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元这些日子夜不能寝、食不知味,是真真地将两人相遇相识的所有细节都想了一遍,并非他自负,楚执宜是心仪过他的。

    只是,她从来没有打算过给他名分罢了。

    是他太过心急,从一开始就想要将她占为己有,试图用亲事将她捆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着急,楚执宜全都现在眼中,所以她最后才会轻易地放弃了他。是他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不该妄图将她困在宅院内的。

    贺清元知道自己错了。

    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边关,想要同她诉说心绪,却不想,一来便见着了让自己着急上火酸三天三夜的一幕,他更是不能耽搁地将自己的心中话全说出来。

    最后用忐忑地目光看向楚执宜,生怕她再拒绝自己一次。

    而楚执宜只是微微抬手,落在他莹白如玉的脸侧,叹了一口气:“清元,你这又是何苦。”

    贺清元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孤注一掷地奔赴而来,换到了心中之人的垂怜,这于他而言再划算不过,哪里来的苦?

    贺清元垂眸,一滴清泪自面上滑下。

    楚执宜手指落在他的脸上,轻轻帮他拭去,道:“清元,我不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说完,她又道:“从前若非你做了那件错事,我们之间也不至于此。我至今还记得有一次见到你时,你身着绣白鹤银色大氅,立在西门外,彼时茫茫的大雪落下,只你一人立在天地间。我本是很怜惜你的。”

    贺清元闻言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裳,赶路不易衣着太过华美,他便只穿着简单的素衣,这会儿被楚执宜突然提及从前,又想起眼下的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然你喜欢那件衣裳,我明日便寻了来穿给你看。”

    失而复得,贺清元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珍而重之。

    “好。”楚执宜不忘吩咐他,“不过如今外面战乱,你若要出去,我便找士兵同你一起。”

    说完,又吩咐贺清元尝桌上的饭菜。

    两人说话的功夫,燕屹便像找不着家的幼犬一样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等到日头渐渐落下,他才又气恼地回了营帐,正见贺清元坐在方才他的位置,面前放着的是和他一样的碗。

    楚执宜像是全然没发现他心情不好一样,见了他便道:“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用晚饭了。”

    “晚饭当然要吃了。”燕屹像是怕被人抢了位置一样,说完便立马坐到了楚执宜身旁的位置。

    贺清元自然能感觉到眼前人对自己的敌意,但得了楚执宜的示意,加上他在燕屹面前到底也算半个兄长,不好也如他般针锋相对,只好先开口。

    “阿屹?我与你兄长是旧友,在书院时便认识的,那时还去过燕家拜访见过一些他的兄弟们,只是所隔经年,你那时候太小了,如今大变样了,我一开始竟然没认出来。”贺清元礼貌地说着客气话。

    “燕家的公子多,贺公子不记得一个小孩也是常事。”燕屹懒洋洋道。

    楚执宜见状踢了他一脚。

    燕屹立马委屈地看向楚执宜,一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的模样。

    楚执宜忍俊不禁,也不好太过苛责他,只道:“好好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我与姐姐说话自然与旁人不同。”燕屹用平常说话的语调问,“不过我还记得贺家是书香门第,一不沾兵法,二不会习武,贺二公子怎会来这里?”

    他这句话问完,便见贺清元明目张胆地往楚执宜那边瞥了一眼。

    该死,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了,好端端地给了他炫耀的机会。

    “我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会好好留在营地之中,不给执宜添麻烦的。”贺清元道。

    语罢,他又笑着看向燕屹:“白日里吃的那道腌鱼是你做的吧,味道很不错,我来之前在家中也学过一些烹调之术,既然在打仗上帮不了忙,那之后便由我来负责你的饮食用度吧?”

    楚执宜抬眼看他,燕屹也在此时紧张地看向楚执宜。

    楚执宜是真没想过贺清元还会烹饪,她也有些想见识见识。

    况且今日的贺清元这样听话,楚执宜怎么可能不答应他留下来。

    于是她点点头。

    燕屹的脸色瞬时便冷了下来。

    楚执宜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燕屹碗中,劝道:“中午便没好好吃饭,看你半晌也没动筷子,真不知道我不在时你一个人是如何在这个地方过活的。”

    燕屹就着楚执宜给他夹的菜剥了一大口饭:“知道姐姐关心我,我会好好吃饭的。”

    说完,又挑衅地看了一眼贺清元。

    少年的心思藏也藏不住,在场的两人都轻易看得出他的小心思。

    楚执宜觉得有些好笑。

    贺清元比楚执宜更了解燕屹心中在想什么,可他到底比燕屹年长好几岁,又以半个兄长自居。

    又是在楚执宜面前,贺清元自然什么也说不得。

    各怀心思地一顿饭吃完,很快便到了夜里该歇息的时候。

    新的矛盾被郑秀那个大老粗只长块头不长心眼的一句话挑了起来。

    这厢用完晚饭,郑秀见楚执宜闲了下来,便自作主张地进来,略带讨好地同楚执宜道:“既然如今贺公子来了,我便吩咐人将一旁的营帐收拾出来,给你们将这地儿腾出来?”

    这话一出,营帐内除了楚执宜之外的两个人全愣住了。

    郑秀还不知死活地继续:“我知道楚二娘子与燕公子关系好,可如今不是贺公子来了,我哎呦我说你这小狼崽子!”

    燕屹走到郑秀身旁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强行用武力让这人闭上了嘴。

    贺清元用震惊地目光看向燕屹。

    他一开始是对这少年有几分忌惮,因为他长得很像燕峥。

    或者说,并非是如今的燕峥,而是几年前的燕峥。

    贺清元知道楚执宜和燕峥的那段过往,他想,楚执宜心中感情最深的便是那个年轻时与她一起在边关互相支撑的少年。

    可到底,眼前的少年不是燕峥。

    楚执宜也还将他当个孩子看待。

    可郑秀这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楚执宜与燕屹……

    楚执宜不说什么,燕屹身为一个男子,竟然也可以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贺清元简直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的心跳剧烈起伏,最终转头看向楚执宜。

    楚执宜看向郑秀:“一开始是担心你这军营中太乱,如今既没有这个顾虑了,郑将军已经找人将一旁的营帐收拾出来了么?”

    郑秀还不知这三人为何神色各异,只茫然点头。

    “那便让他们一同住进去吧。”楚执宜一挥手做了决定。

    郑秀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应了下来。

    另外两人自然心中都是不愿。

    贺清元自认与楚执宜长久不见,两人有本是亲近的关系,如今人在关外,住在同一营帐之中自然是清理中的事情。

    楚执宜才重新接纳了自己,贺清元自知楚执宜最喜欢他的便是这副身体,如果不能用来服务她,那他岂不是很快便要沦为被抛弃的结局。

    燕屹更觉得气恼。

    贺清元来之前,他和楚执宜两人同处一室好好的,用饭在一处,出门也是一处。

    如今这人来了,姐姐便要将他赶走。

    燕屹自然不愿意应。

    两人都不情愿,楚执宜知道他们都有话要说,便吩咐郑秀出去忙。

    郑秀离开了营帐之后,燕屹第一个不答应。

    他心中不痛快,便直接说了出来:“姐姐,为什么他一来我就要搬出去?我不想住在别的地方,我留在营帐中能很快觉察附近的风吹草动,防止有人图谋不轨。”

    说完,还很是怀疑地瞥了一眼贺清元。

    这话里指的是谁很清楚。

    楚执宜笑了,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他不来我本也打算要你搬过去的,你带兵打仗辛苦,身上又有伤,整日躺在地上歇息怎么可以?”

    燕屹还要反驳。

    楚执宜又道:“不拿阿姐的关心当一回事?”

    燕屹连忙摇头。

    “既然如此便不要胡闹了,早日搬过去,记得要好好上药,我会检查的。”楚执宜严肃道。

    燕屹听到她说还会来看望自己,这才松了口,乖乖点头。

    “明日大约就要忙起来了,既然要搬,就趁现在搬好了,以免夜里折腾。”楚执宜将燕屹打发走,才看下房中仅剩的一个人,贺清元。

    楚执宜没说话,只张开手微微往前倾,口中疲惫地唤了一句:“清元。”

    贺清元自觉地凑到了楚执宜面前,被她揽入怀中。

    楚执宜坐在椅子上,她的脸侧的高度正好到贺清元的腰腹,她侧着脸依偎在贺清元怀中,心中是长久难以有的安宁。

    贺清元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拥着她。

    良久,楚执宜才出声:“清元,你应该不会和一个小孩计较吧。”

    贺清元笑:“自然不会。”

    有楚执宜的态度,他还有哪里不明白,自然是不会再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

    “那就好。”楚执宜道,“在江城忙了这么久,只有你的怀中才让我好像回到了以前。”

    贺清元低声道:“若不让我搬走,或许会更像从前。”

    楚执宜笑:“即便不将你留在我的营帐中,你夜里就不能来吗?”

    说着,她将贺清元扯到自己身前,侧身过去在他耳边轻笑着说了两个字,贺清元顿时耳朵通红,像是才想明白了楚执宜这样安排的意图一般。

    “不过今日真的不行,我明日有要事要忙,你也才到这里,今晚好好歇息吧。”

    楚执宜坐直了身子,与眼前之人回归了正常的距离。

    贺清元也都应了下来。

    夜里,楚执宜一个人躺在空荡的营帐之中,心下十分的安静。

    明日便是给巴尔术的最后一击,这些日子她没露面,但想来巴尔术一定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一想到自己第二次轻易地便能将巴尔术擒于马下,楚执宜便觉得心情十分畅快。

    同一时间,营地中的另一个营帐却不怎么安稳。

    夜里,贺清元换了衣裳,将自己千里迢迢带来的行囊归置在一旁。

    而刚从楚执宜营帐搬过来的燕屹,全程都盯着他,像打量着自己的仇敌。

    他冷下脸不笑的时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其实蛮唬人的。

    只是贺清元与燕峥相处久了,自然不会怕这样一个和燕峥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小孩,他察觉到燕屹对自己有敌意,便也不欲多开口。

    事实上,如果是从前在京城。

    贺清元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人调离,让他这一辈子都看不到楚执宜。

    可现在不能了,因为他知道楚执宜不喜欢。

    燕屹心情确实不好,这会儿一直盯着贺清元也并非故意挑衅找事儿。

    他在想,倘若楚执宜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那自己确实和他相差甚远。

    就如郑秀所言,贺清元生得俊朗,却是那种充满了书生气的斯文板正。

    如果是在京城认识贺清元,燕屹毫不怀疑,他会是那种板着脸苛责自己不守规矩,不懂和女子保持距离的浪荡子。

    这样的男人未免无趣。

    燕屹不屑地在心中想。

    可又觉得,或许楚执宜就喜欢呢。

    再论容貌,贺清元身形颀长高挺却有些羸弱,眉眼清冷干净,五官线条亦是那种正派的俊朗好看,宛如一棵清冷的雪松。

    而自己呢,则是五官凌厉,不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浑身是刺,他不像树,更像一头野兽。

    说起来,那位楚执宜曾经提过的兄长燕峥,却好像正中和了他们两人的容貌性格特点生长出来的诡异得完美的公子。

    年少时身负盛名,自小读书不差,既能与京城那些夫子书生谈经论道,又能提刀上战场夺军功。

    若说缺点,便是出身太高也自视甚高,很容易目无下尘。

    这样的人最是冷漠,看似清冷如悬崖边的雪莲,可实际上,是死板的山,很难为旁人波动一丝心情。

    很长的时间,燕屹都将这位兄长当做自己奋斗的目标。

    所以他也很清楚,贺清元作为兄长的好友,并非什么简单的人。

    燕屹越想越觉得心中烦躁,他能看得出楚执宜对贺清元很亲密。

    那是一种,旁人难以插足其中的亲近。

    他郁闷,却没有法子。

    翻来覆去,燕屹实在无法入睡,索性掀了被子大步往外走。

    江城夜里的风大,营帐驻扎在河边,沙尘多,他一掀帘出去便能觉到风沙迎面而来。

    没有楚执宜一同散步的夜里又冷又寒。

    燕屹以为自己能静心,可确实越走越心烦。

    绕来绕去,绕到了郑秀的营帐外,靠着墙边用脚踢着他营帐的外帘,心中想着自己的烦心事。

    如何才能在不惹楚执宜生气的前提下,还能把贺清元赶走呢。

    郑秀夜里打着呼噜睡得正香,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响愈演愈烈,郑秀猛然从梦中惊醒,看见营帐一角传来晃动,他面上一凛:“敌袭!有敌袭!”

    “有个屁的敌袭,是我!”营帐外的燕屹不耐烦道。

    郑秀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得破口大骂:“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营帐外干嘛呢!?白天踢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又做什么!”

    郑秀听着外头一片安静,燕屹半晌不说话。

    他没好气地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

    顶着一双疲倦的双眼,布着血丝往外头的燕屹瞪去:“说,你要干嘛!?”

    燕屹这小孩,他才感慨这是一个小疯子,这会儿就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自己营帐外瞎转悠。

    见他被吵醒,燕屹犹豫了片刻,才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你白天不是说,我那样很难得女子心。”他扭扭捏捏。

    郑秀半点儿不体贴他:“昂?谁的心?”

    燕屹没好气道:“我说,我要如何得姐姐的心,你不是懂吗?你教教我。”

    郑秀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吃上了瓜,他乐呵呵道:“你小子,我就知道我没猜错,你的小心思瞒不过我。”

    “别说废话。”燕屹心情不好,冷漠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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