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和燕峥的亲事是在开春后第二个月办成的。

    两人才成亲没多久,在病榻上缠绵多时的圣上终究宣告不治,撒手驾崩了。

    太子正式登基称帝,而楚江婉所生的长子,被养在如今皇后司梦沅膝下的嫡长子也不出意外地被立为新的太子。

    楚江婉如今因有皇室中的唯一一个孩子,又被册立为妃,身份格外尊崇些。

    圣上特开恩允她的娘家人入宫拜见。

    楚江婉没提自己的父母兄弟,很是体贴温柔地表示若是来得外家人多,未免有坏了宫中规矩,恃宠而骄的意思。

    便只传了楚执宜一人入宫。

    楚执宜在新皇登基后的第三日入宫,去见自己的长姐柔妃。

    与上次进东宫大不一样,楚执宜这次入宫的规矩更多,她是早上坐马车往皇宫赶的,等到被宫人带到储秀宫外之时,已经接近晌午。

    楚执宜远远地看见坐在房内的楚江婉,同她行过礼,又见楚江婉抬手将所有的底下人的都打发出去,这才站起身来。

    从前在东宫之时,或许多受婆子管束钳制,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楚江婉头上盈盈金饰点缀珠宝,身上是华贵的锦衣丝绸,通身上下的气派,比之贵妃也不输。

    只是这华贵雍容的服饰穿戴在她的身上,却也压不住她身上清冷之气。

    坐在长姐下首,楚执宜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用柔字做封号,皇上是如何想的?”

    楚江婉立即明白楚执宜这话的意思,笑:“姓名封号这样的东西,无非是将他人所想要在你身上看见的投射成字样罢了。”

    父母希望她温婉大方,皇上希望柔顺乖巧,可惜这些,从来都跟如今的楚江婉不沾边。

    “我以为长姐会想见见父母。”楚执宜道。

    她与长姐关系是亲近,但自认不会越过人的生身父母。

    楚江婉却是直接道:“我以为二妹你那般聪慧,早已经猜到了。”

    “什么?”楚执宜心中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自她从越州回来便一直猜测的事情。

    不过她从未跟旁人提及。

    却不想楚江婉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起这件事情。

    楚执宜脸上的笑意凝固。

    “你知道了。”楚江婉语气平静,“我恨楚府中的每一个人,前世那把火是我放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正好赶回来了。”

    楚执宜良久没能说出来话。

    “所以长姐你才特地叫了侍女来阻拦我回去。”楚执宜接话。

    楚江婉点头。

    “我就是你一直在调查的纵火真凶。”

    纵使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静,可眼中的阴鸷仍是难以掩藏。

    “虽是因欠了债才定下这亲事,可你为何就不能忍一忍?天底下多少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出身楚家,又嫁得那样的高门显户,已经比旁人强了不知多少。”

    “忍一忍?”楚江婉冷笑。

    许是见多了她平日温柔似水的模样,骤然见着这样阴冷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呆愣。

    “前世我放大火烧了整个楚府的时候,也是这般同你说的,你们这些人可是叫得比火呼啸声音还大。”想到了前世火光漫天的场景,楚江婉笑得有些邪气。

    “凭什么我生下来就要忍一忍?”她道。

    “这偌大的楚府中,到处都是像你一样趴在别人身上吸血的兽。”

    “父亲欠了别人的债,既然觉得亏钱,为何不自己卖身去抵债?”

    他听见这话更是一愣,只觉得眼前的女儿疯魔了,才说出这样的胡话。

    “比旁人强了不知多少倍?我为何要同天底下那些与我一样遭受不公待遇的可怜女子相比?”楚江婉一步步朝他靠近,双目血红,“凭什么我生下来便是你们的工具?凭什么?”

    “你不能这样说,你不能这样对我们!若没有楚府的荣耀,何来今日的你?你不能又受了楚府的好处,反过来却要对付楚府的人!”

    “继承楚府荣耀的人是我吗?生下来便能继承楚府的钱财和官位的人是我吗?被当做楚府未来的人是我吗?”

    楚江婉冷哼:“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我自开蒙起便不输大哥,可书读了没两日,我的书便全换成了《女德》《女诫》,每日学的是女红刺绣、操持内宅,贤良淑德,你们真的有平等地对待过我吗?”

    “二妹幼时不在楚府中长大,跟着母亲学了一身的好本领,可你们容不下她,容不下她却要将她接回府中驯养。后来,你们见她小小年纪天赋过人,却因为她是女子不愿放她大展光彩,只想让她顺着你们的意思嫁人成家,如我一样,做个乖顺的夫人,而非她自己。”

    “后来她靠自己的本事在圣上面前出了风头,终于得见天光,你们有多少惶恐又有多少畏惧和窃喜,你们怕她,你们怕看到一个女子强过你们数倍的真相,却又不得已仰仗她。哈哈哈你们多可笑。”

    “你怎知我们本没有一番广袤天地?是你抢走了本应属于我们的权利,然后又故作大方地施舍出一些微末小利,是想要我们感恩戴德吗?”

    楚江婉说到最后,脸上的情绪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温柔的笑意。

    就像多年前母亲和父亲教导过她的那样,得体大方。

    “我不过是争夺本该属于我的权利,你怎么就开始意外了呢?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们就活该做一个听话的傀儡不成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所以,你们都去死吧!”

    那日之后的争执之后,父亲以为她疯了,母亲不敢来见她。

    父亲便要将她关在院子中,不让她出去。

    可惜,她早就做了谋划,肚子逐渐大起来的时候,他们恨不能直接杀了她以证家法。

    在得知着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之后,他们终于慌了神。

    楚江婉好像立马又从带罪之身变成无罪了。

    真是可笑。

    楚执宜回到府中,将自己今日与楚江婉所谈之事告诉了燕峥。

    “或许你更想回越州?”楚执宜问,“不过眼下我暂时还回不去。”

    “从前想要回越州,更多的是想要回到那个我们只有彼此的时候,如今,只有在你身边就好。”

    “在哪里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燕峥道:“不过,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下来,此事有什么隐情?”

    如今楚江婉已经是柔妃,唯一的孩子还是太子,按说如今她该过得很好。

    唯一奇怪的便是,楚江婉好像与楚家之人不甚亲近,唯一一个常来往之人便是楚执宜,如今两人成亲还没有多久,楚执宜便已经去了皇宫中三次。

    可偏偏那人是楚执宜的长姐,从前还或多或少地帮过他一些。

    燕峥不能埋怨。

    楚执宜记起那日问起楚江婉时的场景。

    “不过长姐也知道,我如今虽在这个位置,却更愿意醉心山水,回到越州做个闲云野鹤岂不是更快意?”楚执宜道。

    她是答应了会做楚江婉的后盾。

    可没打算牺牲自己今后的快乐。

    楚执宜那日答应的,不过是在紧要关头她和她的兵马都会站楚江婉和她的儿子。而楚江婉需要保证,楚执宜在如今这个多疑的新帝管辖下,不会受到钳制。

    这于她们两人而言,是个双赢的决定。

    楚执宜道:“皇家是一脉相承的多疑,你如何保证,我若留下来,将来的皇帝如今的太子不会觉得我也是棵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

    “她不会。”楚江婉笃定道。

    楚执宜笑了一声。

    刚想要说长姐天真。

    便见宫人牵着才学会走路不久的太子进来,得了楚江婉的命,那宫人将太子带进来后,便转身离开了。

    楚执宜这是头一次见到如今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她生得……

    面孔极美,许是融合了楚江婉和皇帝长相的优长处,虽然尚且年幼,楚执宜却觉得她好看得像个小女孩。

    “母妃……母妃。”太子出声唤道。

    是细小的声音。

    也是女声。

    楚执宜骤然抬头,震惊地看向楚江婉。

    好像头一次看清楚眼前自己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长姐,她从未想过,想过。

    彼时,楚江婉身怀有孕,楚府中的人也是盼过的,不过却没有怀多少期望,毕竟楚江婉不过侧妃,东宫中还有年轻貌美的太子妃。

    可楚江婉非但顺利生产,还果真一举得男。

    楚执宜素来不喜婴孩,所以哪怕是来看过长姐几次,却没认真地瞧过那小皇子。

    直到此刻,楚执宜才终于明白楚江婉的目的。

    “我听说你曾在越州成立过一支女子兵队伍,我知道二妹你的抱负,如今我将选择给你。”楚江婉目光灼灼看着她。

    这还是楚执宜头一次看清楚楚江婉的欲望,也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直白地将自己的目的表露出来。

    “长姐是如何打算的?”楚执宜稳住自己如战鼓擂动的心跳,问。

    “一切如常进行就是,苏夫子会是她的老师,你是她的姨母。有我和阿沅在,谁也不会拦了她的路。”楚江婉道。

    “我知你对圣上的多疑寒心,也眼见众多将士下场凄凉,还想为天底下的女儿博一个出路,如今这就是出路。”楚江婉声线很稳。

    哪怕她们如今谋划的事情是一件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之事。

    她却眼中充满了希望。

    如同燃烧着熊熊火光。

    “我答应你。”

    楚执宜最后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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