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风月说完,没去看清风表情,吩咐少年们回去。

    风叶、风影听了,一骨碌爬起来,表示要跟着她,也正是其他人的心声。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风月,都当她是救星,无论不管死城有多凶险,在他们心里,她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风月瞅一眼这些没经过风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现在不走,晚些遇上什么怕是走不了了。”

    他们三人还好,加上这群少年,她担心分心乏术。

    话音刚落,一声尖啸炸在耳侧。

    一个人头样的长发乱舞的东西从半空疾扑下来,风月甩出红绸,打在“长发”上,稀稀落落许多片黑影掉下来,竟不是头发,而是羽毛。

    墨鸟展翅,换个方向,俯冲而下。

    “是鸩鸟。”清风道:“都蹲下。”

    风叶、风影立马抱头蹲下。

    “鸩鸟?”乌霜猛然抬头,大鸟羽翼完全展开,竟有一丈多长,将人笼在其下,墨沉沉有黑云摧顶的压迫感。

    乌霜迎着黑影不闪不避,炽寒出鞘,银光劈开黑云,纷纷墨羽降下,大鸟发出一声凄鸣,拖着半拉子翅膀,原路逃走了。

    乌霜踏上树干,紧追其形,几步没了踪影。

    “乌霜!”

    风月想追他回来,怕他吃上次的亏。清风拉住她道:“让他去吧。”

    风曲合起扇子好奇地想捡根完整的羽毛,清风阻止:“别碰。”他又“唰”一声打开,冷眼看着他。

    鸩鸟是沐桑皇三世依照传说培育出的一种毒鸟,也是他的宠物。它凶猛异常,羽毛、利爪、尖喙、血肉骨皆有剧毒,入口即亡、沾血即死。

    乌霜的祖父乌萧就是死于鸩羽之毒。

    大约一盏茶功夫,乌霜回来,手里提着已死的鸩鸟翅根。他将黑漆漆的大鸟摔在地上,几个少年好奇地围过来打量,“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鸩鸟?看它的爪子,好利!”

    “你受伤了?”清风注意到他上臂衣物破开几道口子,是被利爪抓伤。

    乌霜摇摇头表示只是一点小伤,无碍。

    风月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右臂,拨开衣物,看见渗出血滴的伤口泛着乌色。

    “伤是小伤,不过抓伤你的鸩鸟有毒。”风月捡起鸩鸟放回他手上,“看来你必须回天外飞仙了,让落嫣找找解药,百解丹万一不能全解。”

    乌霜自我感觉良好,“没事,我已经扼止手臂血液流通。”

    “别逞强,你堂堂一境之主要是死在这,就太不值当了,想下去跟你祖父交流一下死因吗?”

    乌霜:“……”

    乌霜:“清明山庄礼仪之邦,怎么教出你这张嘴的?”

    没理会乌霜,风月扫了眼少年们,转身对清风说:“你带着他们,护送乌霜回去。”

    乌霜在一边摆手表示并不需要人护送。

    清风迟疑,摇头道:“有风离即可,我跟你一起去死城。”

    风月静静看着他,半晌嘱咐少年们,“清洵、风曲,你们看护他尽快回去,别走岔路。”又特意叮嘱风离,“别让任何人靠近他五步之内。”

    风曲看一眼清风,不大情愿,但也清楚自己留下来很可能成为庄主的累赘。

    清洵点点头,原想留意乌霜在中间,但他大喇喇走在最前头,只得招呼少年们跟上,沿着先前走过的道路返回。

    几人走后,清风打破沉默:“方才风曲说,地下有蛊虫活动的痕迹。”

    风月知道他要说什么,转身回到刚刚的地道塌陷处。

    传说沐桑国宫殿外围修建有一圈地堡,由地道连通,全部通入皇宫,是蛊后修建,用来饲养蛊虫,培育长生不老蛊。当时修建的地道很复杂,有堆放杂物的死胡同,有通往主宫殿的,有连入分支地堡的,还有连通别处地面的。

    因年久,地道塌陷,好些地堡荒废。既然好似蚁群搬家,那必然是一大群蛊虫活动,尚有蛊虫通行,说明刚刚掉入的地道很可能连通一个尚未废弃的地堡,甚至是皇宫。

    方才风月想到这点,但是带着一群少年诸多不便,即便有驱蛊香膏,那群少年们也可能应付不来。

    两人再次落入地道,走出一段,听见枯叶下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并不急着拨开看,再走一段,塌陷处飘进来的枯叶越来越少,露出本来地貌,果然看见有灰白色绿豆大小的蛊虫成群爬行,它们不似血蛊,没有太强的寄生意愿,不知是香膏发挥了作用还是本就不主动攻击人,并不理会两人,跟他们并行而走,无意靠近。

    两人并不精于蛊虫,还是不主动招惹为好,双方行了一段,清风脚步微有放缓,迎面而来一股红绳,进入火光范围才看清那也是一群蛊虫,同样绿豆大小,但颜色亮红,比灰白那群惹眼得多。两群蛊虫交汇,好像两道绳子合为一股,他们非常默契地头尾四肢互相咬合,纺纱一般,形成数条一尺长短、大拇指粗细的“虫子”。而后,数条“虫子”一齐翻身,圆滚滚的肚面朝上,竟是光滑发亮的甲壳,形成类似山蛩一样的长条虫子,且每条虫身一道红一道白,环环相接,规则排列,密密麻麻的细脚藏在甲壳下,抓在两边、头顶的墙壁上。

    自看见虫群,风月就一直微微蹙着眉,这下见了着爬了一墙的“山蛩”,眉狠狠拧起,情绪有些控制不住地外漏。

    “虫子”们渐渐靠近,连面前的地面都铺满。

    清风微微侧目,跟风月停下脚步,它们肚皮发圆,要是踩上去爆浆……

    终于,他说:“点燃药灯吧。”

    风月没有反对,于是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半开牡丹状的金属花苞,抖开提竿与链条,花瓣绽放,短而精致的花瓣簇拥着花心的药盏。点燃,无香,烟气细薄。

    这是落嫣交他们的,能驱百虫,虽然未拿死城蛊物试验过,想来效果也是有的。先前不用,是为了看清蛊虫的动向,说不定能找到线索。但现在风月的状态……

    她不主动提出,是想接着忍下去,她一向执着锻炼自我耐受度。清风一直留意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不忍她难受。

    自药盏点燃,缓慢移动的蛊群终于不再靠近,而是以他们为中心维持一定距离,腾出落脚的地方,风月却没好受到哪儿去,她垂着眼帘,尽量不去注意那些东西,可轻微的响动还是让她神经紧绷。

    奇了,不怕死人活人,不怕蜘蛛猛兽,却偏偏怕有甲壳且多足的东西。

    清风伸出一条胳膊,轻声道:“你可以闭上眼睛,握着我。”

    “我并不怕这些。”风月倔强道。

    她冷冰冰地迈出一步,似乎就是为嘲笑她,非常不合时宜地,从顶上掉落下一条长虫,正扒在她手上。

    神经骤然崩断,风月触雷般甩掉那条虫子,竟非常明显地、抖了一下。

    这下没有掩饰情绪的必要了,她抿着唇、拧着眉,将手搭在了清风小臂,认命地闭上眼睛。

    风月抬脚,微一迟疑,迈了出去。

    所谓眼不见为净,自闭上眼,心底的发憷减了大半。先前她睁着眼,八分注意力控制不住地跑往虫子,二分注意力给了清风,如今闭着眼由他引路,他将大半警惕拉走,外物就无暇顾及了。

    乌霜说她当清风空气,可算误解她了,她表面不关心,实际上将八分戒备都放在了他身上。

    曾经,风月一直不解,怎么才能让清裳这样孤傲的人短时间喜欢上某人。当她见了清风,才发现,若是有人长了他那样一张脸,待人还那样温柔,普通天真女子一见钟情也不是不可能。倘当年的清轩如他一般,当年清裳的选择依旧蠢得生恨却也并非完全不可思议,恨只恨,猪油蒙心,竟以个人私愿,抛却大好江山与肩上所担。

    但她不是普通女子,也不天真,又有清裳前车之鉴,碰上这个人,不仅不被打动,反而反感蹭蹭上升,他越是表现得出众一点,便越是厌恶多一分,那张脸也成了错误。

    当时听落嫣讲起落花台、青帝、清艳动天下,又听乌霜称赞他如何如何孤洁,到舞林大会初见,她一眼便瞧见这人,人群里他太过出众,一身白衣竟十分耀眼。原本早有防备,但那一眼,她还是说不出“不过如此”。于是有心特意留意他,却要时刻摆出毫不在意之态,以免给他可乘之机。

    对他的警惕以及纷纷扰扰思绪冲淡了她的紧张,他们平和地走过了这段路。

    他托着风月,顺着地道走去,修长洁白的五指搭在他身上,也灼烫着他的半边灵魂。他们慢慢地走过,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或许在这个瞬间,她是信任我的。清风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这条路一直长下去也不错。

    穿行约摸半个时辰,清风道:“没有了。”

    语音有淡淡遗憾。

    风月睁开眼,看见一方封死的暗金大门。破门嘛,在她眼中不算难事,可当她运力碰触,才发现这门厚重非常,掌力所探恐怕有一尺多厚。

    “沉金。”清风解释。这是一种由暗金与炭炼制的硬金属,听说是由古月国研制,后被沐桑黄朝用以建造宫殿,原以为只是装饰,不想在此放置了如此一方巨门。

    沉金质坚,力沉,号称无比它坚者,无比它重者。可是古月国神剑也号称无坚不摧,两种说法竟自相矛盾。风月寒魄入手,一剑划在沉金上,为它俩做了个比较,见巨门上留下一道浅浅印子,谁更坚说不上,想要破开是不可能了。撼它,可不比撼山易。

    竟是一道死路。

    并行的蛊虫一部分仍围着他们,另一部分消失在地道细缝里。巨门不好撼动,地道石壁嘛……清风一掌落在壁上,砖石倾倒,果然跟另一个地道相通,有光线洒在前方,他率先走进,回头拉风月。风月对虫子已没了先前的紧绷,不碰伸来的手,兀自走去。

    这是一条通往地面的出口,两人上去,一座庄严宫殿赫然矗立眼前,竟然直接到了皇宫门前。

    整座宫殿对称分布,建筑不高,最高不过几重楼,漆瓦剥落,不见往日光彩,在这死城中心却并不诡异,反而是一种苍凉悲壮的厚重之感。风月内心悸动,像被揪了一下,好像在梦中见过这个场景,又似乎不是这幅模样,这感觉转瞬即逝。

    “进去吧。”

    两人无需迟疑,从洞开的朱漆大门里,踏进了这座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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