫不尽，她这一步，几乎翻动整个天下。死城之内，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股神秘力量，给踏入此地的人套上不幸诅咒。
而这个不祥之地，就是她将要去寻医书的地方。
风月从未动摇过想法，将命捏在寒毒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会犯病，收了她去，这样的状态，她一刻也不愿忍受了。她的命，哪怕是一线生机也要去博。
落嫣知道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格，并不惊讶，而是向清风嘻笑道：“如此，这死城还要去吗？”
风月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清风水一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是那种“我去帮你打碗水”的轻松态度：
“当然。”
锦都城曾是古月国首都，月国国灭，又成为沐桑皇朝首都。后来沐桑皇朝被清文推翻，清明山庄也定都于此。
“三朝”首都，才奠定它如今的繁华。它在各方势力心中，就好比逐鹿中原的“中原”。
这样的繁荣之地，又怎会在正中孤立出一片“死城”？
这原因，在场的四人都听过。
当年沐桑皇朝一统天下，沐桑皇二世即位后，在月国王宫的废墟上大兴宫殿，还修建了不少地宫，据说是为了饲养蛊虫，炼制长生不老之药。所谓养蛊之人必被反噬，后来不知何故，蛊虫失控，肆虐皇宫，宫中之人皆中蛊而亡，死状凄惨。
那时沐桑皇朝正与清文决战，起义军已攻入锦都城内，于是也有传闻，说是皇朝见大势难回，才故意放出蛊虫欲同归于尽。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自损一千，伤敌为零。因为蛊虫除了将二世一干人等送上黄泉，起义军一个也没伤着。清文领军攻来时，见以皇宫为中心刮起黑雾，便率众退了出去。
而那黑雾自顾自蔓延百里，终以皇城外的密林为终，弥漫起毒雾，形成黑沉沉一片。这一片，后被称为毒瘴林。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
自此，死城形成，其中央是宫殿，外围是毒瘴林，与锦都城彻底隔离开，成为一片孤城。
当时，这不知因何而起的毒瘴林闹得人心惶惶，加上皇朝更替，时局动乱，谣言疯传，众人悲观得像是末日要来临。考虑种种因素，清文最终决定，建都锦都城。一来，它确是中心之地，不然也不会两朝建都于此，二来，也只有他才能稳住民心。
清明山庄无愧强力定心剂，自它立于锦都城清明山上，城中居民不再四逃，转而安居乐业。再加上虽包围死城，但锦都城多年来从未有蛊虫伤人事件，甚至连蛊虫的毛都没见到，人们便也不怕了，只当它是一处奇谈奇观，双方相安无事。
死城虽风平浪静，可有关死城的可怖传说照样遍地走。多年来，或是觊觎宫殿宝藏，或是单纯探险，不断有人进入死城，可无论是平民、土匪强盗还是正式军队，但凡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不知是死了、被吃了还是被困了，进去寻他们的也步了他们后尘。总之就是一个黑黝黝的吃人洞，但凡吃进去的活人，连骨头也别想吐出来。
那唯一的例外……更是惨烈。
所以当清风说，愿帮她去死城寻医书时，众人才一脸奇妙。这样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他却仿佛在说“我去帮你打碗水”。
“当年死城，可真是惨呢。”身为蛊神毒仙的落嫣笑得天真，“偌大一个皇宫，转眼成了遍地死尸的乱葬岗，竟没跑出一个活人。”
清风轻声道：“蛊后和太子并未身亡。”
“那时二世确在宫中，至于蛊后和三世嘛，谁知道他们当时在不在皇宫，说不定三世早被拥护着逃往外域了。而且以人饲蛊……蛊后才是始作俑者。”
蛊后原名凤九天，是古蛊国最后一位公主，她嫁与沐桑皇二世为后，被后人称为“蛊后”。
提起这位蛊国公主，乌霜想起传闻，“她嫁入沐桑皇朝第二年，蛊国就被皇朝吞并，听说是她的主意。”
“大约是谣传吧，蛊后不见得对蛊国没有感情，凤是蛊国国姓，母亲当年拜她为师时，她要求母亲改姓凤。后来，母亲也是以凤于我为姓。”
这便是凤落嫣“蛊神毒仙”称号的来源，她及母亲都是蛊后传人。
清风沉思片刻，“所以医书‘原本’是蛊后传于你母亲？她为何要撕去最后几页，而不与你母亲言明？”
“这医书也不一定是蛊后撕去的。我没见过她，只知道母亲曾跟随她修习毒蛊之术，因母亲极有天分，被蛊后看中，蛊后死前，将全身血液渡给我母亲，所以我母亲能够百毒不侵，与蛊虫亲近。她是将我母亲当做唯一继承人来培养的，断不会给她一个残本。“落嫣提完看法，才道：“那医书‘原本’，并不是蛊后传给我母亲的。”
“‘原本’被蛊后传于其子，也就是沐桑皇三世，后来我母亲在乌霜祖母故居发现了这本书，毕竟两人有过一段传闻。”
这次是风月发问：“乌霜祖母？怎会落到她的手中？”
提起祖母，乌霜想到什么，望着风月若有所思，“你跟我祖母有些相像，说不上来是样貌还是气质，总之看你第一眼，我忽然想起了祖母，明明印象已经很模糊，但就是有种莫名奇妙的……”乌霜想不出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只嘀咕道：“我祖母一生无子无女……莫非你是我祖母的私生女？”
风月冷静地看他一眼，“莫非你祖母跟清轩有私情？”
乌霜大受刺激,“你闭嘴！”立马摆出今天我俩只能活一个的架势，要不是清风拉住，他铁定拔剑打一架。
乌霜的祖父和亲祖母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白霜月是他唯一见过的祖母。父亲为人冷峻，母亲也过世的早，在他幼年印象里，唯一能称得上慈祥长辈的，就是这位继祖母。
乌霜记得她赠给自己炽寒剑，还指点他招式，他对武学的爱好从小就来自于祖母。祖母的剑式，起落波澜不生，却有千钧之力，静不惊秋风落叶，动可撼江海山岳，是一代宗师级别的人物。还有他祖父乌箫，乌华山庄的创立者，父亲偶尔跟他讲起，他也总是听山庄的人如何敬仰祖父，在他心里，祖母跟祖父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什么沐桑皇三世为她祖母殉情自焚于揽月楼、他祖父死于情杀、他祖母始乱终弃抛弃沐桑皇三世为图权势嫁给他祖父之类，除了落嫣，还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连茶楼说书先生都不敢讲这些折子。
“我祖母这样的传奇也是八卦得了的？他们也配？”乌霜冷声道：“推翻沐桑皇朝的是清文，让他们无力翻身的，是我祖母。锦都城如今是沐韶凌的地盘，自然都只讲沐韶凌如何英雄，他们提起我祖母怕是胆寒吧。”
当年乌霜祖父被沐桑皇朝所害，是他祖母率领山庄将皇朝远远驱逐至外域，才挣得乌华的地盘与权势。
乌霜提起这个便咬牙切切，“流言向来无脑，若说贪图权势，祖母为何不选择沐桑皇三世？还有三世殉情……他死的时候祖母还活得好好的，他殉的哪门子情？再说祖母未曾再嫁，她心怀天地日月，哪里肯牵绊于儿女情长。”
乌霜平日是个大条的人，并非一言一语就能挑拨起情绪，只不过跟“清轩”相提并论着实够折辱人，“就是当年正盛的清明山庄，‘中原皇帝’清文力邀我祖母加入，还许长老之位，我祖母也不曾接受。当然那时还未嫁我祖父。”
风月听四主提起过白霜月，能得当年的清明山庄敬重，她确是风华过人。她跟清明山庄也有关系，清裳的母亲，即清文独子清羽的妻子，就是白霜月一手拉扯大的师妹，两人感情甚笃。后来师妹离世，白霜月也曾暗中指点过清裳，还为她取过小名，算是她隐于幕后的半个师父。
风月想到什么，忽然问乌霜：“清裳是个怎样的人？”
乌霜惊讶的笑道：“你不知道前任武林盟主是怎样的人？四主难道没跟你说过吗？”
何止说过，清和等人简直要把她的行为人品当范本供起来，说实话也确实供起来了。他们口中的清裳是被各种溢美之词糊起来的，难免美化过了头。风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年复一年矢志不渝信仰一个葬送了山庄的人。
所以她道：“我更想听你说说。听敌人来说，会真一些。”
不料乌霜皱起长眉，“我从没把她当敌人，我小时候一直把她当榜样，梦想着长大以后行侠仗义。”
风月大跌眼镜，“什么？你们难道不是敌人吗？”
这么看，四主着实心胸狭窄，他们分明讲了乌华山庄很多坏话，而乌华的庄主却能去尊敬一位敌人，可见格局高下。
而且“行侠仗义”？乌霜为人她听说不多，但他父亲乌苏，可是出了名的阴鸷嗜杀，世人提起心底发寒的程度。
乌苏为人冷傲寡恩，逢物必杀。当年一人得罪乌苏外逃，藏匿于一村庄，乌苏不管村民知情与否，将全村青壮老小一个不留全部灭门。惨案发生后，人们骇于乌苏，无人敢去收尸，尸体被野狗乌鸦果腹，森森白骨曝露于野，至今那镇子方圆百里无人敢住，成了沃野百里荒无人烟的“百无野”。
那百无野至今仍在，罪魁祸首的儿子却自称志向是学习清裳，行侠仗义？
风月凉飕飕道：“可是我听说，清裳是正道，你们是邪派。有种说法叫，自古正邪不两立。”
乌霜痛心疾首，“是啊，我发现了。”
他小时候最爱看传奇话本，向往快意恩仇、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又受祖母影响，自小立志做个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的人。“江湖游侠”是他给自己规划的人生方向，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影响着他的精神世界。
等他长大些，才发现“游侠”做不了，他得当庄主。等他当了少庄主后才发现，原来他敬仰的榜样竟是他家死对头的老大。他们就是榜样行侠仗义要除掉的对象，而且还是个难啃的刺头。
从小立志要行侠仗义铲除奸恶，长大后发现一半奸恶以他为首，另一半不等铲除见了他就先跪了……总之行侠仗义之路夭折在武功太强、势力太大上。
可以说是很独特的成长经历了。
因此提起清裳，乌霜还能客观评价，“你问我清裳前辈是怎样的人，我只能说，她在位时强盗土匪不敢杀人，她管辖的土地，河清海晏。她能任一境之主，是凭已之能，也是人心所向。”
乌霜看着她道：“你母亲是个兼济天下的人。”
风月听到“你母亲”，好似被刺了一下，心里有些抵触，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纵然心里承认，四主所说有一定依据，但对清裳还是称不上敬仰，她最后几年着实荒唐。
清风不动声色地看她，见她面上有几分沉郁，阴沉地吐出一句话：“可是这位明君，却沦为昏君。”
众人默然，不约而同想到此次谈论的重点，死城。
清裳由极盛时衰落，正以它为转折点。
沐桑皇朝灭亡数十年后，远离锦都城的偏远城郭突然出现蛊虫杀人事件，有不少村庄受害，死伤上百人，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蛊虫好比瘟疫，远比战争带来的死伤可怕。清裳身为武林盟主，此事自然关注有加，结合多方线索，终于确认，作祟之物是出自死城。
她与同门两位师兄一探死城，为安全起见，并未带山庄之人。那次查探，结局惨烈。三人一死一伤，一位师兄折在了里面，清裳出来后身染重病，还引出了更大的噩梦。
那位折在死城的师兄是老庄主清羽的义子、清裳的未婚夫清落。
清羽早已让位给更有能力的女儿，听闻义子尸骨无存，悲伤过度，大病一场。也是在死城，清裳结识清轩，而后清轩入赘清明山庄，为如今的一切埋下种子。
清裳自死城出来后，各地的蛊虫事件再未发生，因此民间有流传是神女清裳跟蛊神做了交易，愿用自己的健康去救黎民百姓，不少人还为清裳修庙筑像。
世人向来爱造神，需一个东西去信仰，要么求指路的方向，要么求神灵的庇护。
四人粗略谈起那段历史，落嫣好奇道：“传闻说，清裳是唯一进了死城还能出来的人，那另一位师兄呢？还有清轩，不是说她在死城结识的清轩吗？”
风月淡淡回答：“另一位当时留守外围以作接应，并未深入，至于清轩，或许是在死城外碰见的，这谁知道。”
这些事，连四主都讲不清。
“当事人除了清轩全死完了，死城里发生了什么，清落因何而亡，请裳因何而病，这些都成了迷。真相如何，总不能去问清轩。”
落嫣鲜少关心江湖之事，跟清明山庄也早断了联系，所以这些她只听过大概，便问：“不是还有一位当事人吗？”
清风接话：“那人叫清云。清裳过世时，清云被清轩打为叛徒，悬尸在锦都城外。”
他说得潦草，乌霜补充：“清云是清裳的师兄，清明山庄的副庄主，他是长老之子，也是内门弟子，老庄主对他和清落视若己出，他执掌清明山庄兵权，早先还与长女清嫣定有婚约，看得出来老庄主是打算将山庄交由他们夫妻四人打理。而且清云为人磊落清明，品行端方，素有侠名，说他叛变根本是无稽之谈，天下心知肚明，清轩为夺权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这里，曾经以“行侠仗义”为志向的乌霜义愤道：“清云一家，连同妻、子三人被清轩赶尽杀绝，至今无人为其正名。”
清云、清落，这两个名字风月并不陌生，他们和清裳一起，被供奉在风月山庄的祠堂里。
乌霜所讲，与她听清和所说大同小异，天下人对他们的评价亦是如此，四主或许心有宽慰。
风月心中，对清明山庄，对“清明”二字的的含义，初步有了些许认同，更对葬送这一切的清裳无甚好感。她这样的一境之主，为何能爱上清轩，还将山庄交给他？一个孤高、骄傲的女侠，格局却如此之小。
许是提起的话题有些沉重，而落嫣向来不习惯这样的氛围，看着风月笑道：“幸好清裳活着出来，不然就没有你了。”
风月冷冷道：“我倒宁愿她死在里面。”
屋子里四个人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父母，因此她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人去反驳。
她若死在里面，就不会有后来的引狼入室，山庄由清云执掌，照样能河清海晏，不会害四主漂泊荒域，令小人得志，沐桑皇朝卷土重来。
恒河沙数，历劫不尽，她这一步，几乎翻动整个天下。死城之内，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股神秘力量，给踏入此地的人套上不幸诅咒。
而这个不祥之地，就是她将要去寻医书的地方。
风月从未动摇过想法，将命捏在寒毒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会犯病，收了她去，这样的状态，她一刻也不愿忍受了。她的命，哪怕是一线生机也要去博。
落嫣知道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格，并不惊讶，而是向清风嘻笑道：“如此，这死城还要去吗？”
风月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清风水一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是那种“我去帮你打碗水”的轻松态度：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