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与糜芳、马良各自坐一张桌案。

    关平侃侃将“关兴”倒立洗头的源头娓娓讲述。

    那还要追溯到“洪七公”与“合肥赌约”刚刚出现的时候,东吴使者诸葛瑾在江陵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蛊惑人心。

    正是因为他的“推波助澜”,才使得“合肥赌约”成为百姓们心头“约定成俗”的事儿。

    那时候,关兴愤愤不平,说诸葛瑾口中的话没一句是真的,一派胡言。

    关麟却说,诸葛瑾说的挺好的!

    两人还就局势展开了一番争辩,只不过,关兴武技厉害,但嘴巴比起关麟来,何止差了一截?

    一来二去,关兴说不过关麟,就提出打赌,就赌合肥战场的胜负。

    关麟欣然接受,还提出了他的条件。

    ——若是他赢了,关兴就要“倒立洗头!”

    如今,张辽威震逍遥津,孙权十万丧胆还,已经在坊间传开了…

    关兴又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主儿,于是,便拉着关平来这“贼曹掾府”,他要大哥关平做个见证。

    他关兴说到做到,愿赌服输…说倒立洗头,就倒立洗头!

    原本,关麟还想阻拦…

    他觉得这又不是啥大事儿,随口说说的赌局,不用当真。

    何况,损人不利己…没意思!

    哪曾想,关兴还较真儿起来了,他非要做父亲关公那样义字当头,一诺千金的人。

    听到这儿,关麟索性就不阻拦了,你爱倒立洗头你就洗…

    关麟还特地派了两个衙役帮他洗头。

    哪曾想,正赶上老爹关羽带着军师马良、太守糜芳来了。

    当然,他们不知道,关麟曾阻拦过。

    只以为…关麟也就这么默认了二哥这“倒立洗头”的行为。

    听完关平的讲述,糜芳是满头大汗,他发现,这位四公子是真的“不通人情”。

    亲兄弟都不放过!

    何况,他呢?

    原本还渴盼着,凭着关羽的面子,在他的求情下,至少能少赔付一、两万斛粮食,现在…糜芳觉得他想多了,他的心头“哇凉、哇凉”的!

    这四公子,似乎…很不好商量的样子!

    此刻,关麟的声音当先传出,声调激昂。

    “孩儿就佩服我二哥,愿赌服输,一言九鼎,重信守诺简直就是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这样一诺千金之人,才值得被人尊敬!”

    “父亲、马叔、糜太守,你们说…是不是啊?”

    方才关平讲述此事原委的时候,关麟已经细细的琢磨了一番…

    老爹、马良、糜芳,这么一个奇怪的组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定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

    多半就是为了那赌盘的赔付来的。

    但他们哪知道,关麟是属“貔貅”的,吞进来容易,吐出去何止万难?

    如果是这样,那二哥关兴这倒立洗头,岂不就是神助攻了?

    果然,他把这一番“重信守诺、一言九鼎、愿赌服输”的话言出,关羽哑然了,马良也哑然了,糜芳别说是哑然了,他懵了呀。

    摊上这么个祖宗,他已经想认栽了。

    这一刻,糜芳有一种日了狗…啊不,是有一种日了孙权的感觉,他想哭。

    见众人沉默…

    蓬头垢面的关兴以为四弟夸自己,惹得父亲、叔伯不悦了。

    当即疑惑的问道:“孩儿学父亲义字当头,一诺千金,难道…错了么?”

    这…

    不回答不行了。

    马良无奈的摇着头,“没错,没错,伱做的好,做的对!”

    关羽没有说话,却是点头示意。

    得到了赞许的答案,关兴的心情多少舒缓了一些。

    “如此就好,孩儿还以为,不能如此呢?”

    关兴觉得…这倒立洗头,没白洗。

    “父亲与诸位叔叔若是无别的事儿,孩儿这贼曹掾府就要打烊了…衙役们辛苦一天也挺不容易的…要不父亲与诸位叔叔就先回?孩儿就不送了!”

    关麟试探着张口…

    言外之意很明确,我要下逐客令了…你们的心思我知道,这赌盘的赔付,少是不可能少的。

    没啥事儿,大家散了吧!

    回去以后,你们该筹钱的筹钱,该睡觉睡觉!

    我反正要走了,回见…

    说着话,关麟已经换下了官服,作势要走。

    他今晚还真有事儿,老黄那边“偏厢车”、“连弩”一切都就绪了,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就差唱戏的了。

    今晚,可不得排练一番…免得明儿个演砸了!

    哪曾想,关麟这才迈出一步。

    “回来!”

    低沉且厚重的声音响起,是关羽的声音,而他的声音一出,关麟脚步一顿,无奈的坐了回来。

    他大眼睛眨巴着,好奇的问道:“

    “父亲还有事?”

    关羽不回答,父子间的话题像是一下子僵住了…

    整个此间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不少。

    关羽是觉得,他的面子…这小子一丁点儿也不给么?

    那他带糜芳来?图什么?

    图关兴倒立洗头,还是图“自取其辱”?

    别说几千斛了,就是几百斛粮食都没给糜芳省了,那他的面子何在?

    关羽又一次感觉,他的脸面被关麟狠狠的按在地上摩擦了,都快要摩擦出火花了!

    马良惊觉气氛不对…

    心头满是后悔,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闲的没事儿,提议这个干嘛?

    好不容易,一封罪己书,这父子间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现在好了…又剑拔弩张起来了。

    他马良…糊涂啊!

    反观糜芳,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快要留下来了,他那肥胖的面颊都在“哆嗦”,他感觉这里的气氛挺瘆人的,他想跑…他有些受不了了!

    这一对父子间的剑拔弩张,这么瘆人的么?

    他们的“破坏力”不会伤及无辜吧?

    就在这时。

    “父亲没有事,又不让孩儿走…”关麟一摊手,“那好,父亲不说话,那孩儿有话可说。”

    关羽抬眸,语气冰冷,“你有什么可说的?”

    “上次校场考武,孩儿的成绩最是出众,射落了三十余只狼…可父亲却擢升成绩远不如我的大哥关平为牙门将,统领一营千余兵马,擢升我二哥、三姐、五弟为屯长,手下也有百余人…却唯独孩儿,什么军衔也没有,更是没有一个兵卒?”() ()

    关麟挺直了胸脯,言之凿凿,“孩儿那时想,或许是父亲觉得孩儿那‘考文’时的答卷答得不好,故而想等等看,孩儿也能理解父亲。”

    “可如今…孩儿那‘考文’答卷答得如何?整个江陵人尽皆知,可父亲却还是选择当瞎子、聋子,无视孩儿的才华,无视江陵百姓对孩儿翘首以盼,依旧不擢升孩儿军衔,不给孩儿分拨一个士卒…这点上,父亲是不是有点儿厚此薄彼,是不是对孩儿有所成见,处事不公呢?”

    霍…

    关麟一番话言辞激烈,有理有据。

    有那么一瞬间,关羽竟发现,他被这小子驳倒了。

    这让他短暂了乱了心绪,不知该如何狡辩,啊呸…他关羽怎么能是狡辩呢?明明是反驳!

    听到这儿,糜芳也懵了,这小子的胆儿也忒大了吧?

    尽管,他此前也听说过,关麟曾众目睽睽之下让关公下“罪己书”…

    可当真…这父子对抗,针锋相对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这依旧让糜芳心头发颤,刚才是浑身颤抖,现在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这一刻,此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马良也觉得气氛不对,连忙劝道:“这‘贼曹掾吏’不就是关公赐给云旗公子的么?这贼曹掾吏手下的衙役不也是兵吗?”

    马良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缓和这对父子的针锋相对。

    哪曾想,关麟大袖一挥,大手一摆,“哪个男儿不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孩儿要的是军衔,父亲却只封个‘贼曹掾吏’,这能一样嘛?再说了,此间官府的衙役,捉捉盗贼还行,真要上生死一线的战场?他们能行么?”

    关麟的语气丝毫没有和缓的味道,那激烈的言辞宛若连珠炮一般,“嗖嗖嗖”的就向关羽直射而去。

    糜芳有一种感觉…

    关羽这都不拔刀么?

    他性子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这不该手起刀落,直接劈了这“逆子”么!

    ——『此子霸气外漏,吾儿若有此子一成之锋芒,怕也要了我这老命了!』

    糜芳不由得心头喃喃…

    而随着关麟的话…

    整个贼曹掾府的气氛陷入了更大的冰点。

    这一刻的关羽,他的视线如同焊铸过的一般凝在他面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

    紧绷的双肩稍稍松懈了下来,像是…对眼前这个儿子的“挑衅”,最终还是以“释然”这样的方式化解。

    可他的语气依旧凌厉。

    “云旗,你不学武?还想带兵?还想上战场?”

    “你可知,关家军中,哪怕是一个伙夫、一个杂役,那也需得精通武技?你手无缚鸡?凭什么做屯长?凭什么做百夫长?凭什么做牙门将?”

    懂了,关麟彻底懂了。

    还是那句“学武救不了大汉”惹得祸呗。

    俨然,从父亲那犀利的丹凤眼中,关麟能判断出,父亲所言不虚,关家军中绝不会有不识武艺之辈!

    只不过,关麟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热气:“父亲的意思是?孩儿进不了关家军?带不了关家兵咯?”

    “现在学武也不晚!”关羽的话依旧凌厉,“若你不想让周仓教你,为父可以亲自教你,只要你学,什么时候为父都奉陪到底!”

    这话说到最后,关羽那犀利的眼芒转变为了期待。

    他也期待…这个儿子能回心转意,能向他学习武艺!

    ——『这小子这么聪明、激灵,很多招式想必一点就通,武技的进境必不会太慢。』

    “呵呵…”

    哪曾想,回应关羽那期待眼芒的是关麟那“呵呵”的冷笑。

    他视线移向天穹,仿佛想要通过天空中的云朵,然后屹立于天穹之上。

    “父亲要如此说,那孩儿还不入关家军呢?父亲的那些兵,孩儿还不稀罕带呢!”

    ——『这小子?放弃了么?』

    不等关羽细想。

    关麟目光突然转向糜芳。

    “九万九千斛粮食?糜太守凑够了么?”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糜芳一个哆嗦。

    他原本还在惊愕于,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公子,这已经不是不把他爹当回事儿了,简直是完全不把他爹当回事儿。

    偏偏,面对这样一个公子,关羽仅仅是声音大了一些,既没有动手,也没有拔刀,更别说动用家法。

    甚至言辞间还循循善诱,想要引导这公子向他习武。

    这换作别人听到,能跟关公学武,这不得乐翻天了?

    可偏偏…偏偏这个关云旗…

    “咕咚”一声,糜芳咽下一口口水,此刻的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感觉关麟这戾气太重了,重到能吞噬他的感觉。

    而如今,这股戾气突然转向了他糜芳的身上,又是赌盘赔付的话题,糜芳连忙道:“将近十万斛,这个数目太过庞大,一时间要凑出,怕是…”

    “凑不出来就说凑不出来…糜太守何时那么多废话了。”关麟的语气丝毫不客气。

    呃…

    这下糜芳更懵了,他不知道关麟是啥意思?

    他是打算…要公之于众,告诉荆州所有百姓,糜家赌坊赔付不出赌资,如此让糜家声名扫地么?

    呼…

    糜芳长呼口气,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还望四公子宽限…”

    “愿赌服输,欠债还钱,没什么可宽限的。”

    关麟眉头一挺,锋利的前半句话刚刚结束,下半句竟突然有些回暖的味道,“不过,久闻糜家多部曲,拿不出粮食也无妨,可以拿部曲来换嘛…我也不讹诈你,九万九千斛粮食,你定也全拿不出,这样…我只要一半的粮食,其余的你凑一千部曲给我!如此,钱货两清,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如何?”

    讲到这儿,关麟朝糜芳走近了几步,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问道:“试想一下,若你糜家都倾家荡产了,那如何能养得起这些部曲?我的这个提议,糜太守不妨好好的琢磨琢磨!退一万步说,糜太守总也不想,糜家的名望、信誉一片狼藉吧?糜太守更不想看到,糜家重塑那商贾巨擘的想法彻底毁于一旦吧?”

    威胁…

    又是威胁!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如此威胁…百试不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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