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戈声、铁马声繁众,震得山地晃动。包围圈越缩越小,步步紧逼向中心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大手牵着小手。

    “父亲,我们去哪。”

    这句话,不为询问,只为要一个一往无前的方向。牵着父亲的手,清风什么也不怕。

    “去救你清裳姑姑和染儿妹妹。”清云回答,他眉目间是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定与淡然。抱起儿子飞身而起,将他藏在山壁上一个石洞里,“风儿,你要好好活下去,找到你清和师叔他们……”

    “不!”清风死死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我死也要和父亲死在一起!”

    “听话,清风。”清云任他抱着,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你忍心让父亲曝尸荒野吗?你忍心让母亲陈尸山洞吗?你要活下去,然后将我和你母亲合葬在清明河畔的陵园里,那是我们亲人埋葬的地方。”

    他蹲下来平视爱子,眼神里是属于一个父亲的怜爱和柔情,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将装有还生丹的锦囊塞进他衣襟里,笑着问他:“记住了吗?”

    清风也努力弯起嘴角扯出一个笑,重重地点头,“记住了!”

    说罢清云抽身而去,清风追出一步,在后面喊了一声“父亲!”

    泪眼模糊里只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伸出的手抓住一片虚空。

    包围圈终于缩成一个点。

    清云立在天地间,身姿挺拔如风中劲竹,位于身前身后重重兵马中央,为首的清轩意气风发,“清云,别来无恙。当年初见可有想到今天?”

    如今身份互调,清轩道:“清裳已传位于我,你的十万叛军已被剿灭,该喊我一声庄主了。”

    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掩饰的必要。清轩隐约猜想他会孤身犯险,引走了主力,让山庄子弟在密不透风的围剿下逃出生天。他考虑过这个调兵之计,但保险起见,还是选择诛杀清云。或许逃走一部分余孽,但此刻清轩心里,只有沸腾的快感。

    清轩怨恨他。

    清云在清明山庄极有威望,在江湖也备受推崇,与清裳、清落皆有侠名。而他入赘清明山庄,虽说是姑爷,却远远没有得到与妻子同等的崇敬。山庄众人待自己谦和,也颇尊重,但若论起信赖及敬仰,他始终比不上清裳等人。

    清裳独占风头也罢,连她身边的人哪怕是死人也比自己更受尊崇。自己在他们眼里,算得上什么?

    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没了清落、清裳、清云,他们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清轩负手道:“你想不想问问……”

    清云懒得跟他废话,“裳儿呢?”

    他的眼神燃起阴狠,随即平复道:“她死了,就死在断天崖上。”

    之后满意地看着他目光骤寒。

    清云漠然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断天涯上的清裳。

    “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何走到这一步吗?”

    清云看着他,波澜不惊。清轩为人谦和,温润儒雅,看似宽仁淡泊,不沾世事,实则心思缜密,歹毒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眼前这个手段毒辣、城府深沉的人,早已不值他过往对他的亲厚,清云对他已无话可说。

    发狂与愤恨是看不到了。清轩挥挥手,十二高手围上。

    清云抬手,佩剑抛向空中,寒刃离鞘,映照天光。

    神剑霜雪明。

    甫一出鞘,血溅五步。清云一人对十二,不显败象。

    清轩与副手在一旁观战,两人心知,清云连日疲敝加一身新伤旧伤,这十二位高手绰绰有余,此战毫无悬念,甚至不需要他身后一兵一卒。

    哪怕清云是当世顶峰,殊死一战。

    当第二位高手倒下时,副手神弓搭弦。

    月似箭追风夺命,飞向清云后心。清云听见箭风凛凛,并不回头,从近身缠战的三人中拽得一个甩向背后,一声惨叫,肉身减缓箭速,趁一缓之机侧身,让挂了一人的长箭又穿透第二个,成为地上的第五、第六具尸体。

    借着长箭破开的一条路,回头直逼清轩,剑锋斩下拦路鬼,转瞬已杀至清轩身前。

    清轩大惊,抽出神剑“鸿痕”。

    刃薄鸿羽,利摧金玉,见血不沾,杀人无痕。

    两剑相撞,山石崩走,围观众人早分不清纠缠成一团的身影,只能被迫观战,无从下手。

    他一开始自杀式的强悍只是为了引清轩大人身侧的自己搭弓为他开出一条路!赵端心惊,忙退至合适的位置,搭弓瞄准,挽回刚刚的失误。

    为裳儿。

    长剑挥来,力摧山河,这一剑排山倒海而来,莫说是清轩,就连他身后的山都要一起劈开。

    那逼命的压迫感就连清轩也内心一惧,双手握剑,强提十成十的功力。

    刃与刃交锋,力与力相拼。双剑铿锵一撞,真气相冲,神剑鸿痕,脱手而去!

    清轩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清云已是个空壳,他弃了剑,一样完胜。可是清云的悍然居然让他一时陷入怀疑,竟迟钝地接住剑,直直刺向清云胸膛,这等于是给了对方同归于尽的机会。

    清云不躲不避,任利刃穿胸,只为手中的第二剑终结眼中人的性命。

    他已力竭,这一剑,为清明山庄所有人……

    那劈风破云的一剑,清轩原本是避无可避的,但背后的箭偏了他的方向——神弓月似,长箭贯体,清云的剑被穿胸而过的力道带偏了分毫,相差的毫厘已让清轩死里逃生。

    高手搏命,只在一瞬,清轩重心下倾,避开要害,最终那剑只刺穿他的肩膀。护主心切的两个高手飞来,双双以剑贯穿清云。

    功亏一篑。

    新伤旧伤爆发,伤口争先恐后炸裂,散出血雾,将雪白浸透,渲染一身红衣。

    手中的剑丝毫未松,风中劲竹倒落在风里。

    清轩余惊未了,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他死透了,死前的激烈战斗,使他的尸体僵硬迅速,就像一截寒冰,完全没有生气了。他看了半响,长剑翻转,斩下他的头颅。

    我不允许你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他一边动手,一边对尸体保证:“放心吧,清和、清临……你的师弟们,我会早早送下去与你团聚。”

    他若不肯放过,那便是不肯放过。

    “他还有个儿子。”

    他已斩断了脖颈,站起来欣赏这位清俊男子——欣赏他身首异处的美景,眼神里是餍足的残忍和冷漠,薄唇轻吐,“去把他找出来,斩草除根。”

    高处目睹了一切的清风木然走下来。他的每一步都失去了意义,每走近一步,意义便重建一分,等他驱使着行尸走肉般的躯体走到清轩面前,他已重新搭建了人生。

    脸上的泪已经干了,他没有看血泊里身首异处的父亲,没有看近在咫尺的仇人,只低着头,眼神空洞,表情麻木。他听见自己说,想与杀父仇人做笔交易。

    他说,清轩,我告诉你一件事,来换我一条命。

    “叛徒”扫除后,清明山庄平定,皇朝在锦都城驻守军队,一派祥和。

    一辆马车驶入山庄,车上下来一位年轻妇人,一手拉一个孩子。男孩趾高气昂,女孩紧紧抓住继母袖子,尚有些怕。

    是清轩续弦及亲子,还有他原配妻子的女儿。

    山庄按照贵族待遇,请夫子来教导一双儿女。

    不出几月,决淑已成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弟弟才刚识字,年纪小脾气大,这日又见他掌掴一个下人。

    决淑走过去,女孩连忙捂着脸逃到角落。决良还想踢一脚,决淑制止,“她是妹妹,不要亲自动手,让别人看笑话。若犯了错,叫下人教训就好了。”

    决淑年纪才七八岁,就很懂道理,说话规矩,又有修养,经常被长辈夸,同辈的小孩们都仰慕她。

    被姐姐训了,决良恶狠狠地瞪着角落里的小女孩,决淑一视同仁,嫌恶道:“别哭了,他那么小,力气能有多大?”

    决良也在一边做鬼脸,“哭哭哭!”

    女孩盯着大门,找个机会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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