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叔公看上去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说哪里像?其实很难说的清楚。

    浓密的眉毛,欧式大双眼皮还是囫囵的脸型,胖瘦不一,看上去也并非一模一样。

    但是传递出来的神情却总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坐在一起就会让人觉得这几位一定是血亲关系的。

    只是样貌虽有相似,年纪却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爷爷如今已年近60,虽然只比四叔公年长了5岁,看上去却像大了一轮。

    三叔公也是一个堪长的,一眼望过去竟只有爷爷斑白了头发。

    半年前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后,我和周小朝曾经讨论过一个话题,我问他如果我们在街上遇到了几位叔公,是否可以凭着样貌认出他们。周小朝自小比我聪敏,他用他的理性思维告诉我,人的样貌虽有变化,但是总体还是遵循一定的规律生长。

    如果你小的时候见过一个人,即使过去多年,再次见到,你总能凭借他小时候的某些特征而认出他。但是要想凭空认出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这种能力很少有人具备。

    我并非没有见过几位叔公,小的时候同辈的小孩子比较多,大家总在一起玩耍,堂姐领着我们上山下海的跑,邻居也怕了我们一群小孩。

    小时候拆家也比较厉害,为了玩过家家,时常回到家里翻箱倒柜。

    10岁那年我曾在爷爷屋子里翻出一堆照片,那些照片一看就是年代比较久远,因为都是些黑白照片,且也没有包装压膜,甚至有好几张由于发霉已经被损坏了。

    照片中的人看上去实在相似,但依稀可以辨认是几个不同年纪的人,因为看上去年纪小的身高也要矮上几分。

    只是凭照片认人,时间也过去几十年,且不说音容笑貌都已改变,那些个黑白照片看上去也只能认个五官大概,轮廓都是黑白一片,半点表情也分辨不出来,要说那里相似,其实好像也看不出来。

    早晨起来吃了早餐在屋子里等了半晌,近了晌午才移到酒店。

    三叔公说在酒店订了位子,难得出一趟远门,一定让我们感受下异国风情的美食,到了酒店特地找来酒店的大厨叮嘱做一桌子山珍海味,其中也包括母亲叮嘱一定带过来的成年火腿。

    话匣子随着这碗成年火腿汤打开,话题一度从我家到大伯家再到姑姑一家,讨论的无非就是家里多少人?家里做什么营生?孩子几岁?生活得怎么样等等。

    爷爷话少,这些问题多半是姑姑在回复

    爷爷偶尔也会补充几句

    但是不会说多

    只是每次说话神情都异常专注

    一般大人讲话小孩子也插不上嘴

    周小朝还没出发就抱怨肚子饿,现在只顾着埋头吃东西

    堂姐吃东西比较讲究,细嚼慢咽,姿势优雅,以前就时常被大伯吐槽,说她装腔作势。

    而我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昨晚失眠,今天看什么也没了兴致。

    这是一张足够容纳20个人的大红色圆木桌子,我们几个小辈坐在朝西的位置,爷爷坐在正东的位置,左右两边分别是三叔公和四叔公,我想这种安排也是为了方便爷爷和几位叔公叙旧,昨天晚上已经攀谈了一夜,今天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我从未见过爷爷像今日一样高兴,只是看着此情此景却生出一番惆怅,在那些个彻夜未眠的日子里连做梦都得小心翼翼,每每听到哪里有荒山野尸,爷爷都要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查实,得知不是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稍稍落地,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怅然若失。

    成年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去提起那些会破坏和谐氛围的话题。

    三叔公手里把玩着一串绿色的珠子,他总是放在手上把玩,说话也不离珠子,只有吃饭的时候把珠子放在一旁,吃完东西又拿起珠子把玩。

    我对玉石了解不多,不过这串珠子看上去荧光粹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三叔公是个性格开阔的,说不到三句话就必定哈哈大笑,时不时说个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点倒是跟祖父挺像。

    比起爷爷的中正肃穆、三叔公的热情好客,我却这么也看不清四叔公这个人,他看上去面容慈祥,话不多却时常附和着三叔公的笑话。只听说他下面有一个孩子,妻子也早早去世,自从妻子去世之后就早早的将孩子送到国外留学,这些年也未曾回来。他身体也不好,时常咳嗽不止,因此五姑婆并早早搬到了他家里去照顾他。

    五姑婆膝下无儿无女,不过看上去生活的不错,只是也随了四叔公谨言少语的性格。

    比起四叔公一家冷冷清清,三叔公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口茂盛。

    夫妻和睦、膝下育有三子一女,只是却没见到老大老二的身影。

    周谨珠在家中排行老三,人称三姐,听声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不过看上去她的性格开阔爽朗,倒是很像周明东,她旁边坐着的是她的未婚夫坤笙,看上去一表人才,两人也算郎才女貌。

    饭桌上她像一只热情的百灵鸟飞上飞下、忙里忙外,话里话外绝不冷落一个人。

    周谨珠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很舒服的好看,让人有一种想要与之亲近的感觉,这种人非常适合从事销售工作,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或许过于刻板印象了,但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让我感觉她很有销售的潜质。

    巧言令色、八面玲珑。

    而且销售工资也高,怪不得家里条件看起来不错,想必肯定因此而赚了不少钱。

    事实证明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我回过神来堂姐在我耳边小声低估道“你说这一栋酒店得值多少钱?”

    我仔细听,三叔公还在说话“我年纪大了,现在这酒店由他们夫妻在打理……”

    酒店是一座连体式的三栋楼,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中间酒店的三楼,从这里往外看只能看到一些房檐楼舍。不过在往高处走,却能将整个市中心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中间的楼往里凹,恰好安装了一座瀑布水池,入门便能看到。

    午饭过后,三叔公带我们到附近的寺庙游玩,这里的寺庙颇为壮观,目之所及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身,它的周围则被一些小的金字塔所围绕,金字塔有尖尖的塔尖,放眼望去满眼金色,第一次来还是被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一行五辆车,浩浩荡荡穿街过巷,寺庙门口,早有秃头和尚等在路边,见有人下车秃头和尚赶紧上前招待,在寺里和尚的带领下,我们朝最大的那个寺庙走去。

    和尚讲中文,看起来跟三叔公很熟,一路上话讲不停,三叔公笑声不断,几位长辈在前,有和尚作陪,我们几个小辈走在后面,东张西望,目不暇接,好奇心徒增。

    僧人带路,小塔开始,从东开始又转回到东,七拐八拐,到了庙宇中心,平日拜佛乞求热闹不断,今天却没有人,白面佛祖中间坐,睥睨众生,面容慈祥。

    中国人象征性拜拜,没太多讲究,流程很快结束,和尚带着长辈往寺庙的深处走。

    我和堂姐觉得无聊就没跟着去,堂姐走门口看雕像,我留原地休憩,时间久等,百无聊赖,我往四周观光。

    四周都是小塔,尺寸不一,每一塔前面是一座白面佛公,佛公形态整齐划一,初看面带微笑、慈祥和善,再看笑容凝住,不寒而栗。

    四周无人,静悄悄得能听见风声,我一向胆小,尤其在神鬼方面,往回走,却误入歧路,抬头不知今夕何夕、此处何地。

    忽问一人声,甚熟悉,细听,缅甸语,往前两步,是周荆也,他背对着我,正在讲电话,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我虽听不懂,不过从声音来看他似乎在发火。

    听人墙根,实属不该,我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他已恢复一贯的冷静自持,温声问我“迷路了吗?”

    我转身,勉强点点头。

    他继续“跟我来”,我并跟着他走。

    不一会,就听到三叔公的笑声和老和尚讲经的声音。

    周谨珠见我上楼梯,从偏房出来迎我,拉着我的手问“无聊了吧?”

    我笑着回道“没有,没有”,她将我迎进偏房,递了一些吃食给我,我百无聊赖礼貌性拿了一点放嘴里咀嚼。

    不一会,堂姐回来,一小和尚跟在身后,似在迎路,看来也是迷了路。

    堂姐无聊靠在庙前的巨大石柱眺望远方,周小朝好奇心太盛,围着屋子仔仔细细看了个边。

    后来周谨珠接了个电话,说是婚纱到了,让过去试穿,我们几人无聊跟着一起同往。

    周小朝表示不愿前往,最后也只有我和堂姐两人跟他们去。

    周荆也将我们送到门口,专门给我们派了车子,到了车上我才发现司机竟就是那天的那个沉默少言的司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开车,只是比起昨日,今日似乎眉眼间的愁绪淡淡的化不开。

    堂姐忍不住起了逗他玩的心思,问他吃饭了没有,他叫什么名字,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婚纱店坐落在商业中心主楼三楼,店主知道周谨珠要来,早早在等在门口,见我们车到,直接到车前迎接“周小姐,你要的婚纱已经寄回来了,一共进了三个款式,您都可以试一下”。

    店主是个高挑的缅甸姑娘,穿着一身高干净利落的白色正装,看上去俨然是一个成功的商业女性形象,她一边给周谨珠介绍婚纱,一边吩咐服务员给我们端来蛋糕和水果。

    周谨珠在店主的陪同下,上全装试衣服,未婚夫全程陪在左右。

    堂姐看着那一袭袭白色的纱裙,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留我一人在大厅,唯有一吃可以打发时间。婚纱虽然好看,但是架不住人有春困秋乏,堂姐逛了一圈也乖乖回到大厅打起了瞌睡。

    等周谨珠试完三件婚纱出来,我和堂姐也睡了一觉起来,好消息是这边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坏消息是事情还没结束。

    从婚纱店出来,周谨珠又带着我们去二楼商场挑选结婚的礼服,未婚夫赵维东解释说两人一直忙于工作没时间准备这些东西,周谨珠让导购给我们每人选一套,我转了两圈老老实实坐高脚椅去,周唐静嫌款式老气,双手一插也坐我旁边。

    商场空调不要钱一样往低了开,轻麻布衣挡不了一点寒冷,好在周谨珠也不是费事的人,上身两三套衣服,很快定下三两套,一套绛紫色旗袍,一套红色低领长裙,皆是高端细致货。

    我从婚纱店回来以后就病倒了,原本以为只是累着了,靠在床上就睡着了,连晚饭也没上桌吃。

    到了半夜突然被一阵凉意惊醒,紧接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趴在马桶上把今日在外面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回到床上才舒服一点,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着凉,周谨珠找来体温计给我测体温,不测还好,一测吓一跳,竟有40度之低。

    我躺在床上,一丝力气也没有,眼睛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只能看到床边站满了人,到处都是嘘寒问暖的声音,可我实在没有力气回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问题。

    我圈着身体侧身躺在一个角落,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想起白天在婚纱店贪吃的冰激凌、蛋糕、水果,虽是无聊打发时间吃的,却也是实实在在吃进了自己的肚子。往日里身体壮得跟牛一样,就是发烧感冒的情况也很少,妈妈常说家里数我最让人放心。说却有一个毛病,当然出了贪吃之外的毛病,不知为何我自小体寒,不管青天白日还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只要一阵冷风就能让我骤然发烧,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平日里也是手脚冰凉。

    之前也看过一些医生,因没有什么病根,医生也没办法下药,只是让多注意身体。

    周谨珠很快就叫来了医生给我看病,医生开了药方,叮嘱仔细服药,周谨珠将家里的被子抱来三五床全堆我身上,姑姑隔三五分钟就要试探一下烧是否退了,其他人也都没去休息在卧室等着意识到额诊断结果。

    医生把呕吐物拿回去检测,没多会才赶回来,结论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胃酸反应”,他的原话是“她就是吃多了,胃里产生了中毒反应,吐出来就好了,明日注意饮食,不要暴饮暴食”。

    医生离开了,屋子里没人走,我这边出了状况,却闹出了这么多大的动静,平日里最怕这样的场合,我现在活像一只被放在炙烤架上的卤猪。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心想要是这一屋子人能赶紧出去我或许病就好了。

    医生说的话言犹在耳,本来就发烧的脸现在更加烫红了脸,姑姑一看温度计,已经飙升到40度,马上又把湿毛巾敷我脸上。被人当众拆穿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三叔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我只能扶额将头转到另一边缓解尴尬,不过好在很快大家就都离开房间回去休息了。

    姑姑喂我吃了药,一直等到我退了烧才回去。

    我一连病了三日,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就连吃饭也在床上吃。

    我在床上躺了两日,全身都躺僵硬了,这日等我起床之后发现家里竟只剩我一个人。家里做饭的阿姨准备好了饭菜端到我房间。我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气正好,我让阿姨将饭菜端到院子里。

    病了两日,每日都只吃得进去些清粥小菜,好在这个阿姨的手艺不错,即使是白菜清粥也做得很好吃。

    中医上说大病成疾、小病小害损伤元气,病去如抽丝,总归是需要时间休养才能恢复如初。今天的天气很好,空气清明,天空晴朗,晒得人暖洋洋的。

    来了这几日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车上,我竟然今日才看清楚了这栋别墅的全貌,这是一座欧洲庄园别墅、纯正的欧式风格,别墅前面两根大大的白色圆柱,屋顶是灰色样貌。别墅前面是一个喷泉池,别墅的后面是一片草坪,草坪上还种着一些树木;别墅的左边还有一个泳池,这会子正有人在那里打扫卫生。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别墅后面的草坪。

    可能是病好了胃口也开了,也能吃得下些饭菜,阿姨又给我送来了茶水和水果,我给阿姨的厨艺点了个大大的赞。

    阿姨是个开朗的性格,她听不懂中文,虽然在这个家做了好几年,但是我发现她还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比如“谢谢”、“你好”、“好吃”等。

    后来我才发现他之所能听得懂这些话是因为周明东,周明东是会说缅甸语的,但是平日里在自家人面前都是说的中国话,周明东每次吃饭都会逗逗她,开玩笑说道“嗯,好吃,good”然后给她竖个大拇指,每每这个时候阿姨都会重复一遍他的话“好吃、好吃”,于是周明东就会被她的口音逗得哈哈大笑,并且乐此不疲。

    我让她给我找本书,她听不懂我的话的,我让她将把餐具收走,穿山拖鞋自己回屋找。

    一楼只有一个大厅和旁边两个卧室,想必这种地方是找不到我想找的东西,我穿过大厅从楼梯上到二楼,发现在楼道尽头的房间虚掩着门,我探头进去看了一眼没有人,房间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籍。

    我原本只想进去拿本书就快速出来,我发现这些书籍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古本,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翻了一排也没找到一本合适的书籍。

    终于在上排发现了一本故事甄选,可是放置的位置实在有点高,我踮起脚尖伸直手臂也勾不上,还把它越推越远。

    我的余光告诉我身后有一块阴影越靠越近,我吓得转过身,周荆也站得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毕竟来了这几日,除了送我们回来那日,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他,整个家里仿佛就他最忙。

    他今日没带眼睛,眼睛看上去微红,头发也有了一些凌乱。

    如果不是他的声音还是一丝不苟的沉着冷静,我还以而他刚跟人打过一架。

    擅自闯入别人的地盘,我本应该开口道个歉,却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先开口道“听说你生病了,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好些了,谢谢四叔关心”

    我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是你的书房,我刚刚在外面……准备找本书看……”

    周荆也一手插兜,一手向下垂着,垂着的手,手里插着根烟,他抽了口烟,随后将烟头扔脚下踩熄,伸手抽出那本故事甄选递到我手上。

    我晒太阳的习惯大概就是跟祖父学的,那会在城里上学的时候,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都感觉很冷,于是下了课就到操场上去晒太阳,有时候拿一本书去看,有时候连作业也在操场上完成。晒多了发现晒太阳也是有窍门的,你不能怼着太阳晒,一般都是背对着太阳。我有时候跟个咸鱼一样,背面,正面都晒,背面晒舒服了,拿过一本书盖着脸,接着晒正面。

    饭饱神虚,这书是一页也看不下去了。

    我索性拿书盖了脸,直接半仰着身体,靠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只脚搭在椅子腿上,脚上的鞋子晃在脚尖,哼着小曲,别提多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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