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浸满汗水从梦中惊醒之时,楚执宜仍是不敢相信,梦境之中的那般爱意缱绻的两人竟然是自己和燕峥。

    “中邪了吧。”楚执宜没忍住低声道。

    知棋匆忙到了她的跟前,见她又没歇好,房中的香炉也早早熄灭了,于是低声劝:“娘子,要不还是将那安神香点上?”

    整日见楚执宜这样做噩梦,她3也忐忑不安。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虽那安神香对她睡眠有些作用,楚执宜却总莫名觉得那香燃久了便叫她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的火,那火苗没什么由头,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她觉得有些烦。

    知棋欲言又止,见楚执宜不允,便又只能作罢。

    楚执宜惦记着上次说要买茶叶的事情,便问了知棋:“上次的茶叶可办妥当了?”

    知棋压低了声音道:“回娘子,我正要说呢。苏钰公子说了,这茶叶他已买了下来,这么多茶叶如今全放在苏家的库房之中。”

    她心底隐约明白这事楚执宜是打算悄悄办下来的,没打算叫这府中的其他人知道。

    主君对自家娘子严苛了些,但不是不看重她;继母虽然同她不亲近,却也不曾为难过她;至于大公子,这府中未来的主君更是恨不得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不叫她操劳半点。

    因此知棋有些奇怪,总觉得自家娘子反像是和家中人离了心一般。只是她不敢多问。

    “库房?”

    “是,娘子也知道苏钰公子在家中的处境,如今眼见身子将愈,苏家的人眼睛全在他身上放着,这库房也只能暂时放一放,时间若久了,只怕会被苏家人发现,到时便不好办了。”

    楚执宜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叫他暂放在库房之内应付几日,过阵子便有新地方可放了。”

    知棋好奇道:“娘子要悄悄置办宅邸了?”

    楚执宜莫名瞧了她一眼:“你这脑子里在瞎想些什么?我好好地家里不住,哪用置办什么宅邸。”

    话锋一转,她又道:“这可是咱们发家的本钱,万不能疏忽了。”

    知棋不懂,但见楚执宜眼中带光的模样,也知这于楚执宜是桩大事情,于是也将其当要紧事放在心上,想着待会见到苏府之人时也叫他注意些。

    眼下她终于得了闲暇,再不必去继母那边学规矩,便去了趟楚江婉的院落。

    楚家外头是一体的宅邸,里头却分了东西两处,是楚执宜的父亲与楚江婉父亲两人各为家主,内里是连通的。

    家中奶奶这楚执宜与楚江婉是家中的两个女儿,便特地将她们的院落分得近一些,走过去也不费多少力气。

    不过从前的楚执宜跟楚江婉关系没那样亲近,多数时候是楚江婉来芳回院的时候多一些,霜月居里入目是青绿的荷叶,里头是开得正好的繁花茂叶。

    楚执宜意外地吃了一惊。

    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楚执宜方才梦里还出现过楚江婉的院子,上一世的长姐素雅寡淡,哪会将满院子养这样多的花木,有些惹眼,也有些惊奇。

    她随口发问:“长姐何时这样爱花了?”

    侍女低声回答:“前年庭中的芭蕉没养成,主子说院子里单调冷清了些,便移栽了些花木到院子里,还是头一次开得这样盛,正巧让娘子赶上了。”

    楚执宜随意点了点头。

    她今日来此处是问关于那位苏夫子之事,虽她从前并未出现,可到底楚江婉曾去过女学,楚执宜觉得她知道的定然比旁人多些。

    楚江婉看了眼她的气色,稍稍松了一口气,道:“女学的才选结果还未公布,你这几日也没歇好?”

    “是,那日赶巧苏夫子来了,变了才选科目,这位苏夫子好似有些本事。”

    楚江婉惊讶:“苏夫子竟来了?那只怕此次才选不简单,难怪这次过了这么久也没出名单。”

    “女子才选不算小事,苏夫子又是个特例,这几日满京城都传遍了,长姐竟没听说。”楚执宜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她长姐本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此事也没什么了不得。

    于是道:“那日在听雨观园之内,那些娘子们听了此事后也全都大惊,想是这位苏夫子有些不同。”

    京城中的女夫子只有这一位,若没有天大的本事,很难能有这般独一份的地位。

    而楚执宜对她的出现这样上心,是因为她上一世见过这位苏夫子,在玢都之时。

    那时的楚执宜不得朝中认可,边关动荡,无人可用,她又不得不出战,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那些人从一开始对她的不屑,到后来的畏惧和利用。

    楚执宜并未过多关注旁人的看法,于她而言,在边关血战便已是一场场殚精竭虑的险局。

    见到苏夫子之时,她才刚刚连打了三场胜仗,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正是春风得意的气盛时候。

    苏夫子同她说的头一句话是,不能赢了。

    战胜则已,连胜则败。

    楚执宜彼时对她的话并未多当做一回事,直到后来楚家那场大火,叫她重新想起来,原来连赢也是败。

    “苏夫子自幼便在算学相术上有旷古之才,若非我朝没有女子为国师,她定为国师。”楚江婉眼波微动,同她道。

    楚执宜道:“难怪。”

    “怎么这样说,可是苏夫子近日又预言什么事情了?可不能小觑。”楚江婉对苏夫子的神算本事全然信任。

    “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听到了外面的传言,这才有了些疑惑。”

    楚江婉松了一口气:“原是这样。”

    “倘若是苏夫子的话,此次才选的结果恐怕要大不一样了,你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她欣慰地同楚执宜说。

    楚执宜垂眸,也认同她的观点。

    “说起来,那位燕四郎如今还留在府中,听闻前几日贺家人前来看他,许是有为他谋出路的法子。”

    楚江婉一面劝说这些,一面看着楚执宜的表情,也记起了楚执宜从前最不喜欢她唠叨这些事情,话声渐缓。

    楚执宜没有着急打断她的话。

    等楚江婉说完之后,才冷笑了一声:“他可怜,天底下比他可怜的人多着呢。”

    在楚江婉的霜月居内小留了一会儿,便听到了自己爱不听的话。上一世之事不能同人说起,可她记得楚江婉当时被燕峥害得有多惨。

    楚江婉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丫鬟对此很不满意:“娘子,二娘子在你面前未免太轻狂了些,您当真半点儿不气吗?”

    她家娘子性子是太柔软了些,可到底是家中最大的女儿,总这样受旁人轻视,她也看不惯。

    楚江婉叹气:“她只是着急了些。”说着抬眼,有些严肃,“她是我的妹妹,无论如何都是,这样的话今后不能再出现在我耳边。”

    丫鬟慌张躬身认错:“是,奴婢知错了。”

    好生奇怪,娘子竟然动了怒。

    方才说话的语气和看她的眼神,都好像看见了二娘子一般,气势摄人,丫鬟这才自知自己多操了心。

    才选结果出来之后,国公府给每一家参加才选的女子都送去了信笺告知结果,并将那日才选的名额公布在国公府外。

    那些卡在名额之外的人最关心的便是入学名单,而入选的人最在意的,是前三甲。

    红纸榜上,一排清隽的字列得工整,前三甲的女郎名字在最上头:

    榜首尚书府谢云柔、其次安国公府贺朝盈、第三都尉府白奉吟。

    楚执宜有些惊讶,那日见到这女子似是对才选无意,不想竟能拿下前三甲。

    目光往下移,她看见了崔凌欢的名字,以及自己的名字——排在末尾。

    楚执宜淡淡收回了目光,知棋在一旁暗自激动:“娘子果然厉害!这样难的才选都叫娘子进了,这下不得叫那些看娘子笑话的人闷起声来!”

    “想来这会儿家里的母亲已经收到了贺府送去的信笺。”楚执宜道。

    知棋喜道:“这是自然,这下主母也不会小瞧咱们娘子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好像我中了状元一般。”楚执宜将落在红榜之上的目光收回,往身后自家的马车上去。

    知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楚执宜的反应好像是有些平常了,于是立马收起了笑咧开了的嘴,喜滋滋跟在楚执宜身后。

    上了马车,又没忍住提了一句:“此事也得送了口信与苏钰公子知晓。”

    见楚执宜没做声,知棋这才后知后觉补了一句:“这榜并非科考,可于女子而言便等同于科考了。”

    这话在回家见到柳如慧之时,楚执宜又听了一遍。

    自受她授学教规矩起,楚执宜还是头一回见到继母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意。

    楚执宜一直摸不准继母的性子,哪怕是重来一世,她也想不通继母对于教她规矩这事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到了此刻,楚执宜的疑问算是得到了解答,这位继母还当真一直都希望楚执宜学好规矩,成为京城中那些贵女一般的淑女。

    她在隐雪院听了约半个时辰继母的教诲后,才如入定一般,头脑发昏地从院子里离开。

    三日后入女学,这几日楚执宜收了不少人送来的贺礼,苏钰送来的一方玉山砚台,贺清元送了根紫毫笔,贺朝盈送了龙须贡笔,这两兄妹倒是很有意思。

    此外还有旁人送来的一些零碎礼物。

    之所以称为零碎,并非因这些礼物相对其他的便宜,而是这些礼全是财力的象征,送的是将军府的二娘子和入了女学的女郎,于她无关。

    楚执宜命人将那些贵重物品整理了一番,吩咐道:“全都收好了,等那日要用了,也能换一笔不少的钱财。”

    知棋万万没想过,自家娘子有一日也会这样看重财物。

    一众礼物之中,还有燕峥送来的书帖。

    楚执宜皱了皱鼻子,她的字是不太好,不过她似乎并未在燕峥面前写过字。

    知棋隔着摆放礼物的桌子看楚执宜动作停了下来,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书帖上,好像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知棋犹豫着问她:“娘子,这书帖……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不大懂这些,只将那书帖来回看了一遍,还以为楚执宜是不喜欢,便要将它扔掉。

    楚执宜及时按在了她的手上:“没什么问题,留下吧。”

    知棋虽不懂,但也只好听她的。

    分明此处放了这么些珍宝,甚至光是国公府几人送来的礼物只看着便价值不菲,可她却觉得,自家娘子好像更看中这书帖。

    听雨观园入女学的头一日,这日并不授学,而是进行束脩礼之礼,一众娘子拜会过苏夫子,并同夫子互送初见礼。

    楚执宜的束脩礼是柳如慧帮她准备下的,苏夫子喜品茶,因而备下的是一套紫砂壶茶具。

    一众娘子们依次进了学堂之内,比那日才选之时安静了不少,知晓今日头一日进学,所有人都谨慎而小心。

    就连那日刻意找楚执宜茬的崔凌欢也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立着,半句话也不曾多说。

    倒是白奉吟没按捺住,远远瞧见了楚执宜便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她的身侧:“恭喜啊楚二娘子,那日我在众人之中一眼便看出你的不同,果然入选了。”

    楚执宜是当真惭愧:“比不过娘子你,竟然得了前三甲,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两人互相吹捧得十分愉快。

    崔凌欢在一侧听得翻了个白眼,到底没忍住讥讽了一句:“现今的女学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提不上名的小门小户也能在人前嘚瑟。”

    这话一出,围在崔凌欢跟前的人都自觉地往楚执宜的方向看过去,眼中不乏轻蔑。

    白奉吟经不得激,听了这话便要上前同她理论,还是楚执宜费劲才将她拉住,她才没去同崔凌欢吵起来。

    楚执宜淡淡道,“听闻苏夫子在来听雨观园女学之前,四处游历,创办私学,传授女子道理。”

    白奉吟当即便明白了她要说什么,跟着道:“苏夫子向来有教无类,崔娘子毕竟只是刚来头一日,未听过夫子讲学,不懂倒也是常事。”

    生生将就崔凌欢压得未曾说出话来。

    她气恼地瞪着这两人,楚执宜的名声她可听说过了,分明就是武将之家出身,还未在京城养大的野丫头,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进了女学。

    白奉吟也是奇怪,分明大字不识几个,素来不爱舞文弄墨,连同人拌嘴也从没赢过,这会儿跟在楚执宜身旁反倒是机灵了。

    若无白奉吟,崔凌欢本该是这次才选的三甲。

    崔凌欢想着,便咬牙切齿地瞪着两人,恨不能现下便将这两人赶出去,她从来才学过人,哪里受过这样屈居人下的委屈。

    才选之事已过,所有人都只记得前三甲,哪有人会记得她崔凌欢是谁。

    楚执宜也有些讶然地看着白奉吟。

    她知道这人口直心快,却没想过她会当着崔凌欢的面将她话外之意讲了出来,倒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子。

    白奉吟怼了人也没半分气虚,她往楚执宜身侧靠了靠:“我总觉得,她看着我的眼里有恨意。”

    白奉吟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下是真将她得罪了。”

    楚执宜想了想补充道:“她头一次见我便有恨意了,眼下看来,跟你做了什么关系不大。”

    此刻,白奉吟正一副很有点道理的模样点头。

    楚执宜将此时这里来的人扫了一圈,想起来什么,问白奉吟:“怎么不见丞相家的女儿?”

    白奉吟惊奇:“你竟识得她?”

    楚执宜摇头:“只是看了一圈,好像少了个人。”

    这些贵女身上的气质都是很独特的,那位丞相家的独女地位堪比国公府的贺朝盈了,但观此时的女子之间,只隐隐以贺朝盈为尊的趋势,并不见有其他势力。

    “原来如此。”白奉吟明白过来,这才同她解释,“那丞相府的娘子是个病秧子,风一吹就倒了的身子,上次才选能来已经是万幸了。果真这正经入学前又病倒了,来不了了。”

    “病秧子?”楚执宜细细回忆了一番,或许是上一世和这位丞相府的娘子并无多少交集,因而对此人印象不深。

    白奉吟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楚执宜这会儿也发现,白奉吟这人看着懒散,好像什么都没放在眼中的模样,可却真真是个百事通,什么事情她都知晓一些。

    不等楚执宜再要细问她,便听跟前的侍女传话叫她。

    楚执宜于是作罢,带着侍女走到了大厅跟前,将继母一早准备好的见师礼奉上。

    大厅之内,高堂之上,楚执宜远远瞧见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身形清瘦,面容俊俏,气质凌厉,只看模样瞧着约莫有三十岁,不怎么显老。

    “学生楚执宜,拜见夫子。”楚执宜的声音在大厅之内响起,她行的是拜师之礼,也就是跪礼。

    一旁有书童与她告知今后入了女学的规矩,一一听过之后,苏夫子才出手将楚执宜扶了起来,并赠送了她回礼。

    苏夫子如方才每一遍那样面无表情地重复:“若无疑问,便先退下。”

    一旁的书童将她奉上的拜师礼一同收去了箱子内,又将所有物件归置好,准备好了送给下一位学生的礼物。

    楚执宜记起上一世之事,多留了半刻。

    苏夫子见她迟迟未动,便抬眼看她:“可还有何疑问?”

    神色冷然,无半分多余情绪。

    楚执宜见状解释:“学生初见夫子便觉面容亲切,想是曾在何处见过夫子,这才迟疑多停留了这许久。”

    苏夫子没看她,只道:“我前几年在外游历,更早些年还在京中之时娘子还在边关,想来是没有机会相见的。”

    楚执宜只好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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