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即将去往越州的消息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三日后,圣上颁了圣旨命楚向安再次带兵去往越州,这一次,圣旨上多提到了一个人,封楚执宜为,跟随楚向安一同前往越州。

    不过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说辞。

    在颁旨的前一日,楚执宜便提前被圣旨传入了宫中。

    越州边境上一直有敌军侵扰,楚向安镇守期间才勉强安定了不少,他为了家中小辈的亲事回来几日,如今越州地域没人坐镇,圣上终究不放心。

    楚向安是从地方提上来的,武举出身,多年在边境在小将,未曾立过什么大功,在这个位置上一直熬到被点进京。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靠着事事小心,不行差踏错,可也仅仅是如此了。

    圣上想要将越州的敌军清退,不愿意动用朝中老将为其增势,寻常将士又没底气,这才想到了这一招。

    正如楚执宜记忆中对这位老皇帝的认识,多思多疑,最怕手上无人可用,更怕手上的人太好用。

    所以上一世他才会愿意将所有的军功加在楚执宜的身上,因他心知肚明楚执宜是女子,她不能加封,哪怕是名号再多,也不过短短一世,无法承袭。

    这一世,圣上总算又开始了他上一世的计划。

    宫里传了圣旨来楚家,却单单只传了楚执宜一人,楚向安和其他人都担心不已,柳夫人想到楚家今日定下的亲事,安国公到底是圣上的重臣,如今两家定亲,或许宫中会想要传见楚执宜。

    不过这也只是楚家众人的猜想。

    唯有楚执宜心中早有成算,便成了所有人之中最淡定的。

    这一次进宫再没有了上一次进宫时候的紧张,穿过重重宫墙,上一世与这一世的记忆在脑海中重叠。

    楚执宜尽量不去多想那些记忆,以免自己在面圣时露出端倪。

    一如上次在勤政殿见到了老皇帝。

    殿内的烛火一如往常昏沉,炭火烧得很旺,暖烘烘的比外头要烧心煎肺得多。

    楚执宜远远拜下,高座上的人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一旁的宫人为她端了个凳子,显然是圣上方才的示意。楚执宜见这几乎可以称得上亲切的态度,有些意外,她知道圣上想要用她,却没想过会这样。

    心中惶恐,楚执宜不敢坐下,仍是立在原地,低头道:“臣女不敢失礼。”

    “朕允的便不算失礼。”圣上道。

    楚执宜这才只好坐下:“臣女多谢圣上。”

    “你倒是突然谨慎小心了许多,不见原先大胆的性子了。”圣上远远看着楚执宜循规蹈矩的动作,眯着眼睛道。

    楚执宜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不觉自己的那些传言竟然能传到皇宫之中。

    不过圣上也没有继续再提这件事情,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你父亲说,你幼年跟随母亲在越州长大。”

    “回圣上,正是。”

    “你不在那边已经许多年了,如今的越州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圣上又怅惘道。

    楚执宜道:“越州敌军作乱,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早没有母亲在时的太平盛景了。”

    高座之上的皇帝微微坐起了身子,注视着楚执宜:“若是你父亲有你母亲的带兵才干,朕便不必忧心了。”

    楚执宜闻言思索片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帝手扶着椅背,身子微微后仰,看着楚执宜:“这又是做什么?”

    “臣女不才,愿承母亲之志,担父亲之责,前去越州,为圣上解忧!”楚执宜字字铿锵道。

    虽然早知道迟早有这一日,可在又一次说这些话时,楚执宜仍是忍不住情绪的巨大波动。

    那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她终于能重获自由之处。

    圣上皱眉:“只是你身为女子,若要直接前去,未免被人诟病。”

    听着圣上故意推拒的话,楚执宜只稍加思索便一如从前道:“臣女原随父亲带兵前往越州,不求名声,只求安定我大好河山。”

    良久,老皇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既如此,朕便只待楚将军凯旋。”

    楚执宜重新磕头领下这个任命,只要能重新回到越州,用什么名头她无所谓。

    而且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圣上今后要用到她的时候还多着,楚执宜不怕他不愿意将兵权重新交到自己的手中。

    圣旨送到了家中,楚家众人这才明白前几日圣上来找楚执宜的用意。

    柳夫人并不了解,只是疑惑地问:“越州正乱,执宜前些日子才定下亲事,上头要她跟着你去越州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咱们家碍了谁的路么?”

    “此事缘由不简单,你便别瞎猜了。”楚向安语重心长道。

    他复杂地看向自己这个不在身边长大,也逐渐长成自己不能控制的样子。

    楚执宜以为楚向安会留自己说几句话,结果只是被这样看了一会儿,楚向安究竟是没有多说什么,让她回自己院中了。

    幼年时被带回来,在京城中困了这好些年,如今总算又要离开了。

    楚执宜回了院子便开始收拾行囊,她老早便为了有这一日做准备,所以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多余准备的。

    思前想后,唯一不妥当之处,是被燕峥要了性命的苏钰。

    倘若他如今人尚在,楚执宜还能借着他的手,将这一年来做生意赚来的银子妥妥地换了越州紧缺的茶叶与布匹送过去,到时候便可以提前将物资握在自己的手上。

    如今苏钰不在,楚执宜只能让绘竹将之前与他对接的账目一一理过来,但也只勉强做到心中有数,全然不及苏钰在时周全。

    楚执宜想着,皱起了眉毛,轻“啧”了一声。

    绘竹见状道:“如今这茶叶生意的账目理不过来,我只能先将从前存的那些茶仓里的寻人运往越州,只是不如苏公子在时那般赚钱了。”

    楚执宜将手中的账本往一旁放在桌上,道:“将这一半的账簿送去薛将军府。”

    “主子的意思是,要让燕公子看看这账目吗?”绘竹问。

    “是,既然人是他算计没的,误了我的事,自然得他再来替上。”楚执宜这话颇有些责怪的意思。

    可燕峥究竟会不会理账,饶是记起了上一世事情的楚执宜也不大清楚。

    从前他们在越州的时候,楚执宜与燕峥说得最多的是敌军的阵法,还有兵书和风月,哪里会想到银钱粮草的事情。

    这也难怪她后来会因为缺衣短食跟着士兵们缩在寒冬的帐篷中,过得是真惨。

    “那我这便给燕四公子送去。”绘竹道。

    账簿送过去没多久,燕峥便给了楚执宜回音,他们都是重活一世之人,楚执宜甚至不需要多言,燕峥便清楚她要做什么,他也当真接手了。

    楚执宜自己目前是无心顾这经商之事的,眼下她随着父亲去越州,要接手的事情繁多。

    况且,楚执宜自己本身也并不擅经商之道,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捞一笔钱是可以,可若要长久地将这桩生意做下去,让其成为今后战场上的后援支撑,还得能人前来。

    所以楚执宜当下愿意让燕峥接手,更多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只是她也没想过,燕峥竟然还真擅长经商,比之苏钰也不输。

    楚执宜之前因为他贸然出招伤人的郁闷略微消散了些,也因为这番惊奇特地又见了燕峥一次。

    薛老将军愿意允楚执宜进府,为的是彻底断了燕峥的念头,可见楚执宜那日来了之后,两人反而又牵连了起来,自然是生了好大一通气,也不准楚执宜再靠近薛府。

    楚执宜对这位多年征战沙场的老将军是很尊敬的,可总被拦在外头她也无法,便又只好与燕峥约在外头的酒楼相见。

    眼见着楚执宜便要离开京城,两人能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燕峥自然也是一千个不舍得,哪怕薛老将军不答应,也仍是应了一次又一次。

    气得薛老将军直叹气。

    此时,醉仙楼之中,楚执宜一面翻着不日前送去给燕峥的账簿,因只有半本,有些细节上的东西尚且不清楚,但能理清的燕峥全都算了清楚。

    残缺不齐的账目他也在一旁标注了清楚。

    她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阿峥你从前藏得也太深了些,若我早知你有这些本事……”

    楚执宜说了一半,也默了。

    为到绝路时,谁也不知人心会狠绝到什么地步。

    就像她不想,自己不求功名,不图利禄,最后竟还是会引来那人的猜忌。

    “如今知道也不晚。”燕峥道,“如今总不嫌我坏了你的事吧。”

    楚执宜连道:“不嫌不嫌。”

    “只是你从前不是整日习武吗?跟着薛老将军学的也是排兵布阵,怎么还会经营之道?”

    并非楚执宜多疑,实在是京城中有些门第的世家都不会专门教授子孙经营算计之道,唯有家中的女儿出息些的,知道为自己谋个出路,寻个事情做的,便会跟着长辈学习。

    京城中的世家中,楚执宜知道懂这些的,也便是贺朝盈了。

    她的经商之道是名扬整个京城的,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

    “家中的变故一开始并非毫无征兆,我知道底下的宅子商铺出了问题,便跟着学了一些,想要提前止损,却不想,还是晚了。”燕峥道,声音有些低。

    燕家当年的兴盛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只是正因为功太高,这才惹来了忌惮。

    后来被人搜寻了贪墨的证据送到了圣上跟前,这才遭了难。

    楚执宜垂眸,将手中的账簿合上。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这一次你不同我一起去越州,一路上只怕是会少了许多趣事。”

    上一世楚执宜是被楚向安直接派人接去越州的,不用和楚向安同行,她和燕峥一同前往越州,路上见证了不少西南风光。

    “那你便早些回来,我在京城等着你。”燕峥目光坚定地看向楚执宜。

    楚执宜一怔,笑道:“旁人都说我是被圣上发落去了荒无人烟之地,想来回京无望,怎么你还觉得我能快些回来呢?”

    前几日白奉吟还给她来了信,担心她是被发配边关,回不来了。

    楚执宜喜欢越州,可又对越州有几分芥蒂。

    毕竟,上一世她在那个地方吃了不少的苦。

    楚执宜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死在了越州,最后自己也在越州苦熬了五年,刚回京便被人设计害死了。

    燕峥知道这些,所以希望她早归。

    “这一次,会尽早解决的。”楚执宜道,“阿峥怎么这么愁?对我的本事这么不信任。”

    燕峥道:“拿下越州对如今的你而言易如反掌,我担心的是别的。”

    说着,他略带幽怨地看了楚执宜一眼。

    “怎么?”

    “我不在,你可以保证不拈花惹草吗?”燕峥半试探道。

    楚执宜好笑:“这是什么话?”

    说完,她又看着燕峥对自己充满了不信任的目光,道:“还在芥蒂贺清元的事情?”

    燕峥的脸瞬时白了几分。

    两人说开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人提过楚执宜和贺清元定亲的事情。

    楚执宜是因为心系旁的事情,便将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

    燕峥则显然是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心有顾虑,如今哪怕是和楚执宜在一处,对她也是不相信的,还时不时旁敲侧击地说她一说。

    却又不敢直接地问。

    他怕问了,便得了楚执宜真会和旁人在一起的准信。

    若是不问,便当作不知道,他们还能安然地在一处,他也可以勉强骗过自己。

    若是问了,他又算什么呢?

    燕峥想着,脸色便更不好了。

    楚执宜捏了捏眼前人的脸,笑道:“成亲之事不日便会取消,你且放宽心吧。”

    可别在夜里悄悄掉小珍珠了。

    楚执宜悄悄在心中补充道,若非重活一世,她也不知道燕峥还有这样可爱的时候,让她想到他的反应便忍不住心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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