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深冬天气,刚下完一场大雪,在路面和树冠上都盖了厚厚一层,风一吹就扑簌簌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今夜是冬日里少见的晴朗天气,天地间一片沁凉,宫中华灯辉映,却一片无边的沉默。

    半月前边关便向京城传来豫王世子大破敌军,将要凯旋的消息,而今夜就是归期,世子会回到京城向圣上奏报战况。此刻宫里灯烛辉煌,圣上设下盛筵,就等着世子携捷报归来,可主角迟迟未到,众人只能看着眼前的酒盏发呆,或有几个窃窃私语,侍女站在一旁快要睡过去了。

    令和看着大殿上沉闷的气氛,心里觉得无聊,便想趁着现下无人关注出去透口气。

    “甘棠。”令和叫了一声无人应答,她转过头去,看见甘棠站着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沾了一点水滴,估计是打哈欠打的,身子摇摇欲坠。令和叹了口气站起来,扯住她的衣角将她往外拖。甘棠被吓得一激灵。

    “殿、殿下。”

    “醒醒,我们出去。”她拉着半昏迷的甘棠,从偏门绕了出去。外面还在下雪,甚至更大了,积雪已经快要淹到鞋面,脚底一片松软冰凉。

    出来的时候忘了拿披风,有些冷,令和让甘棠去拿了。刚走出去两步,她就看见有个士兵装扮的人举着一卷纸状的东西,高喊“急报”,后又匆匆走进大殿,令和心里不禁有种莫名的异样。

    “甘棠,回来。”

    “急报——世子遇刺身亡——急报——”

    听清来人的话令和不禁愣在原地,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她压下心里异样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往大殿走去——没忘了拉上正在发愣的甘棠。

    令和悄悄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假装没看见陛下朝自己射来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正坐着。她没有喝酒的习惯,于是端了杯茶喝。

    这世子,是豫王祝伯府的二公子,在幼时,豫王和豫王大公子祝季之都出征番夷战死,王妃安氏闻讯无法接受便自尽,留下这二公子托养在豫王的妹妹万贵妃宫里。而陛下为了告慰安抚豫王府,封了二公子为豫王世子,以便及冠后袭爵。

    令和跟祝衍之这人渊源不小,令和母妃的住处离万贵妃那儿并不远,而令和与祝衍之二人年龄相仿,于是常常混在一处,将这块地方弄得鸡飞狗跳。等年纪大了些,不知二人闹了什么矛盾,从此少了往来。而那姓祝的也在那几年里不见踪影,跑去征地摸爬滚打几年——令和对他的印象已经十分浅淡。不过,这几年让他混出了点名堂,回来复命的时候陛下给他封了个左将军,顺便给令和和祝衍之赐了婚。

    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令和的未婚夫死了,剩下一堆烂摊子,不知道给谁收拾去,并且还得按着狗屁的规矩,要令和守丧半年。

    祝衍之,真是可恨。

    “令和。”陛下叫了她一声。

    “陛下。”令和让甘棠原地站着,就慢慢站起来理了理衣袍,走到中间面对着陛下缓缓屈膝。

    “世子猝然离世,你们的婚约便就此作罢。你先回去休息吧。”令和抬头看着陛下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她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便起身告退走出大殿。

    外面雪已经停了,一层一层的,满世界都是白色,今夜没有风,到处安静得很。因为太冷,连猫儿都不出来了,偌大的御花园,只有令和与甘棠慢慢走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甘棠,你若是困倦了,就先回去睡吧。”

    “殿下……甘棠没事的……”令和看她眉目低垂,嘴角也向下了,平日里光亮的眼睛也了无生趣,走路有心无神的。

    令和一边走一边想,起先在殿里她还没觉出不对劲,只想着他死之后烂摊子该怎么处理。现下安静了,就越想越觉得祝衍之的死蹊跷得很。

    要说他是战死的,现下战事已平,也未见新的纷争再起,正要凯旋,怎会是战死的。要说是被刺杀,先不说驻地严防死守,日夜巡逻以防漏网之鱼偷袭,祝衍之自己本来也一身本事,身边还有副将,也不像会被刺杀的样子。况且前些时日朝廷还派了人去犒劳军士,当时报回来的消息分明一切安好。

    “甘棠,你觉不觉得……”令和转身,歪了歪头,问到。

    听到令和说话,甘棠把身子掰正,头抬起来,整张脸也被冻得通红,咬着嘴唇,唇色都微微泛白,眼眶红了一圈,头发乱了些许,看着可怜得要命。

    令和看甘棠这副样子,又怕贸然开口会吓着她,想了想还是打算不说了。

    “算了,没事。我们回去吧。”

    令和刚要走,还没迈出两步,衣袖就被拉住了。

    “殿下有话就直说吧,甘棠明白您的意思。”她抬起眼睛看着令和,一时之间二人又陷入沉默。

    甘棠是聪明的人。

    两人站在这宫道上拉扯终究不大妥当,于是令和将她拉到莲池边,坐下来说话。

    “甘棠,你觉不觉得祝衍之的死有问题?”约莫过了半刻钟,甘棠才稍稍抬起头,咽了一口口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令和看着,耐心地等她。

    “有。”说完就把头转了过去,看着冷清的池面发起呆,眼睛和莲池的水波合到一起去了,明暗不定。

    “我想查一查。”令和抓住甘棠的手,放低了声音。她的心跳有点快——这大概不是容易的事。

    甘棠的手被令和抓着,手指紧了紧,不知作何答复。

    “如果查出来没什么大事呢,就再好不过。如果有问题,那就禀明陛下……如何?”

    “……一切依殿下的意思。”甘棠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整夜都难以入睡,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令人恍惚,感觉梦一般,但他又的确死了——陛下身边的太监也不会一大早来让令和“节哀”,还送来了陛下给的慰问礼。

    “殿下,您节哀,世子殿下为国捐躯,豫王满门忠烈……”

    “找本宫什么事?”令和看着那老太监一脸横肉的模样实在是客套不起来,一句话也不想听他说,只好假笑两声。她甚至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更衣梳妆,迎面便撞上了来传话的,心情有些烦躁。

    “陛下有旨——”终于说正事了,令和端身屈膝行礼,等候发落。

    “二公主晋宜柔懿恭淑,豫王世子高义亮节,朕欲成二人良缘,然世子遭变,朕心甚哀。朕念公主悲痛之心,特赐赤金松鹤长簪一对,金累丝团花耳坠一对,紫金凤冠一顶,蜀锦十五匹,绒圈锦五匹,奔马纹玉屏风一扇,青釉玄纹双系罐一对。望其自守自念,勿过分伤怀。钦此——”

    令和跪得膝盖都隐隐作痛了,这旨还没读完。

    “臣接旨——”令和接过旨,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形象,看着来送御赐的宫人从殿门口鱼贯而入,又看着桌上逐渐堆满的东西,坐在桌边干巴巴地弯了弯嘴角。

    送完东西的宫人行了礼便匆匆退下,脸上是一贯的冷漠。令和拿起那顶紫金的凤冠端详一阵,好看倒是好看,可惜小了点。

    “留几个好看的,剩下的扔库房去吧……”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没梳洗,叫人瞧见了怕是不好。

    “甘棠,梳妆吧。”令和慢悠悠走到妆镜前坐下,甘棠打着哈欠走过来。

    “现在这样子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没事儿干你就自己找点乐子。”甘棠只低低应了一声,就继续沉默地帮令和梳妆。

    令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白皙但不病态,透着微微的粉色,眼睛不算太大但也眉清目秀,鼻子细巧挺秀,点了石榴色的口脂,头发绾成高锥髻,再加上刚赐下的凤冠,令和又转身指了指那件豆蔻暗金莲纹的广袖外衣和雅梨色的下裙。令和不喜欢清淡的装扮,看着镜子里明媚灿烂的人,她满意地勾起嘴角。

    梳妆完甘棠便退下了,令和还定定坐在原位上。

    太阳光从东窗射进来,被镂空的窗格切割成斑驳的金黄和灰黑的混合,落在冰冷的地上,令和出神地看了一会,金灿灿的阳光有些晃眼,她忍不住伸手出去,可是还没碰到阳光,一片寒冷的冬风就吹了进来。她只能收回手。

    令和看着斑斓的阳光,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好天气。她转头看见甘棠正坐在门槛上,看着宫苑里的梅花发呆,就在令和看着甘棠的时候,甘棠也刚好回头。于是甘棠低下头去,暗自咬了咬牙,捏着手指朝令和走过来。

    “殿下为何要查世子死因?”令和被甘棠冲冲的发问给问愣了,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对视了半晌,甘棠又问。

    “殿下不担心会因此陷入险境吗?”

    令和看见甘棠皱了皱眉头,知道她的疑虑和担忧。

    “嗯……有些事情,意义不在于目的。你就当,是我犯糊涂给自己找不痛快吧,行吗?”

    “……好。”回答的声音很小,看着甘棠抬头定定看着自己,令和动了动嘴唇,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

    “至于危险,还没开始,怎么知道危不危险呢?我们先开始,碰到危险了再解决嘛。”令和看着甘棠,温和地说。

    甘棠是令和在宫外捡到的流浪儿,看她可怜将她带回来,费了好一番嘴皮子才让嬷嬷答应将甘棠留下。她比令和还小两岁,却是她在照顾自己,在无人言语地日子里,是甘棠陪她走到今日。

    “只要殿下高兴。”

    令和想从中厅的椅子上站起来,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但她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堪堪扶住桌子,最终还是支撑不住便两眼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她看见有两个人向自己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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