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识海中不是有封印吗？”
沈沉碧迟疑，她始终对那道封锁过往的烟线耿耿于怀，如若不是它，她眼下的处境不会这般被动！
“归云九觞后面的识海很辽阔，但养一只灵魄罢了，是够用的。”
闻眠如是说，沈沉碧敏锐地发现问题。
“你怎知我识海辽阔？”
她无法修炼，不懂所谓的修仙术语，但从踯躅那边知道不少关于三界的事情。识海蕴养着元神，是一身最要紧的所在，轻易不能被外人窥探。
她与闻眠不是至交，不是道侣，他凭什么知道？
此话一出，方才还把玩着酒珵的乌衣少年登时挺直了肩背，正色解释道：“千年前我返回碧落城时神魂受损，你将我的元神养在你的识海，还有一次便是你上一回遇袭时。”
他竟离开过碧落城？
为何返回时会神魂受损？
沈沉碧没有追问，从前种种从旁人口中听来总是没有实感，如若再做些修饰，她被诓瞒了也未可知。
所以……
“你还没有找到大梦三千吗？”
闻眠摇头：“榴火一族行踪难寻，这些时日我要稳固山中大阵，无法抽身离去，但神识游览大梁，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他蹙眉道，“圣兽出逃，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来，司魇已经在北都现身，他们定然也在。”
“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就下山。”
他说得认真，方才又亲眼见过他口中的“大阵”，沈沉碧自是不好再催促，只是有些奇怪：“当初下这个禁制时，怎么没有想过讨要一份解药呢？”
论及此，闻眠苦大仇深地皱起脸：“被老狐狸骗了。”
“嗯？”
虽然不奇怪他会被骗，但怎么被骗的，倒是很令她好奇。
“大梦三千是三界罕见的香料，故而它所能解的禁制其实也是一种名为归云九觞得香料，”闻眠举了举酒珵，“仙界有一坛酒，星越帝姬亲手酿的，取孟婆三滴泪，请人喝九盏，前尘往事尽数烟消云散。仙界用来惩罚动情之人，后来生于旸谷的小兽失足落入酒坛，毁了一整坛酒，但酒香被他带去了凡界。”
“他被榴火一族收留，成为被供奉的圣兽，榴火族人用他身上的酒香炼出归云九觞，一支香便能匹敌一杯酒，但不同的是，九盏仙酒会彻底毁去饮下之人的饱涨的爱|欲情仇，这种香只会作用与识海，将过往隔绝在烟线的另一端。”
“所以就有了相应的大梦三千？”
“对，”闻眠点头，“但我当时并不知道。”
他苦恼地抓抓脑袋：“我在仙界长大，星越帝姬是我师姐，她酿酒取泪时，还是我去揍的孟婆，我便也以为归云九觞是无法解的。我只顾着替你封印，不在意是否有解药，心想反正等你百年之后，神魂回归国师殿，不受凡躯束缚，就能挣开那道烟线了。”
“彼时榴火族的族长还是个快断气的老头子，他骗我说归云九觞没有解香，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不久，他驾鹤西去，新继任的族长写信给我告诉我真相，等我杀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举族搬迁了。”
沈沉碧忍俊不禁。
榴火族不是好相与的。
这点从他们能让在旸谷长大的圣兽留下来便可以窥见了，他们能凭一缕酒香炼出成效一致的香料，又研制出相应的解香，钱赚两份，闻眠手段粗暴，不被摆一道才怪。
那一族的族长从老到小都是黑心馅的，老的骗人，小的气人，她已然可以想象闻眠匆匆赶去后发现扑了个空的气急败坏。
见她莞尔，坦然说起陈年糗事的笨蛋国师忍不住摸鼻子，委屈极了：“打不过就玩阴的，他们太过分了！”
“不打紧，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他们的。”沈沉碧宽慰，将话头带回尹栀栀，“我的识海里养一只陌生的灵魄，可会对我不利？”
“对如今的你来说会有一定的风险，我会给她下一道禁制。”闻眠非常自信，而后又谨慎地补充，“自然，如果你不愿的话，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沈沉碧觉得他好玩，故意逗弄道：“你那禁制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眼前人果然浮现“你竟然怀疑我实力”的神情。
他哼哼两声：“必然不会出差错！”
“你要如何做？”
闻眠却踌躇起来：“我需要进入你的识海，将她安置在合适的地方。”
沈沉碧略一思索：“可以。”
“你信得过我？”他惊讶。
上一世沈沉碧收留重伤的他时，已与他有过命的交情。
这一世的那次是形势所迫，他虽迟钝，却也能察觉她其实并不信任她。
换谁都无法信任的吧？
第一次见面就害她病了一场，不仅对她隐瞒身份，还试图耍滑逃避她的追问，拙劣地藏了那么多秘密，她不同他计较，还愿意亲自来国师殿见他，已经很是宽容了。
“我的确不该信你，”沈沉碧道，“你明明不是传闻中那种疏离沉稳的性子，伪装国师三百余年，想来是个极会骗人的家伙，我不知道在我面前的你是否真实，但眼下，我似乎别无选择。”
“你是踯躅的故交，我信得过她，便也应该信你，而况，你似乎是真的为我好。以你的修为，其实不必受我钳制，你却愿意为我寻大梦三千，在我病发世来救我，你若想对我不轨，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
“对我而言，不私藏秘密的人才算忠心，但你不是我的下属。”
难得听她认真地同他剖白，闻眠的双眸晶亮得仿佛天上星。
沈沉碧微弯起眼睛：“算朋友，朋友是即便有秘密也可以相信的人。”
话音刚落，他眼底的笑意便如同风拂来时，堤岸柳枝轻点湖面，涟漪一圈圈漾开，天与云落在里头，被揉得波光点点。
她从未见过这般赤忱滚烫的眼神。
被灼得不自在，她轻咳了一声，眼神刚撇开，人就被闻眠猛然抱起。
他动作极快，展臂轻轻一揽就将她轻松放在圆桌上，短暂的失重让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眼前凑上来一张清俊无双的面容，他双手撑在桌沿，是一个几乎将她圈在怀中的姿势。
换做旁人，沈沉碧定要踹他。
她不喜欢被禁锢，更不喜欢仰望比她强大的人，但他是闻眠。
他目光柔软，没有侵略的意味。
为照顾她，他敛起气息，同她保持了不算冒犯的距离。
“在阿满面前，我不会有秘密。”他认真道，“上一回不告诉你，是因为你问的事情关乎你的筹划，我要践守承诺。而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
沈沉碧歪了歪头，回想起那回在揽芷院“审”他，问的是榴火族圣兽与大梦三千。
给自己下禁制封印过往是因为有布局？
什么样的布局值得让这一世无法拥有强大实力的她直面希夷的恶意？
“阿满，”闻眠打断她的思绪，低声问道，“你会厌恶……妖吗？”
“不会啊，踯躅就是妖。”
“可你们相遇时，你就已经知道她是妖。世人都说妖族诡诈，若……我也是妖呢？”
沈沉碧微怔。
倒不是她对妖族有偏见，而是，一国仙师，怎能是妖？
百姓崇敬他，以为他是仙人，“谪仙”的名头流传甚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连她也不曾怀疑他是妖。
这一切其实都不要紧，如果他能继续当百姓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花便也罢了，但眼下……有斩神卫。
这是变数，不再如同从前那般需要暗中行事，他们对闻眠的围剿将会是不留余地的。
他是妖的真相被揭发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敢想象介时百姓得知世世代代信奉的神祇是一只妖，大梁将会乱成什么模样。
她的面色因联想惨烈后果而微微发白，落在闻眠眼中，便是厌恶他的妖身了。
失落地垂下眼睫，他慢慢松开撑在桌沿的手，自嘲地勾起唇角。
在仙界时，所有人都畏惧他，很愿意给他面子，他现出妖形打遍三十三重天时，有人骂他下手不知轻重，有人骂他仗着修为胡作非为，却从未痛斥过他妖形丑陋。
师姐也会时常夸他生得好看，故而当他误闯碧落城，同前世的沈沉碧过招时展露妖身，她面色却淡淡，既无惊讶也无欢喜时，他就已很难过很难过了。
为什么！不夸夸他！
他果然是不够好看的，甚至在这一世的沈沉碧眼中，堪称惊吓。
覆在面前的阴影离去，沈沉碧恍然回过神来，她轻轻踢了他一脚，乌衣少年垂头丧气宛若被赶出家门的小犬，恹恹得给不出回应。
他额上冒出的半截小角晃呀晃，最后竟耷拉下去，看着可怜极了。
沈沉碧挪挪身子，坐得离他近些，抬手去捧他的脸。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不光滑，隐有纹路，她正疑惑，闻眠就已顺从地抬起脸。
是银光流转的一小片鳞纹。
他的瞳孔呈现出兽一般的扁尖模样，琥珀色的光溢出来，直直看着她时，勾魂夺魄至极。
沈沉碧张了张唇，只觉心腔慢慢鼓噪起来。
沈沉碧迟疑，她始终对那道封锁过往的烟线耿耿于怀，如若不是它，她眼下的处境不会这般被动！
“归云九觞后面的识海很辽阔，但养一只灵魄罢了，是够用的。”
闻眠如是说，沈沉碧敏锐地发现问题。
“你怎知我识海辽阔？”
她无法修炼，不懂所谓的修仙术语，但从踯躅那边知道不少关于三界的事情。识海蕴养着元神，是一身最要紧的所在，轻易不能被外人窥探。
她与闻眠不是至交，不是道侣，他凭什么知道？
此话一出，方才还把玩着酒珵的乌衣少年登时挺直了肩背，正色解释道：“千年前我返回碧落城时神魂受损，你将我的元神养在你的识海，还有一次便是你上一回遇袭时。”
他竟离开过碧落城？
为何返回时会神魂受损？
沈沉碧没有追问，从前种种从旁人口中听来总是没有实感，如若再做些修饰，她被诓瞒了也未可知。
所以……
“你还没有找到大梦三千吗？”
闻眠摇头：“榴火一族行踪难寻，这些时日我要稳固山中大阵，无法抽身离去，但神识游览大梁，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他蹙眉道，“圣兽出逃，他们一定会派人追来，司魇已经在北都现身，他们定然也在。”
“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就下山。”
他说得认真，方才又亲眼见过他口中的“大阵”，沈沉碧自是不好再催促，只是有些奇怪：“当初下这个禁制时，怎么没有想过讨要一份解药呢？”
论及此，闻眠苦大仇深地皱起脸：“被老狐狸骗了。”
“嗯？”
虽然不奇怪他会被骗，但怎么被骗的，倒是很令她好奇。
“大梦三千是三界罕见的香料，故而它所能解的禁制其实也是一种名为归云九觞得香料，”闻眠举了举酒珵，“仙界有一坛酒，星越帝姬亲手酿的，取孟婆三滴泪，请人喝九盏，前尘往事尽数烟消云散。仙界用来惩罚动情之人，后来生于旸谷的小兽失足落入酒坛，毁了一整坛酒，但酒香被他带去了凡界。”
“他被榴火一族收留，成为被供奉的圣兽，榴火族人用他身上的酒香炼出归云九觞，一支香便能匹敌一杯酒，但不同的是，九盏仙酒会彻底毁去饮下之人的饱涨的爱|欲情仇，这种香只会作用与识海，将过往隔绝在烟线的另一端。”
“所以就有了相应的大梦三千？”
“对，”闻眠点头，“但我当时并不知道。”
他苦恼地抓抓脑袋：“我在仙界长大，星越帝姬是我师姐，她酿酒取泪时，还是我去揍的孟婆，我便也以为归云九觞是无法解的。我只顾着替你封印，不在意是否有解药，心想反正等你百年之后，神魂回归国师殿，不受凡躯束缚，就能挣开那道烟线了。”
“彼时榴火族的族长还是个快断气的老头子，他骗我说归云九觞没有解香，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不久，他驾鹤西去，新继任的族长写信给我告诉我真相，等我杀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举族搬迁了。”
沈沉碧忍俊不禁。
榴火族不是好相与的。
这点从他们能让在旸谷长大的圣兽留下来便可以窥见了，他们能凭一缕酒香炼出成效一致的香料，又研制出相应的解香，钱赚两份，闻眠手段粗暴，不被摆一道才怪。
那一族的族长从老到小都是黑心馅的，老的骗人，小的气人，她已然可以想象闻眠匆匆赶去后发现扑了个空的气急败坏。
见她莞尔，坦然说起陈年糗事的笨蛋国师忍不住摸鼻子，委屈极了：“打不过就玩阴的，他们太过分了！”
“不打紧，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他们的。”沈沉碧宽慰，将话头带回尹栀栀，“我的识海里养一只陌生的灵魄，可会对我不利？”
“对如今的你来说会有一定的风险，我会给她下一道禁制。”闻眠非常自信，而后又谨慎地补充，“自然，如果你不愿的话，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沈沉碧觉得他好玩，故意逗弄道：“你那禁制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眼前人果然浮现“你竟然怀疑我实力”的神情。
他哼哼两声：“必然不会出差错！”
“你要如何做？”
闻眠却踌躇起来：“我需要进入你的识海，将她安置在合适的地方。”
沈沉碧略一思索：“可以。”
“你信得过我？”他惊讶。
上一世沈沉碧收留重伤的他时，已与他有过命的交情。
这一世的那次是形势所迫，他虽迟钝，却也能察觉她其实并不信任她。
换谁都无法信任的吧？
第一次见面就害她病了一场，不仅对她隐瞒身份，还试图耍滑逃避她的追问，拙劣地藏了那么多秘密，她不同他计较，还愿意亲自来国师殿见他，已经很是宽容了。
“我的确不该信你，”沈沉碧道，“你明明不是传闻中那种疏离沉稳的性子，伪装国师三百余年，想来是个极会骗人的家伙，我不知道在我面前的你是否真实，但眼下，我似乎别无选择。”
“你是踯躅的故交，我信得过她，便也应该信你，而况，你似乎是真的为我好。以你的修为，其实不必受我钳制，你却愿意为我寻大梦三千，在我病发世来救我，你若想对我不轨，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
“对我而言，不私藏秘密的人才算忠心，但你不是我的下属。”
难得听她认真地同他剖白，闻眠的双眸晶亮得仿佛天上星。
沈沉碧微弯起眼睛：“算朋友，朋友是即便有秘密也可以相信的人。”
话音刚落，他眼底的笑意便如同风拂来时，堤岸柳枝轻点湖面，涟漪一圈圈漾开，天与云落在里头，被揉得波光点点。
她从未见过这般赤忱滚烫的眼神。
被灼得不自在，她轻咳了一声，眼神刚撇开，人就被闻眠猛然抱起。
他动作极快，展臂轻轻一揽就将她轻松放在圆桌上，短暂的失重让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眼前凑上来一张清俊无双的面容，他双手撑在桌沿，是一个几乎将她圈在怀中的姿势。
换做旁人，沈沉碧定要踹他。
她不喜欢被禁锢，更不喜欢仰望比她强大的人，但他是闻眠。
他目光柔软，没有侵略的意味。
为照顾她，他敛起气息，同她保持了不算冒犯的距离。
“在阿满面前，我不会有秘密。”他认真道，“上一回不告诉你，是因为你问的事情关乎你的筹划，我要践守承诺。而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
沈沉碧歪了歪头，回想起那回在揽芷院“审”他，问的是榴火族圣兽与大梦三千。
给自己下禁制封印过往是因为有布局？
什么样的布局值得让这一世无法拥有强大实力的她直面希夷的恶意？
“阿满，”闻眠打断她的思绪，低声问道，“你会厌恶……妖吗？”
“不会啊，踯躅就是妖。”
“可你们相遇时，你就已经知道她是妖。世人都说妖族诡诈，若……我也是妖呢？”
沈沉碧微怔。
倒不是她对妖族有偏见，而是，一国仙师，怎能是妖？
百姓崇敬他，以为他是仙人，“谪仙”的名头流传甚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连她也不曾怀疑他是妖。
这一切其实都不要紧，如果他能继续当百姓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花便也罢了，但眼下……有斩神卫。
这是变数，不再如同从前那般需要暗中行事，他们对闻眠的围剿将会是不留余地的。
他是妖的真相被揭发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敢想象介时百姓得知世世代代信奉的神祇是一只妖，大梁将会乱成什么模样。
她的面色因联想惨烈后果而微微发白，落在闻眠眼中，便是厌恶他的妖身了。
失落地垂下眼睫，他慢慢松开撑在桌沿的手，自嘲地勾起唇角。
在仙界时，所有人都畏惧他，很愿意给他面子，他现出妖形打遍三十三重天时，有人骂他下手不知轻重，有人骂他仗着修为胡作非为，却从未痛斥过他妖形丑陋。
师姐也会时常夸他生得好看，故而当他误闯碧落城，同前世的沈沉碧过招时展露妖身，她面色却淡淡，既无惊讶也无欢喜时，他就已很难过很难过了。
为什么！不夸夸他！
他果然是不够好看的，甚至在这一世的沈沉碧眼中，堪称惊吓。
覆在面前的阴影离去，沈沉碧恍然回过神来，她轻轻踢了他一脚，乌衣少年垂头丧气宛若被赶出家门的小犬，恹恹得给不出回应。
他额上冒出的半截小角晃呀晃，最后竟耷拉下去，看着可怜极了。
沈沉碧挪挪身子，坐得离他近些，抬手去捧他的脸。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不光滑，隐有纹路，她正疑惑，闻眠就已顺从地抬起脸。
是银光流转的一小片鳞纹。
他的瞳孔呈现出兽一般的扁尖模样，琥珀色的光溢出来，直直看着她时，勾魂夺魄至极。
沈沉碧张了张唇，只觉心腔慢慢鼓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