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军营中点燃了篝火，从他们驻扎在此处开始，便没有这样轻松过，也没有点燃过这样亮的火光。
敌人已经被赶走，江城终于进入了短暂的安宁之中。
楚执宜回来得晚，将士们早早地准备好了酒席，首座给楚执宜留着，一左一右两侧分别是郑秀和燕屹。
贺清元是同楚执宜一同回来的人，留的席位便是楚执宜作为旁边的侧座——这是一个离楚执宜最亲近，又最适合侍奉她的位置。
一瞬间，燕屹就好像被抢了主人的狗狗一样，呲着牙怒瞪着贺清元。
作为被燕屹讨教过如何获得楚执宜的心的郑秀，此时又如何看不懂此时宴席之上的暗流涌动，为了不让两人在这大好的日子大打出手，他及时出声。
“贺公子远道而来，我敬你一杯。”郑秀举杯。
贺清元闻言站起身，也端起酒杯，迎合着他饮了一杯酒。
两人放下酒杯，郑秀才道：“不过贺公子既是贵客，留侍二娘子身边到底有些怠慢，不如与我同席，我们也好说一会儿话，听闻贺公子对江城的草木很有兴趣，我也可以同你说说。”
贺清元将目光落在楚执宜的身上。
楚执宜没说话，便是默许了。
贺清元便应了下来。
至于什么对江城的草木感兴趣，那不过是在和楚执宜闲聊时才爱说起，他喜欢听楚执宜同自己多讲一些与她相关的事物。
他和楚执宜之间的交流总是太少，他对楚执宜的了解也太少。
和燕峥比起来太少。
如今和一个小崽子燕屹比起来也少。
燕屹见贺清元从楚执宜身旁的位置挪到了郑秀那边，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不等心情缓和下来，便听见楚执宜唤他的名字：“郑将军，燕小将军，此次打败蒙军，你们二人是头功，我敬你们！”
楚执宜先小声叫了一句“阿屹”，之后才扬声说了这句话。
燕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耳朵发热。
“当然，能打赢这一仗，在场的将士们全都功不可没，诸位每日起早贪黑的操练没少起作用，江城之战已经送了捷报回京城，到时候讨了赏各位人人有份！”
楚执宜举起杯。
底下的士兵们也全跟着她举起杯，目光全都追随在正上位置的主帅楚执宜身上，这是他们如今的统帅，带领他们打赢了之前从未战胜过的战神巴尔术！
楚执宜，楚二娘子便是他们新的战神！
烈酒下肚，一个将士面带惭愧地站起来：“楚二娘子，楚统帅，我敬你一杯，从前你刚才军营之时，我还对你多般猜疑轻视，如今你用胜仗让我开了眼，也立了功劳，在下由衷地佩服你！”
这个将士从前是郑秀的副将。
楚执宜才到营帐中的第二日，早上训兵，这位副将是带头同她作对的。
身为郑秀的副将，比之寻常的将士来说身份不一般，自视甚高，瞧不上新来的女统帅当自己的主帅也是常事。
彼时，楚执宜还刚来军营中，她没打算走好言相劝的路子。
既然这个副将不服她，那两人便好好打一场。
结果毫无疑问，楚执宜自然是赢了。
这个副将迫于赌局，便只能听她的，可虽是比试出了结果，他的心中也没有那么容易便服了楚执宜。
直到今日，他们活捉了巴尔术，俘虏蒙军上千人。
他们所有人才眼前忽然一明，觉出了楚执宜的不一般。
副将之后，是其他的将士，接连敬楚执宜的酒，楚执宜也一一饮下。
眼见这场庆功宴变成了对楚执宜的答谢宴，她喝的酒越来越多，燕屹急得一拍桌子。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些军营中的男子，都觉得庆功宴答谢楚二娘子最好的方法便是敬酒以表佩服。
见燕屹拍桌站起身，还以为他也有话要说。
楚执宜自然明白燕屹的意思。
于是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扣，道：“行了，你们若真要这样一个个敬下去，今日便不是庆功宴，是你们要同我轮番拼酒了。”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索性停了敬酒。
贺清元坐在一旁，看着这些人眼中对楚执宜由衷的佩服和信服，有些感慨，有些酸。
喜欢这样一个耀眼的人就是这样，不管到了哪里，她都像是光的存在。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那些繁文缛节淹没了她，可到底盖不住她的光芒，所以她会从京城那滩浑水中脱身出来，争一番自己的天地。
郑秀大咧咧同好兄弟们喝完酒，一转头见贺清元呆傻傻地看着楚执宜的方向。
又是一个被楚执宜迷住了的男人。
他嘿嘿一笑，揽住贺清元的肩膀：“贺公子，今日大喜的日子，楚二娘子喝了这么多酒，你可不能不喝。”
说着，便又带着贺清元同身后的其他人一起喝酒作乐。
宴席见欢闹异常，暖烘烘地篝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郑秀还没忘前几日燕屹的求问，没忘帮他打听：“你看楚二娘子在军中的威信风头无二，底下的人可是没一个不佩服她的，就连燕屹也——”
贺清元赞同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秀打了个嗝。
方才的话说了一半，他又套近乎地重新起了个头：“贺二公子，你是不是也？”
也喜欢楚二娘子。
“自然。”贺清元答应得很是爽快。
也是，若不是非常喜欢，也不会追到江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郑秀又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据我所知，燕屹那小子可是见着楚二娘子的第一面就下定决心跟定她了。”
贺清元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郑秀是为了来帮燕屹给自己示威来了。
他不知道该感慨燕屹心思简单，还是楚执宜太有魅力。
贺清元也是不过两次见面，便被她勾走了全部的注意力，从此非她不可。
“我和她早有婚约。”贺清元面色平淡地丢下一记重磅。
郑秀惊得眼睛都大了：“这、这这连婚约都有了啊？”
贺清元面色落寞：“只是可惜后来没成，她不属于京城。取消婚约后，她就跟着父亲来了江城。若当初没有意外，我们或许现在已经成亲了。”
他原本还有心比一比，再用从前婚约的事情吓退燕屹。
再不济，他还可以提及燕峥。
这些日子，贺清元观察到了，燕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兄长燕峥还活着，并且现在就留在京城之中，且和楚执宜之间用情至深。
可一说到这段亲事，贺清元的心便灰暗了起来。
连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这段亲事是他欢天喜地要来的，最后失败落幕，也是他灰头土脸地求父母亲取消的，只为了能将在意之人的心留住。
贺清元觉得是方才的酒饮多了的缘故。
他垂着脑袋失落道：“一步错，步步错。”
郑秀也傻眼了，他咋舌道：“婚约取消了，这，这确实可惜。”
他还以为楚执宜这样的女子，至少得配个天底下第一流的夫君，没有想到，竟然那么早就和眼前人定过婚约。
也不是说贺清元不好，他是容貌俊美，性格如君子一样，可郑秀这种习武之人，就是觉得楚执宜至少得寻个和自己兴趣相投的。
总不能她战场上杀敌，相好就只能在营地里做饭吧。
当然，这些不过是郑秀自己的短浅之见，他又哪里能猜得透楚执宜的心思呢。
得了这些情报，郑秀便寻了个由头离了贺清元这边，将这些全告诉了燕屹。
燕屹这才恍然，难怪他总觉得这两人相处不一般，原来是真的曾经有过婚约。
他半点儿不气馁，反而因为这段已经失败的婚约，觉得贺清元的威胁大减。
贺清元与楚执宜相处再如何特殊又怎样，两人的婚约既然已经取消了，今后便不可能再有了。楚执宜那样的人，看着便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哪怕他们两人如今看着比旁人亲近，也不过是有几分旧情，实在是不足畏惧。
燕屹想着，顿时心情大好，又给自己灌了一碗酒。
楚执宜这边在宴席上同众人欢庆完，便去了牢中，被他们生掳回来的巴尔术，如今就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中。
牢房中昏暗而安静，不过这对巴尔术来说无关紧要，反正如今他已经看不到了。
楚执宜走进牢狱，脚踩在地上铺着的茅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倚着墙半躺着的人听见了动静，起了身，铁链子发出清晰地响声。
这些响声在安静的牢狱之中都如雷鸣一般响亮。
对于眼睛看不见，听觉却异常敏锐的巴尔术来说更是如此。
“什么人？”巴尔术听见有人正走近自己，头动了下去辨别来人的位置。
楚执宜没说话。
巴尔术继续听着，随即敏锐道：“是你！楚执宜！”
巴尔术在同楚执宜对阵时并不知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如今他战败了，被人戳瞎了双目，只能留在幽暗的地牢之中时，反而知道了自己敌人的名字。
那是他在被抓回牢中时，满腔的愤恨与郁闷，怒吼着问江城的士兵，那个打败他的女人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楚执宜。
很寻常的三个字。
可就是这么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却将他囚在了牢中。
楚执宜笑：“是我。”
“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巴尔术怒问。
楚执宜却一直很平静：“自然是来看看你，如今的阶下囚。”
巴尔术敏锐地从楚执宜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危险，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认知总是很滞后。
在他们作战时，他只看到了她女人的身份，他们交手时，他只看到了她惊人的容貌。可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也微妙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恨意。
“你们中原的将士不是最讲究君子之道吗？对待俘虏要宽厚仁慈，你这么不善待我，就不怕行不义之事，遭天谴吗？”他颤着声音质问。
“行不义之事，遭天谴？”楚执宜好笑地反问，“巴尔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都做过什么？”
巴尔术从前在边关游荡时，仗着蒙军兵强马壮，大盛的百姓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便时不时在江城和越州的边界上掳走妇人幼童。
凌虐致死，又扔回街道上，以此来震慑和侮辱激怒大盛的百姓。
可惜边关天高皇帝远，事情传到京城，便只剩下一句“边关动乱，蒙部野心勃勃”。
彼时圣上的意思是不开战，不开战，哪怕有了矛盾也只能粉饰太平。
若只是两军交战，郑秀那样的将领不会恨巴尔术恨到牙痒痒。
蒙部这些野心勃勃的将士，骨血就是用麻木不仁和暴虐残忍铸成的。
郑秀是江城的守城将领，自然受不了蒙军的这般挑衅，不断请命带兵清退蒙军，终于得了圣上同意。
一开始，他是满怀信心的。
直到那一日，他将蒙军逼到死角，而巴尔术抓走了他的妻儿，要他在投降和妻儿的命做选择。
那一宿，郑秀一夜白头，也没有想出对策。
次日，被扔到街头的碎骨残肉变成了他被抓走的家人，他如何能不恨！
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打赢过巴尔术。
巴尔术用了半月的时间和他打迂回战，早已经摸清了他的战术，又掌握了他的心里弱点，所以他再也赢不了了。
可仇恨不能消磨，只会随时间愈燃愈旺。
巴尔术回想到了一些，可他不觉得自己曾招惹过楚执宜，也不知道她为何对自己有这样深的恨意。
“可那又关你什么事？我可不记得我动过你的家人。”巴尔术理直气壮又带着点讨好道。
虽看不到，但他已经感觉到了楚执宜的愤怒，这个女人是个狠角色，他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她会如何对付自己。
“你当然不记得了，只有我记得。”楚执宜平静道。
那些记忆被掩埋得更深，楚执宜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
上一世他们作战之时，巴尔术为了威胁她，抓住她的心理弱点，也曾抓过她最亲近之人，打断了那人的双腿。
若非楚执宜赶到的及时，或许她就如郑秀一样，只能看到在意之人的尸骨。
楚执宜受不了那种保护之人失去控制的感觉，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仍然气得发抖。
她被人下了毒后，之所以记忆混乱，将燕峥记成了苏钰，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那个记忆中的人，腿已经断了。
他上不了战场，便只能同自己坐在一起读兵书。
那样的形象很难让楚执宜与现在的燕峥联系起来。
巴尔术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于是麻利地丢掉了尊严，跪在地上朝楚执宜磕头：“楚、楚将军、楚主帅，我求你了，你饶我一命，你将我留着还能用来威胁蒙部，他们可以给你想不到的好处，求你了放过我吧呜呜呜！”
无论多风光的人，面对死时依旧狼狈不堪。
楚执宜笑：“我既然能抓你，自然也能继续抓蒙部的大将军王，王。”
巴尔术不大相信，他们蒙部的大将军王是他的大哥，那是草原上最骁勇的将军，最会玩弄人心的主帅，布阵出神入化，便是大盛的薛将军出来，也只有落败的份。
遑论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但他性命握在人手，自然不敢说这些心里话，只继续一个劲儿的求饶。
在巴尔术慌忙磕头之际，又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与楚执宜不缓不急的步子不同，此次来人走得很着急，好像着急要见证什么一样。
楚执宜不意外地转头向身后看去：“你来了。”
“嗯。”郑秀点头，“不亲眼见证这个人的死，我不安心。”
那是一道巴尔术熟悉也陌生的声音，他曾听过那个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也得意地放声大笑。
如今痛哭的人变成了自己。
“交给你了。”
楚执宜已经折磨过这个人一遍了，她也相信，郑秀可以做到让巴尔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敌人已经被赶走，江城终于进入了短暂的安宁之中。
楚执宜回来得晚，将士们早早地准备好了酒席，首座给楚执宜留着，一左一右两侧分别是郑秀和燕屹。
贺清元是同楚执宜一同回来的人，留的席位便是楚执宜作为旁边的侧座——这是一个离楚执宜最亲近，又最适合侍奉她的位置。
一瞬间，燕屹就好像被抢了主人的狗狗一样，呲着牙怒瞪着贺清元。
作为被燕屹讨教过如何获得楚执宜的心的郑秀，此时又如何看不懂此时宴席之上的暗流涌动，为了不让两人在这大好的日子大打出手，他及时出声。
“贺公子远道而来，我敬你一杯。”郑秀举杯。
贺清元闻言站起身，也端起酒杯，迎合着他饮了一杯酒。
两人放下酒杯，郑秀才道：“不过贺公子既是贵客，留侍二娘子身边到底有些怠慢，不如与我同席，我们也好说一会儿话，听闻贺公子对江城的草木很有兴趣，我也可以同你说说。”
贺清元将目光落在楚执宜的身上。
楚执宜没说话，便是默许了。
贺清元便应了下来。
至于什么对江城的草木感兴趣，那不过是在和楚执宜闲聊时才爱说起，他喜欢听楚执宜同自己多讲一些与她相关的事物。
他和楚执宜之间的交流总是太少，他对楚执宜的了解也太少。
和燕峥比起来太少。
如今和一个小崽子燕屹比起来也少。
燕屹见贺清元从楚执宜身旁的位置挪到了郑秀那边，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不等心情缓和下来，便听见楚执宜唤他的名字：“郑将军，燕小将军，此次打败蒙军，你们二人是头功，我敬你们！”
楚执宜先小声叫了一句“阿屹”，之后才扬声说了这句话。
燕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耳朵发热。
“当然，能打赢这一仗，在场的将士们全都功不可没，诸位每日起早贪黑的操练没少起作用，江城之战已经送了捷报回京城，到时候讨了赏各位人人有份！”
楚执宜举起杯。
底下的士兵们也全跟着她举起杯，目光全都追随在正上位置的主帅楚执宜身上，这是他们如今的统帅，带领他们打赢了之前从未战胜过的战神巴尔术！
楚执宜，楚二娘子便是他们新的战神！
烈酒下肚，一个将士面带惭愧地站起来：“楚二娘子，楚统帅，我敬你一杯，从前你刚才军营之时，我还对你多般猜疑轻视，如今你用胜仗让我开了眼，也立了功劳，在下由衷地佩服你！”
这个将士从前是郑秀的副将。
楚执宜才到营帐中的第二日，早上训兵，这位副将是带头同她作对的。
身为郑秀的副将，比之寻常的将士来说身份不一般，自视甚高，瞧不上新来的女统帅当自己的主帅也是常事。
彼时，楚执宜还刚来军营中，她没打算走好言相劝的路子。
既然这个副将不服她，那两人便好好打一场。
结果毫无疑问，楚执宜自然是赢了。
这个副将迫于赌局，便只能听她的，可虽是比试出了结果，他的心中也没有那么容易便服了楚执宜。
直到今日，他们活捉了巴尔术，俘虏蒙军上千人。
他们所有人才眼前忽然一明，觉出了楚执宜的不一般。
副将之后，是其他的将士，接连敬楚执宜的酒，楚执宜也一一饮下。
眼见这场庆功宴变成了对楚执宜的答谢宴，她喝的酒越来越多，燕屹急得一拍桌子。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些军营中的男子，都觉得庆功宴答谢楚二娘子最好的方法便是敬酒以表佩服。
见燕屹拍桌站起身，还以为他也有话要说。
楚执宜自然明白燕屹的意思。
于是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扣，道：“行了，你们若真要这样一个个敬下去，今日便不是庆功宴，是你们要同我轮番拼酒了。”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索性停了敬酒。
贺清元坐在一旁，看着这些人眼中对楚执宜由衷的佩服和信服，有些感慨，有些酸。
喜欢这样一个耀眼的人就是这样，不管到了哪里，她都像是光的存在。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那些繁文缛节淹没了她，可到底盖不住她的光芒，所以她会从京城那滩浑水中脱身出来，争一番自己的天地。
郑秀大咧咧同好兄弟们喝完酒，一转头见贺清元呆傻傻地看着楚执宜的方向。
又是一个被楚执宜迷住了的男人。
他嘿嘿一笑，揽住贺清元的肩膀：“贺公子，今日大喜的日子，楚二娘子喝了这么多酒，你可不能不喝。”
说着，便又带着贺清元同身后的其他人一起喝酒作乐。
宴席见欢闹异常，暖烘烘地篝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郑秀还没忘前几日燕屹的求问，没忘帮他打听：“你看楚二娘子在军中的威信风头无二，底下的人可是没一个不佩服她的，就连燕屹也——”
贺清元赞同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秀打了个嗝。
方才的话说了一半，他又套近乎地重新起了个头：“贺二公子，你是不是也？”
也喜欢楚二娘子。
“自然。”贺清元答应得很是爽快。
也是，若不是非常喜欢，也不会追到江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郑秀又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据我所知，燕屹那小子可是见着楚二娘子的第一面就下定决心跟定她了。”
贺清元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郑秀是为了来帮燕屹给自己示威来了。
他不知道该感慨燕屹心思简单，还是楚执宜太有魅力。
贺清元也是不过两次见面，便被她勾走了全部的注意力，从此非她不可。
“我和她早有婚约。”贺清元面色平淡地丢下一记重磅。
郑秀惊得眼睛都大了：“这、这这连婚约都有了啊？”
贺清元面色落寞：“只是可惜后来没成，她不属于京城。取消婚约后，她就跟着父亲来了江城。若当初没有意外，我们或许现在已经成亲了。”
他原本还有心比一比，再用从前婚约的事情吓退燕屹。
再不济，他还可以提及燕峥。
这些日子，贺清元观察到了，燕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兄长燕峥还活着，并且现在就留在京城之中，且和楚执宜之间用情至深。
可一说到这段亲事，贺清元的心便灰暗了起来。
连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这段亲事是他欢天喜地要来的，最后失败落幕，也是他灰头土脸地求父母亲取消的，只为了能将在意之人的心留住。
贺清元觉得是方才的酒饮多了的缘故。
他垂着脑袋失落道：“一步错，步步错。”
郑秀也傻眼了，他咋舌道：“婚约取消了，这，这确实可惜。”
他还以为楚执宜这样的女子，至少得配个天底下第一流的夫君，没有想到，竟然那么早就和眼前人定过婚约。
也不是说贺清元不好，他是容貌俊美，性格如君子一样，可郑秀这种习武之人，就是觉得楚执宜至少得寻个和自己兴趣相投的。
总不能她战场上杀敌，相好就只能在营地里做饭吧。
当然，这些不过是郑秀自己的短浅之见，他又哪里能猜得透楚执宜的心思呢。
得了这些情报，郑秀便寻了个由头离了贺清元这边，将这些全告诉了燕屹。
燕屹这才恍然，难怪他总觉得这两人相处不一般，原来是真的曾经有过婚约。
他半点儿不气馁，反而因为这段已经失败的婚约，觉得贺清元的威胁大减。
贺清元与楚执宜相处再如何特殊又怎样，两人的婚约既然已经取消了，今后便不可能再有了。楚执宜那样的人，看着便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哪怕他们两人如今看着比旁人亲近，也不过是有几分旧情，实在是不足畏惧。
燕屹想着，顿时心情大好，又给自己灌了一碗酒。
楚执宜这边在宴席上同众人欢庆完，便去了牢中，被他们生掳回来的巴尔术，如今就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中。
牢房中昏暗而安静，不过这对巴尔术来说无关紧要，反正如今他已经看不到了。
楚执宜走进牢狱，脚踩在地上铺着的茅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倚着墙半躺着的人听见了动静，起了身，铁链子发出清晰地响声。
这些响声在安静的牢狱之中都如雷鸣一般响亮。
对于眼睛看不见，听觉却异常敏锐的巴尔术来说更是如此。
“什么人？”巴尔术听见有人正走近自己，头动了下去辨别来人的位置。
楚执宜没说话。
巴尔术继续听着，随即敏锐道：“是你！楚执宜！”
巴尔术在同楚执宜对阵时并不知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如今他战败了，被人戳瞎了双目，只能留在幽暗的地牢之中时，反而知道了自己敌人的名字。
那是他在被抓回牢中时，满腔的愤恨与郁闷，怒吼着问江城的士兵，那个打败他的女人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楚执宜。
很寻常的三个字。
可就是这么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却将他囚在了牢中。
楚执宜笑：“是我。”
“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巴尔术怒问。
楚执宜却一直很平静：“自然是来看看你，如今的阶下囚。”
巴尔术敏锐地从楚执宜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危险，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认知总是很滞后。
在他们作战时，他只看到了她女人的身份，他们交手时，他只看到了她惊人的容貌。可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也微妙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恨意。
“你们中原的将士不是最讲究君子之道吗？对待俘虏要宽厚仁慈，你这么不善待我，就不怕行不义之事，遭天谴吗？”他颤着声音质问。
“行不义之事，遭天谴？”楚执宜好笑地反问，“巴尔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都做过什么？”
巴尔术从前在边关游荡时，仗着蒙军兵强马壮，大盛的百姓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便时不时在江城和越州的边界上掳走妇人幼童。
凌虐致死，又扔回街道上，以此来震慑和侮辱激怒大盛的百姓。
可惜边关天高皇帝远，事情传到京城，便只剩下一句“边关动乱，蒙部野心勃勃”。
彼时圣上的意思是不开战，不开战，哪怕有了矛盾也只能粉饰太平。
若只是两军交战，郑秀那样的将领不会恨巴尔术恨到牙痒痒。
蒙部这些野心勃勃的将士，骨血就是用麻木不仁和暴虐残忍铸成的。
郑秀是江城的守城将领，自然受不了蒙军的这般挑衅，不断请命带兵清退蒙军，终于得了圣上同意。
一开始，他是满怀信心的。
直到那一日，他将蒙军逼到死角，而巴尔术抓走了他的妻儿，要他在投降和妻儿的命做选择。
那一宿，郑秀一夜白头，也没有想出对策。
次日，被扔到街头的碎骨残肉变成了他被抓走的家人，他如何能不恨！
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打赢过巴尔术。
巴尔术用了半月的时间和他打迂回战，早已经摸清了他的战术，又掌握了他的心里弱点，所以他再也赢不了了。
可仇恨不能消磨，只会随时间愈燃愈旺。
巴尔术回想到了一些，可他不觉得自己曾招惹过楚执宜，也不知道她为何对自己有这样深的恨意。
“可那又关你什么事？我可不记得我动过你的家人。”巴尔术理直气壮又带着点讨好道。
虽看不到，但他已经感觉到了楚执宜的愤怒，这个女人是个狠角色，他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她会如何对付自己。
“你当然不记得了，只有我记得。”楚执宜平静道。
那些记忆被掩埋得更深，楚执宜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
上一世他们作战之时，巴尔术为了威胁她，抓住她的心理弱点，也曾抓过她最亲近之人，打断了那人的双腿。
若非楚执宜赶到的及时，或许她就如郑秀一样，只能看到在意之人的尸骨。
楚执宜受不了那种保护之人失去控制的感觉，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仍然气得发抖。
她被人下了毒后，之所以记忆混乱，将燕峥记成了苏钰，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那个记忆中的人，腿已经断了。
他上不了战场，便只能同自己坐在一起读兵书。
那样的形象很难让楚执宜与现在的燕峥联系起来。
巴尔术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于是麻利地丢掉了尊严，跪在地上朝楚执宜磕头：“楚、楚将军、楚主帅，我求你了，你饶我一命，你将我留着还能用来威胁蒙部，他们可以给你想不到的好处，求你了放过我吧呜呜呜！”
无论多风光的人，面对死时依旧狼狈不堪。
楚执宜笑：“我既然能抓你，自然也能继续抓蒙部的大将军王，王。”
巴尔术不大相信，他们蒙部的大将军王是他的大哥，那是草原上最骁勇的将军，最会玩弄人心的主帅，布阵出神入化，便是大盛的薛将军出来，也只有落败的份。
遑论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但他性命握在人手，自然不敢说这些心里话，只继续一个劲儿的求饶。
在巴尔术慌忙磕头之际，又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与楚执宜不缓不急的步子不同，此次来人走得很着急，好像着急要见证什么一样。
楚执宜不意外地转头向身后看去：“你来了。”
“嗯。”郑秀点头，“不亲眼见证这个人的死，我不安心。”
那是一道巴尔术熟悉也陌生的声音，他曾听过那个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也得意地放声大笑。
如今痛哭的人变成了自己。
“交给你了。”
楚执宜已经折磨过这个人一遍了，她也相信，郑秀可以做到让巴尔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