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董衡与董超,这一对兄弟跟随于禁多年,也是深谙兵法。

    两人驾马,一人行在一众步军的最前,这是身先士卒,鼓舞士气…

    一人则行至中军,这是为了监督,防止有兵士临阵退缩。

    于禁军一贯治军严整,对于临阵脱逃者,素来只有一条——格杀勿论!

    两万人,乌压压的…一鼓作气,急行时的脚步声震天动地。

    眼看着就要杀到,他们一个个发出怒吼…

    “杀呀——”

    “拿命来——”

    反观廖化这边,动了,前队的一千兵马动了,不是前进,不是迎敌,而是迅速的从两侧撤到后方。

    曹军本还有些谨慎,可一看到敌军前军后撤,登时觉得…对手也太弱鸡了吧?

    狭路相逢,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勇猛!

    比的就是先锋军…谁更能把一往无前的气势给带到!

    这个时候躲到后面?

    且不说躲得掉么?

    单单对于整个军团的气势是毁灭性的打击!

    一时间,整个两万曹军咧开了嘴巴,怒吼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嘲讽意味十足的大笑。

    猖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一群鼠辈,鼠辈啊!”

    ——“杀此鼠辈,是不是脏了咱们的兵器啊!哈哈哈哈…”

    此刻的廖化也紧张的按着刀。

    虽是第一次指挥战场,可他没有丝毫因为敌军的冲锋而产生的紧张与胆怯。

    他所有的紧张,都在于担心身后的这些江夏兵,生怕他们一个忍不住,冲上去了…

    越是这种时候,阵型越是不能乱!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按照计划行动,先锋军速速撤于两旁!”

    ——“别着急,有你们上的时候。”

    江夏军的先锋兵士越是撤到后面,曹军就越是亢奋,董衡与董超更是觉得,如此对手?这不是杀鸡么?

    董衡提起长枪,他舔了舔嘴唇,已经一马当先,杀到了最前。

    曹军的先锋军紧跟其后,犹如下山猛虎,纷纷提起长枪、战戟…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

    “纳命来——”

    董衡一边大吼,一边直取廖化。

    就在这时。

    “亮——”

    随着廖化的声音,先锋军让开之后,中军部分,原本两千持盾士卒,一瞬间将盾牌从身前挪开,露出了整齐、凛然的一套套明光铠。

    心口处的护心镜也跃然于所有敌人的面前。

    一时间…

    毒辣的阳光直射到这两千枚护心镜上,整排的护心镜,然后通过阳光反射,形成一股绚烂的白光,直愣愣照射在曹军的脸上。

    这使得原本还在做最后冲锋,一往无前、战意十足的曹军将士,突然眼睛一晃。

    他们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可很快,他们惊觉这是战场…闭上眼睛这不是把命给豁出去了么?

    连忙强行睁开眼睛,可那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什么也看不清楚,再度强行眯起眼睛时,眼前唯有的是一小团乌蒙蒙的黑斑…仿佛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董衡也是如此…

    他先是骑着马,可因为马儿的眼睛也被晃到了,惊吓之余四条腿根本控不住平衡,战马跌倒…

    紧接着董衡也翻身坠马…

    恰恰董衡因为身先士卒,直取敌首…

    他的位置距离廖化极近。

    廖化目光如炬,怎么可能放过这等良机。

    他疾驱战马,马儿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奔腾出了迅豹的速度,连带着廖化手中的大刀,竟是莫名诡异的带来一种窒息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

    很明显,董衡是感受不到了!

    他虽然撑着地站起,可眼睛被晃得根本就睁不开。

    那两千明光铠胸口处护心镜所带来的“致盲”的效果,使得他的眼前长久的陷入一片漆黑,一片被强光包裹住的黑暗!

    他本能的、下意识的拼命揉眼…

    就在这时。

    他感觉到一股“劲风”呼啸而来。

    几十年习武练成的肌肉反应,使得他下意识的挺起长枪,只听得一阵“锵啷啷啷”的声音。

    哪怕不用眼睛看,董衡也能感觉到。

    是一柄大刀劈在了他的枪柄上,他努力的睁开眼睛…可随着眼睛的睁开,只是一晃间,他像是突然间看到了什么,没错…是一个瘦长的人影,是廖化!

    可也只是那么一晃间!

    因为,这廖化的胸口,不知道何时,也多出了一枚巨大的镜子…而这镜子中,正反射出毒辣的,仿佛能射瞎人眼睛般的光芒。

    眼眸下意识的再度闭起,董衡心头喃喃:

    ——『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他心口处的这个铜镜?』

    这个问题,问的慌缪!

    怎么没注意到?

    因为…他,包括他的兵马,方才只觉得廖化无比的滑稽,是个跳梁小丑,是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是个弱鸡,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弱鸡”胸口处被披风给刻意的遮掩住了呢?

    又是一阵劲风。

    这一次,董衡还是闭着眼,肌肉本能反应的根据劲风来的方向去格挡。

    只是…太难了。

    高手过招,往往一个疏忽,都能够分出胜负?

    更何况是少了一双眼睛呢?

    ——斗将!

    ——多出一双眼睛!

    廖化的优势太大了,这次的他只是简单的将纵贯而下的劈砍,改为了从下而上的挑斩。

    董衡虽是闭着眼睛,却因为感受到了劲风的变化,想要再度改变格挡的方向,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那劲风越来越近,让他的身子一阵寒意,最终…当那劲风贴身之时,他的心猛地一紧,一股腥气自喉间而出,接着嘴里开始猛地吐血…

    然后,他觉得小腹处凉飕飕的,像是有凉风直往肚子里钻!

    “我…”

    他最后发出一声嚎叫,紧接着,他整个人已经被廖化的大刀挑起。

    伴随着“咚”、“咚”的两声脆响…

    无数曹军的先锋兵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先锋将军董衡已经被敌将廖化一刀挑落…

    身体从刀锋上被甩出,与地面碰撞,发出剧烈且震荡的脆响!

    廖化的咆哮声接踵而至。

    “贼将已死,弟兄们随我杀——”

    “杀——”

    “杀——”

    终于…

    ——轮到他们了!

    这些江夏兵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们犹如猛虎出笼,朝这支汝南军发起了冲锋。

    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军阵,不需要配合…

    这些人一拥而上,宛若发疯…不,是由衷的发泄一般。

    而在他们中冲在最前的,依旧是那两千身着明光铠的兵士,那护心镜“致盲”效果下的“魔法攻击”…使得整个曹军哪里还能正常作战。

    前军中,有的捂着眼睛…有的迟疑不前,有的蹲下来,仿佛眼睛被刺瞎了一般,露出痛苦的表情。

    哪怕还能站起来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后军倒是还能睁开眼…

    可,前军不动他们也没法动,整个阵型已经完全乱作一团,而等到前军将士被敌人砍翻…

    然后,他们惊喜的发现,他们的眼睛也被阳光“致盲”…

    接着,一个个看不见的敌军兵士到他们面前,一阵摧古拉朽,开膛破肚…

    一双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

    曹军的阵型不断地后退…

    更多后队的曹军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向前冲杀。

    一时间所有人拥挤到了一起…

    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可前面军阵的一个个战友已经被长矛刺死,甚至…就连弓弩手,因为无法睁眼…不能给予丝毫的援助。

    两翼处,两千江夏的骑兵…手持着马刀,来回游荡…

    他们穿着虎豹骑改良过的铠甲,手持着虎豹骑的精良战戟,却不断地收割着曹军将士的性命。

    每一次战戟的扬起,都是一阵血雨腥风!

    这是赤果果的讽刺…

    是巨大的讽刺…

    而每每有敌军想要反抗,这些江夏骑兵铠甲中心处的护心镜,就会对他们造成新一轮的致盲。

    骑兵配致盲,这是双倍的快乐呀!

    ——懵了呀!

    ——整个曹军懵了呀!

    『这是什么情况?』

    『还能这么打仗么?不许别人睁眼?那…这仗还怎么打?直接判你们赢得了…』

    『我想回家…』

    原本意气风发的曹军将士,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若是技不如人,他们也认了,可…这完全不是士气、不是战力、甚至不是斗志上的差距,他们想反击,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反击的点,可根本没法反击啊!() ()

    哀嚎——

    恐惧——

    彷徨——

    当这些曹军将士发现,他们逃跑时是可以睁开眼睛的,那么…接下来,他们纷纷转身,他们疯了似的开始后撤。

    这是于禁的这支汝南兵第一次逃跑,因为于禁那严格的军纪,逃跑几乎等于死亡!

    可…若是现在不跑,那就是死亡!

    不是被这奇怪的阳光给射瞎眼睛,就是想眼前的同袍一样,死在这战场上。

    这是汝南军第一次失去勇气,所谓勇气,本是面对弱者的,他们将对手视为弱者,视为弱鸡…于是露出最凶残的一面,可遇到了未知的事物,遇到了未知的恐惧,在这些恐惧面前,他们才是弱鸡!

    “撤…撤…”

    甚至,就连曹军的另一位将军董超,根本都不知道他的兄长董衡已经死了…他只觉得眼睛睁不开,他早已翻身下马,借着战马的身躯遮掩强光,偶尔去窥探左右,这才能勉强看清楚局势。

    满地都是尸体,都是他们曹军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就躺在那里,敌军的攻势越来越凶猛,越来越剧烈…

    “跑…全军撤退,撤退…”

    董超连续的呼喊,他的头盔掉落,模样十分狼狈,匆忙的说:“向…向于将军军寨那边撤退,撤,快撤…”

    整个魏军狼狈逃窜!

    …

    安陆城楼上。

    张星彩、士武、鲁肃、骆统…还有那一个个守城的士卒,他们不可思议的望着城外的战场,望着于禁手下那支号称“军容”最齐整,比铁还要坚硬的铁军。

    只是如今…这支铁军,却像是惶惶逃窜的丧家之犬。

    城楼上所有人都宛若惊掉了下巴…

    特别是张星彩,她抬起头看看太阳,再看看敌军那宛若“双目失明”一般的离奇溃败…

    张星彩疑惑不解,“明明…明明是我们的兵马朝着太阳啊,若是受到光线的影响,那也应该是我军受到吧?”

    关麟没有着急去解释…

    一个刘晔去研究物理学就够了,没必要人人都去做“牛顿”,再加上。

    光学这玩意…张星彩这脑子,跟她…能解释的清楚么?

    一旁的诸葛恪问道。

    “敌军退了,太守…要追么?”

    关麟淡淡地说,“提前告诉过廖都尉了,我军兵少,于禁又擅长防守,我要他佯攻即退!”

    鲁肃与骆统的目光均是也望着那城外战场。

    两人的心头悸动连连,想的东西,有相似的,也有不同的!

    总而言之…

    这一仗,利用铠甲胸前的镜子,虽赢得匪夷所思,却赢得漂亮啊…

    乃至于鲁肃忍不住小声朝骆统道。

    “你即刻回一趟吴侯,将此铠甲中心口位置的铜镜绘制出来,让吴侯按照如此方法去制造新的铠甲,并且告诉他,关麟是如何用这铜镜与太阳克敌制胜!”

    罕见的听到鲁大都督如此严肃的话语…

    骆统深谙此时的干系重大,重重的点头!

    …

    果然…

    诚如关麟的部署…

    斩杀董衡后的廖化,一直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虽是第一次亲自指挥战场,可大量军事课程的学习,族内聘请的名师指导,兼之不错的天赋,还是让廖化游刃有余…

    他看到敌军撤退,佯攻着追了一阵,旋即大手一挥,招呼兵士们。

    “不追了,回去了!”

    “敌军的铠甲、兵器散落一地,都收起来…咱们改良一番,又是几千套明光铠…”

    此刻,廖化手下的江夏兵,一个个浑身赤血,可眼眸中的恨意总算是短暂的消散了一截。

    释放了…

    这种感觉,就是一下子完全释放了一般。

    怒气、恨意…长时间的藏在心头,是会把人给憋坏的…

    必须要释放出去!

    一个杀了五个敌人,割下五个首级的老兵,将这些首级捆绑起来…背在身上,他大声朝着敌军逃去的地方呼啸着,“来呀,有种再来呀?老子还没去打你,你曹贼还敢打过来?来啊…哼,不敢了吧,终有一天老子要杀回去!老子要夺了你们姓曹的妻女!”

    那毒辣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

    他的样子状似癫狂…

    可…他的话却说出了每一个将士的心声。

    ——『终有一天,老子要杀回去!』

    ——『终有一天,老子要夺了你们姓曹的妻女!』

    今日的太阳依旧火辣。

    阳光依旧刺眼、夺目。

    …

    …

    洛水边,李藐和曹丕一阵疾驰,在水边停下,两匹马一前一后缓步而行,洛阳虽破败,可洛水处依旧是波光荡漾。

    “子桓公子为何带我来这里?是要在这洛水旁,做出选择么?”

    “父亲更宠爱子健,他想立子健为世子,可因为国法、因为礼法,因为我是嫡长,更因为这一封《九品官人法》下,我在朝臣中比子健更有人望!”

    曹丕轻声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做出…去与子健争夺世子的选择时,就注定要踏上这刀山,若父亲百年之后,将大魏传给子健,我绝不会因为他的慈爱与宽仁就听之任之、随波逐流,哪怕是死,我也一定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很好!”李藐颔首点头,“我没有看错子桓公子,尽管曹魏的兵马大多数掌握在宗室的手里,可宗室之外各氏族依旧拥有大量的部曲,还有那些宗室外的将军,他们的家眷在邺城,谁能控制住邺城,这些宗室外的将军就会支持谁…”

    李藐循循引导曹丕。

    让曹丕意识到,就算宗室并不是完全站在他的一边,抓住氏族,足足邺城,他依旧能握住一定分量的兵权。

    这是他逆风翻盘的关键。

    “李先生的意思是…”曹丕听懂了李藐的意思,却不懂他说这番话的含义。

    李藐眯着眼,接着说,“如果…洛阳与邺城,子桓只能控制一个的话,依我之见还是邺城好,至少,这样就握住了所有兵士的家眷,他们的家眷在子桓的手里,那就是一股巨大的能量!就是大量的兵勇!”

    “可若是控制邺城,极有可能丞相会把洛阳交给子健公子,也就是说…不论世子之位尘埃落定,也不论最终继承丞相大统的是子桓公子还是子健公子,洛阳与邺城之间,终会有一场大战!”

    提示到这份儿上,曹丕懂了,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李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借如今筑城的便利,提前…提前部署,提前准备?”

    “正是!”李藐语气凝重,“公子若将来只想要封个侯爵,一世平安富贵,那便不用如此冒险,可我知公子志不在此,所以…这筑城便是天赐良机,子桓公子千万要格外重视,一定要留有后手!留有一击制敌的杀招!”

    “我懂了。”曹丕喃喃道:“我需要提前挖出几条密道,能够从城外随时潜入城内,也要提前在城内挖出一些地下密室,可以藏匿兵士、兵器…在关键的时候,这些…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几条密道太多了,也太危险了。”李藐压低了声音,“密道的话一条足以,可地下密室…越多越好!可此事有一个难点,一旦子桓公子决定如此,那无异于在向你的父亲,你的弟弟宣战,尽管他们现在不会知晓!可早晚有一日,你还是要背负,要成为不忠、不孝、不悌的孤臣,宗室会更加严厉的打压你,氏族会更加不遗余力的支持你,到那时候,若成功,就是至尊九五,若失败…可就是万劫不复!”

    李藐的声音不大…

    可一字一句却又那样的铿锵有力。

    这让曹丕的心情始终处于波涛之下。

    他凝着眉注视着那宽广的河面,这河面…就像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洪流,让他终于感到了无助茫然…也感觉到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决意!

    李藐望着曹丕,等待着他的抉择。

    终于,曹丕翻身下马…他亲自将李藐也扶下马,他郑重其事的道:“此事需绝密,不能太多人知晓!”

    “我信李先生,洛阳城…筑密道、密室一事,我只能全权托付给李先生了!望李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我懂!”有那么一瞬间,李藐的眼眸中闪过的是一抹大功告成的爽然。

    可很快,这目光就被另一抹情绪替代,他的眼芒中,变成了一抹锥处囊中的锋芒。

    “我来会秘密召集一些人,去筑密道、密室…”李藐的语气很冷,冷若冰霜,“这些人子桓公子不要过问,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待得密道、密室筑成之日,我会让这些人统统离开这个世界!一个不留!”

    李藐的脸色宛若一柄锋锐的刀子。

    “如此洛阳密道、洛阳密室…整个世间,天知、地知,唯独我与子桓知道此事!若有人泄露,那公子直接割了我李藐的首级即可!”

    说到这儿,李藐想要咬破手指以血盟誓,却被曹丕拦住。

    曹丕深深的握着他的手。

    他的语气一丝不苟

    “我…我如何能不信先生了?此事,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无论何时,丕都深信着先生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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