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睁开眼后便抽出手,坐起来,看见周围的三人似乎都不大对劲,“怎么了?”又将目光落在清风身上,见他眼神清明,“你好了?”

    “我好了。”清风点点头。

    “别含情脉脉了,先去收拾收拾。”落嫣嫌弃道:“这屋子一股血腥气,待不了了。”便安排侍女带清风去浴房,见风月也要下床,忙道:“你别动,让侍女……”

    风月挑眉,她又不是残废,自顾自出去。

    “你身上的伤沾了水……”

    “死不了。”

    天外飞仙又一间房里,两人一身清爽,没了血腥气,满室香气软纱,气氛很快缓下来。

    乌霜正好奇地问清风发生了什么,落嫣对风月道:“只剩一份芙软子了。”

    风月终于有些惊讶,“你把芙软子喂给我了?”

    清风望过来。

    “是啊,你寒毒犯了,又失血,我拿不准你什么情况。”再加上边上的清风一脸的心如死灰,简直像是她快要升天了。

    风月敛下眉,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当时只剩七颗丹药,十年来犯病已耗去五颗,唯剩的两颗,一颗落嫣用以研究,一颗作为最后的保障。如今,只剩一颗了。

    清风刚想说话,风月猜到他要问什么,“此事先不提。”想起死城血蜘蛊,问道:“你在清轩府上十数年,有注意到他饲养血蛊的动静吗?”

    毒蛊之术早已销声匿迹多年,若非闯入死城,风月也不会想到世上竟还有这些东西。再加上先前推断的清轩还在以活人饲蛊,风月不得不提防,他还在秘密筹谋当年的蛊宫屠杀计划。

    这件事在场的三个人都有想到。

    乌霜抱起胳膊,“我也觉得清轩最近很反常。他最近太……”乌霜顿了一下,想个合适的形容词,“温和了。在他管辖的锦都城,对乌华山庄分外包容,就算他独子死了,想杀清风,也是拐弯抹角暗地里进行。他可是武林盟主啊。像他这种人,越是平静越是可怕,谁知道他暗地里搞什么大动作,当年不也蛰伏清裳身边四年?”

    清风终于回答方才的问题,他轻轻摇了摇头,确实没发现清风在毒蛊方面的动作。一则,他处于严密监视之下,为自保从未过多深究清轩意图,二则,清轩此人极为谨慎,毒蛊之事,可能连最紧密的副手赵端不知晓。就算死城之事未看出端倪,清风也发觉了另一处异常。

    他低声道:“荒域,他很可能有针对荒域的动作。”荒域的风月山庄,著名叛匪,手掌兵权的锦都城城主府提到再寻常不过,可是近两年,提到它的次数却突然少了,好像有意无意在刻意避免着什么。

    试问谁不知道,风月问:“什么动作?”

    清风还是摇头,“不知。”

    这说了好似没说,皇朝一直觊觎荒域之地,或者说,天下哪块地方是他不觊觎的?十数年间多有吞并之意,光清轩派去的卧底,她都清理过一批了。

    乌霜遗憾道:“这些猜测始终是猜测。”

    锦都城是已皇朝的地盘,清轩如日中天,在皇朝如鱼得水还掌管着内境武林盟。在此处他一手遮天,任何关于他的调查,在场的人,无论是乌霜背后的乌华山庄,风月背后的风月山庄,还是立场不明的清风,都没有进行下去的能力。

    荒域与内境多年不通往来,渗透锦都城确实困难,乌华又是皇朝相近,没有利益相关是不会贸然出手。风月心知这是个死局了。

    即便她知道了死城的真相,清裳的真相,也早被尘封在清明山厚厚山脉之下,无人问津了。

    此来目的半是圆满半落空,是时候回荒域了。

    在回家前,她还要见一个人。

    她看向乌霜,忽然语气严肃,问了一个很直白的问题:“乌霜,若是皇朝招安,乌华会归顺皇朝吗?”

    乌霜笑道:“这嘛,不会。”语气并没有多少认真。

    风月也没拿他的回答当真,“好,我再问你,若是皇朝援助乌华出兵荒域,乌华会要荒域的地盘吗?”

    乌霜:“乌华与荒域不接壤,且不说打不打得下来,就算打下来对乌华有什么用?”

    风月:“那么,若是皇朝说,请你们出兵做援,打下荒域后,荒域归皇朝,再许给你们另外的城池呢?”

    乌霜:“皇朝要打荒域,哪里用得上乌华?又不是当年乌华夹在中间,有借道出其不意之便。”

    清风知道她在问什么,也知道乌霜的回答都在她料想之中。这只是在表明,荒域与乌华并无利益纠葛,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风月:“乌华对皇朝的态度如何?”

    乌霜顿了顿,笑答:“若是乌华与荒域起战事,我自然希望你赢。”

    风月抬眼,她希望听到的,是这个回答,而且言行合一,“这是整个乌华的态度吗?”

    乌霜笑了,抛一个梨子玩,“我是乌华的庄主,底下还没有篡权的人,我的态度不代表乌华的态度吗?”

    风月点点头,“我要见你爹。”

    乌霜觉得自己被华丽丽无视了,“我爹退隐多年,不见外人。”

    “退隐?”风月挑眉,“他真的干干净净退隐了吗?你就说荒域一位故人请见,他未必不见。”

    乌霜将梨子放下,“外人嘛,他是不见的,你是嫣儿和我的朋友,想见还能见不到吗?”

    乌苏她素有耳闻,见乌霜应允,风月想起当初他对清裳的客观评价,便想听听在他这个儿子口中,乌苏的形象,“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霜惊讶道:“四主难道没跟你说过我父亲的丰功伟绩?”

    风月如实回答:“在四主口中,你父亲和清轩是同一种动物。”

    他们只会痛骂乌苏是狗。

    “我就知道他们口中不会有什么好话……旁人多是讹传,我爹或许名声不如清裳他们……”何止是不如,简直是天差地别。乌霜备受打击,义愤填膺,“但是跟谁,也不能跟清轩比。”

    他半拧着眉头,缓缓道:“其实我父亲也有自己苦衷。父亲年幼的时候祖父就遇害了,那时乌华立足未稳,想要保住祖父的基业不容易。世人常说父亲阴鸷冷酷,但若没有这些争端,父亲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当年,祖父正值盛年突然辞世,山庄立足未稳,内部势力们一半想着自立门户,一半想着归顺沐桑皇朝,双方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先把忠于少主的大将给谋害了。

    那时祖父头七未过,乌华山庄上下带孝,两派人持刀带甲就冲上了灵堂,假借为先主守灵吊孝之名,意图把年幼的少主也塞进棺材里。若非有刚成婚的继母一把炽寒剑控住全场,恐怕一天之内就要为两位庄主办丧事了。

    还不及棺木高的乌苏低头跪在父亲牌位前方,脊背挺直,巨大的祭帽罩在头上,面上一片阴影。他自始至终很安静,没有回头看,没有慌张,对着漆黑棺木,看尽世态炎凉。

    或许是看清什么都不及手中的权势要紧,即位之后的乌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了当年叛变者,本来允诺答应退兵之后不计较,却在头七未过,将逼上灵堂者尽数抄家灭门,没给丝毫反应时间,而且无论首脑或是胁从,但凡被下达过命令、知晓行动者一律杀尽。

    乌霜对此评价道:“杀得好,一群欺负孤儿寡母的败类,我父亲不该杀吗?”

    风月诧异了,“你父亲和祖母能算孤儿寡母?”

    别误会,风月也觉得确实该杀,只是觉得乌苏和白霜月用“孤儿寡母”这个字眼确实是折辱了,她是赞扬之意。

    乌苏从小表现出的冷静和寡恩令人生畏,时人给了很贴切的四字评价:逢物必杀。

    动手便是不留余地,杀人便是不留活口。不论正邪,只认忠诚,但凡有二心统统给摁下。雷厉风行、冷酷残暴,他看准了灭哪个小门小派,那是天王老子也留不住。后来真有一位刺头,专挑他灭的救,那便是清裳。

    她当武林盟主不图名不图利,一心只救弱除恶,匡扶正义。看在乌华山庄眼里,那就变成了,专门跟它作对。乌苏与清裳的几次争锋都以落败告终,双方立场不同本来就有摩擦,终于在清裳乌苏这一辈发展到顶峰。

    两人主要争夺的地盘就是锦都城这块宝地,属于有敌无仇。清裳从未败于他手,却将山庄和盟主之位输在了清轩手里。自己多年的对手竟以这种荒唐的方式落败到别人手里?若清裳是个可恨又可敬的对手的话,那跪舔皇朝,靠入赘夺权上位的清轩简直就是个可恶可嘲的小人了,因此乌华山庄上下对清轩的鄙夷是自内而外的,乌霜自然受不了有人拿他跟自己父亲相提并论。

    清轩掌管内境之后,改救小扶弱为铲除异己,加入武林盟的门派要兼并入清明山庄,失去自主与军政权,每一年的武林大会不再是重新选定武林盟主,而成了宣誓忠诚的收狗大会,忠诚者当狗,不从者狗都做不了,活脱脱第二个乌华山庄。

    当年受清裳庇护逃过乌华山庄的的小门小派全成了清轩的盘中餐,为他人作嫁衣裳。乌华对他的观感自然差劲,也可以想见四主对清轩有多厚的深仇大恨。双方也就能在痛骂清轩是狗上达成共识。

    到了后来,大局已定,乌华无力残暴扩张,而山庄对自己人向来优待。再加上新上位的乌苏性情随和,没有其父嗜杀,以至于乌华山庄风评不错,反倒是当年的清明成了魔教匪徒,谁看了不说一声位置互调。

    其实乌霜按如今论调,若是美饰美饰,捞个仁明之主不成问题,但乌霜不是清轩那种伪君子,他要脸。

    至于风月,她很有自知之明,自觉并没有多少菩萨心肠。但是四主个个都是仁义之士,说他们恶匪简直就是污蔑,四主的道德水准不知高出皇朝多少倍。

    风月不是四主,没有出口成章的学识,也无意对善恶做加以细分,只有一句话定则:好人要救,坏人要杀。待自己好的风月山庄是好人,危害风月山庄的都是坏人。

    她得去判定判定现今的乌华是否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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