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后半场,薛老将军也看出燕峥心中藏着事,越发心不在焉,连他说的话也没听进去。

    他也没强求,又将燕峥拉着叮嘱了几句,便放他回去了。

    原本先不将人从楚府接回来这个决定,薛老将军是打算将人捶打一番,叫他知晓为人鱼肉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谁承想,燕峥此番是真没打算再往原先的位置去。

    从前的燕家树大招风,里头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多了,如今燕峥零落成泥,心态竟意外的安之若素。

    他答应跟在自己身边不假,可也没有想过洗清从前之事,更没有打算重新科考入仕,还挺安于现状。

    身为他的师傅,薛老将军也看不出他如今的想法,便只能怀柔缓策。

    见与他同样挂心的燕峥现状的还有一个贺清元,便独将他留下喝酒。

    贺清元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亦未推辞。

    燕峥从侧门回了楚府,府中各院的灯火已熄,只剩下值夜的下人或巡视或守门。

    到了芳回院外,听门口守着的人说楚执宜早早已歇下了后便松了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春末的夜里算不得寒凉,大抵是他喝多了酒,冷风钻入衣襟后便觉出了冷意,恨不能立即缩回房中的冷。

    桑阳开了院门,见燕峥身形不稳地回来,赶忙上前去扶:“公子怎喝得一身酒气回来?”

    “楚……楚……”燕峥此时精神已泄了大半,有人搀扶,饮酒后的大脑与四肢全跟着松懈了下来,只低声喃喃。

    实际上他发出来的声音很小,后头说了什么桑阳全没听见。

    不过照着燕峥的性子,桑阳也猜到了他要问什么,道:“楚二娘子今日没来过,公子放心吧。”

    燕峥低低应了一声:“哦。”

    他身上带着酒气,但脸上也看不出喝了酒的样子,此时被扶回房中静静坐在床边,就好像只是刚睡醒反应慢一些的模样。

    虽然服侍了燕峥这么久,桑阳将他的习惯喜好都看了个大概,却唯独不了解这位的真正性格和情绪。

    好像只有在方才提起楚执宜没有来时,才得以窥见他一丝泄露的真正情绪。

    桑阳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

    次日一早,楚执宜才到学堂,便见崔凌欢远远盯着自己看。

    贺朝盈道:“本是想要她在家歇几日的,但是她特意向兄长保证了绝不闹事,也定不会继续找你的麻烦。我一想,这也正好免了女学里的人说闲话,便允了下来。”

    楚执宜点头。

    她本就没把崔凌欢的仇视放在眼中。

    崔凌欢却是看了她一会,半晌,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楚执宜的跟前。

    “昨日之事是我鲁莽了,还没有定论的事情却自己先胡乱猜测,中伤了楚二娘子,还请楚二娘子莫要挂怀。”崔凌欢忍着心里的恼意道,还刻意放缓了声音。

    旁观的白奉吟顺势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原不知道,崔姑娘是会好好说话的。”楚执宜故作意外道。

    崔凌欢瞬间被激怒:“总之这事我不会再提,你也莫要得意,这是我的赔礼。”

    语罢,扔了一个木盒到楚执宜怀里。

    楚执宜顺手接住了,她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料,她也不客气地收下了:“你还是这样说话顺耳些。”

    压着声音故作温柔小意,也太不像崔凌欢了些。

    见她收下了东西,崔凌欢才压低了声音凑近她问:“昨日我母亲送到你府上的请帖你为何不收?”

    “你如今看我势同死敌,我若是去了你们府上那岂不是等同于进了虎狼窝,能不能完整着出来也未可知,自然不接。”楚执宜道。

    “可,可你总不想我母亲直接去你楚府上拜会吧?”

    楚执宜自然不想。

    楚执宜道:“明日学堂放假,城西宴华酒楼,我候着令堂来。”

    说完,便回了自己的书案前,不欲再与崔凌欢多言。

    白奉吟只见两人说了些什么,崔凌欢又讪讪回了自己的位置,有些好奇:“你怎么治她的,竟连歉礼都拿出来了。”

    “歉?”楚执宜按了按已经被收进袖中的檀木盒。

    只怕崔家人此刻恨不能生吃了她,若非是崔凌云如今还在牢狱之中,崔家主母这样的人物怎会屈尊来见她。

    可她对崔家的恨意,却不是区区一次牢狱之灾他们就能还清的。

    楚执宜点头:“是,是她昨日当真说错话污蔑了我,今日这才诚恳道歉。”

    白奉吟也不说信不信,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崔凌欢的方向,察觉关注她们这个方向的不仅有不甘心的崔凌欢,还有目光探究的贺朝盈。

    她当做没看到一般,低头开始看书。

    当日从学堂回来后,楚执宜拿着那个木盒直接送到了燕峥手中。

    燕峥这日回来得早,几乎和楚执宜是前后脚到的楚府内。

    他本还在院里郁闷,自打决定跟着薛老将军之后,楚执宜对他一直便不冷不热的,一开始是他的亲近之举被拒绝,后来便是燕峥连她人也看不见了。

    这几日楚执宜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今日回来得早,特地去了芳回院,楚执宜又回来晚了。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楚执宜突然来看他,燕峥自然意外又惊喜。

    “送你的。”她将袖中那块玉料送到燕峥手上,“今日从学堂一娘子手上要来的,我一看这玉,便想到了阿峥。”

    她尾音略低,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燕峥。

    “崔氏的玉料,拿到城中任一家他们的铺子都可以请工匠按着你的要求雕刻成形,你爱什么便交给匠人。”

    她这样的一连串话下来,燕峥心中原本升起的疑虑和敏感的猜疑全消散了。

    原来,她没有忘了他。

    想来是真的忙。

    崔氏……

    “你这几日一直在外面忙,便是因为崔氏的事情?”燕峥问。

    崔氏的事情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跟楚执宜有关系的事情只有那日在女学中听见崔凌欢吵闹的人知晓。

    唯独全然不知的,是燕峥。

    楚执宜从一开始便不想让他知道。

    有关崔氏,有关燕峥,这两个只要放在一起便能激起楚执宜关于上一世最惨烈的回忆,所以她不想在燕峥跟前提。

    “没什么。”楚执宜心情瞬时冷落下来,连带着方才哄燕峥的好脸色也没了。

    燕峥心下一惊,以为楚执宜只是不喜欢提崔氏之事,于是噤了声。

    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待楚执宜反应过来之时,燕峥已经沉默着心意凉了下来,连看着她的目光也复杂了些。

    “不提此事了,你我这几日各自忙碌,不想多聊聊旁的事情吗?”楚执宜目光含水朝燕峥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不少。

    前几日不愿意同燕峥亲近是因身上的痕迹,这人痕迹已消了,她便如往常一般撩拨燕峥。

    “世家豪门之中的公子自小时便会有家里准备通房,教习伺候之事由她们来做,你家中为你准备了几个?”

    燕峥一双朦胧的眼朝她看去,觉得这话像是在吃醋。

    否则他从未见她这样在意过这些,往日来更像是只瞧上了他的身体。说起旁的,虽不如提及崔氏那般抗拒,却也谈及不多。

    比之从前……

    比之那个她对他知无不言,两人毫无猜疑的时候,差之甚远。

    “怎么?”燕峥故意没说。

    他仰头看向她,想听她亲口承认。

    饶是上一世两人那般亲密无间,楚执宜也从未有过为他捻酸的时候。

    当然,他也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只可惜如今人已经不在了,不然得好好赏她们些银两首饰。”楚执宜眯着眼睛道。燕峥散开的乌发缠绕在她的指尖,如细密的丝线,在她掌心留下发痒的意动。

    他骤然用力,楚执宜没噤声:“嘶!”

    “你还是留给自己吧。”燕峥带着情绪道。

    楚执宜看不清燕峥的表情,方才那一双含着希冀朝她看来的眼眸此时像是不愿意理她一般,冷然垂下,埋着头。

    她只能在空隙时问:“怎么?”

    “一个也没有。”燕峥隔了一会儿,才道。

    楚执宜有些惊奇:“真的吗?那你为何……”

    后头的话,楚执宜没说出来。

    待燕峥重新躺回她身侧之时,楚执宜才道:“其实……”

    意识到楚执宜又要提通房的话题,燕峥不想再说这件事,他及时开口打断:“今日薛老带我见了一些朝中之人,是往日他的门生以及有心投靠的可用之人。”

    楚执宜闻言果然不在意通房之事,反而目光灼灼看向他。

    “酒宴时来了不少人。”燕峥垂眸,既然她对此事不信任,他便一一说给她听。

    燕峥将宴席上来的人的名字,与薛老将军的关系都说给了楚执宜,就连今后这些人会有何等助力也全说了,没有半分私瞒。

    楚执宜已经忘了上一世的燕峥有没有同她说过这些。

    不过她想,应是没有的,不然她最后不会输得那样意外。

    房中旖旎尽散,楚执宜将燕峥的话听得认真。

    她从来对紧要之事如此,那一双含情目看向他时更像看待自己的盟友,那种信任是做情人所不曾有的,让燕峥觉得格外安心。

    就好像,如今的他们当真是一对彼此信任、毫无芥蒂的夫妻那般。

    “贺清元也来了,不过他的态度有些奇怪。”有关贺清元,燕峥原本没打算细说,尤其是对上楚执宜当真好奇的目光。

    莫名的,他就更不想说了。

    可楚执宜并未放过这个话题,反而追问:“如何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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