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江赴没有接伞，飘渺的水汽蒸腾着，莫名叫人沉静下来。
他的目光从林清幼手上的伞转移到她脸上，用一种近乎抗拒的语气反问：“那你呢？”
林清幼下意识便将他的态度视为拒绝，握紧了雨伞暗中措辞下一句话。
“你怎么回去?”江赴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就猜到她根本没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于是干脆直接明说。
他没有再说话，林清幼却从那简短的问句中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希冀。她下意识望向屋檐下连绵不断的骤雨，原本清晰的思绪又忽然变得混乱。
林清幼对自己的这点坏习惯无可奈何，在置身不可避免需要马上抉择的焦灼时刻，她总是有意无意放纵自己放弃思考，期待其他人替自己做出选择，然后心安理得躲起来。
她向江赴伸出手，破罐子破摔地决定：“你打伞，书给我拿着。按远近先送你回去我再回。”
江赴从善如流，把书包交给林清幼，自顾自撑开伞。回头却发现书包的重量几乎压倒了林清幼。
林清幼没有做好准备，江赴的书包就铺面盖了过来。她马上调整过来将书包背在怀里，抬头看见江赴正一脸津津有味的神情盯着自己，就像在观看一场游戏。
在书包的衬托下，显得林清幼有些承受不起的柔弱。
她抖了抖书包调整受力，走到伞下一眨不眨望着前方，仿佛预备起跑的运动员坚定道：“走吧。”
雨水裹挟着枯叶泥沙冲刷着地面，也打湿了两人的鞋面。
林清幼十分介意盯着自己鞋面的污渍，心情也随着路边绿植的枝叶，漂浮在雨里，起伏不定。
天边响起一声响雷，激起了林清幼心底隐隐躁动的不安，她烦躁地用力甩了下远离江赴的那只胳膊。
晚秋的雨水带来秋意的凉爽，也衔接着初冬的寒意。
林清幼身处雨中，忽的浑身不自觉颤栗起来，后知后觉那沁骨的悄然寒意。
江赴一路上隐约察觉到她情绪不稳定，总时不时低头，好像急于冲脱牢笼的麻雀，急躁，惴惴不安。
他看够了戏，伸手拉住林清幼的胳膊稍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右边，接着指着她脚边低矮的花坛围边砖：“站上去，走这儿。”
林清幼被动地站上去，半茫然地问：“确定吗？好像不是很方便。”
“你走我旁边才不方便”江赴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解释：“伞撑得高，你容易淋湿。”
林清幼认可地点头。
经过食堂时，一道长长的车灯从后面射来，照亮了前方朦胧的雨幕。
两人顺势走到食堂大门躲避。
车子驶过溅起及膝高的水花，江赴眼疾手快地拉着她后退，站在食堂屋檐下。
两人并肩的身影落在后面便利店的玻璃上。
大门侧面的便利店内依旧热闹，结伴的学生们在挑选零食，食堂里只剩寥寥几人在打扫卫生，偶尔交头接耳发出阵阵的笑声。
林清幼拿出纸巾分给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她蹲下来给自己擦掉鞋面上的污迹，余光瞥见身边江赴脏兮兮的鞋面上的枯叶，没多细想顺手擦了一下他的鞋。
江赴极快地往后挪了一步，虽然幅度非常小，但是林清幼还是能捕捉到他刻意的礼貌。
“你刚才为什么把我认成周望北了？”林清幼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埋头心不在焉地查看怀里的书包有没有被打湿。
“之前说好一起回去——”江赴无谓地耸耸肩，对周望北的失约习以为常。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林清幼的思绪仿佛被这漫天的雨打湿，犹如湿透的纸团，粘结，沉重，她无奈承认，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聊的。
“你们是室友吗？”她拍了拍书包上的水渍，无意识随口问。
江赴突然撇过头，盯着林清幼的侧脸淡淡反问：“嗯，你终于知道了？”
林清幼一愣，双颊忽然在黑夜中肉眼可见地泛红。
她想起电视剧里久别重逢的场景，主角们仿佛被剧情设置，直接忽略在对方人生中缺席的大段空白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
但是今夜处在相似的场景下，林清幼却觉得江赴比其他人更让自己无所适从。她本该可以从两个人的童年说起，叙叙旧，以此缓和气氛。但是等她回忆一遍从前，却发现对江赴的了解也不过如此。
但是这强势的雨似乎不打算让林清幼逃离这尴尬的气氛，越来越肆无忌惮。
偶尔有大胆的同学图好玩故意冲进大雨里，无所畏惧。紧跟而上的同伴笑他狼狈，应该拍下来当成黑历史。
林清幼听着远去的同学的嬉笑，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珍藏许久的相机，而江赴此刻便在身边。
“谢谢你送我相机。”
她愚钝的脑筋忽然指向一个问题：为什么江赴要送她那么珍贵的礼物？
江赴听见她突然的道谢，极缓慢地转了过来，似乎在思考她的道谢从何而来。
林清幼望着他迷茫的神色，也猜测他或许都不记得相机这回事了，她也不该一直纠结。背后的食堂一角的灯突然熄灭，便利店里的灯光瞬间变得唯一而孤独。
灯光从店内溢出，在模糊的夜色中投射出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
江赴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被大雨晕开，朦胧不真切：“因为我那时觉得，你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一定会，所以送你这个帮你记录。”
林清幼顿时浑身一凛，那一刻的感受，仿佛雨水穿过自己的身躯，透心的空旷。奥运会开幕式那夜不能亲眼所见的遗憾与路薇特意打电话分享的感动，此刻全部清晰地重现。
她嗫嚅着，声音极轻却清晰：“可是我记得，你才是那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人。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说你很想去，”林清幼一顿，拼命回想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城市。
“宓洲”
“宓洲”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城市。
林清幼以为他已经察觉自己忘记的事实，有些难为情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的反应，刚好与他的视线撞上。
但林清幼并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是惊讶。
江赴并没有因她不记事而遗憾，在她与自己不约而同说出同一个答案时，他只有欣喜而没有其他。
“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很想去了。小时候觉得宓洲遥不可及，把它当成了我当时梦想的全部，但是现在，宓洲一直都在那里，但是现在它对我来说只是一座城市而已。”
斜风吹雨，打湿了两人的裤脚。
林清幼哽住，一阵细微的心酸划过心头，盯着逐渐湿透的裤脚淡淡舒气缓解那股莫名的情绪，脑海中依然还闪耀着那时江赴提及宓洲眼中灿比星辰的光。
她放轻语气，喃喃道：“能从小到大一直对同一个事物保持期待，坚持爱下去的人是理想主义者，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所以，”她说着，双臂轻轻地摇摆以示无谓。
“没什么可遗憾的。”
江赴的视线从她轻轻摆动的双臂转移到她满是释然笑意的双眼，在压抑的雨夜里格外耀眼。
周围细密的雨丝带裹挟着隐秘的清爽的香味扑面而来，就像在燥热的夏日登山，转过无数个弯路终于出现在面前的一眼清幽的泉水。
天际响起轰隆的雷声，沉闷却叫人安心。雨似乎小了些，因为它打在手臂上温柔了许多。
过路人越来越少，人声，鸟鸣都渐渐稀微，被雨打树叶的嘈杂声占据了主场。校园外偶尔响起鸣笛声，衬得雨声都变得悦耳。
两人竟都开始享受这微凉的雨夜。
“还真是你们啊？在这儿干什么？吃夜宵啊？”
周望北在店内早就看到在屋檐下躲雨的背影，只是他侥幸以为江赴早已回宿舍，所以等到外面雨明显变小才出来查看。
他从江赴身后探出头，待看清真容后忙不迭将手里的零食放下。
林清幼看见，在一旁故意阴阳怪气道：“赏雨，你信吗？”
周望北当然听出了她的促狭之意，又不好较真，只好顺着她的玩笑接道：“没事，赏雨还有人陪，不亏。”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林清幼想起不久前他爽了江赴的约，替江赴问一个理由。
江赴没说话，两人齐刷刷盯着他手里的零食袋。
“我来接你啊，你看，伞都拿上了。”周望北举了举塑料袋，林清幼才从那袋子的角落里看出一把小伞。
江赴幽幽瞥着他怀里的泡面，淡淡道：“这是什么？买东西顺便接一下我？”
周望北自知理亏，他瞄了一眼林清幼使劲找补：“雨太大了，我也来躲躲雨，没想到就遇到你们了。”
他说着，转移注意力拿出火腿肠递给林清幼，问她要不要。
林清幼笑道：“我要火腿肠干嘛？哎，刚好，你的书。”
她婉言拒绝，说着把怀里的书包还给江赴，像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
周望北挤在两人中间，愕然的眼神追着林清幼的手延伸到江赴脸上。
江赴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接过书包后暗中用手肘顶了顶周望北的胸口。
“你快回去吧，咳成这样。”林清幼发觉他在咳嗽，只当他之前在自习室真的吹出毛病，忍不住提醒。
周望北不好意思，将袋子翻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能送出手的东西，难为情地抱住零食袋。
望着林清幼折返回女生宿舍的背影，周望北迟疑地抱着江赴的肩问：“我咋感觉你们俩好像很熟的样子。”
“希望吧。”江赴漫不经心地打开雨伞，头也没回踏入雨中。
周望北一惊，拔腿追上去，被雨水打得一脸狼狈：“哎，我还没问清楚啊，你跑什么？”
林清幼回到宿舍，发现只有施婳和胡荔在，她站在走廊甩了甩头发和身上的雨珠，隔门随口问：“嘉意和丁迎她们呢？”
施婳纤瘦修长的大腿架在床梯上做拉伸，上半身紧贴着大腿伸展手臂，露出雪白紧致的腰。她均匀地呼吸吐纳，望着有些狼狈的林清幼道：“她们喊饿，去食堂搞夜宵了。你回来没看到她们吗？”
胡荔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看漫画，完全没注意有人回来。
说话间，林清幼把书包挂在椅子上，翻出纸巾擦拭水渍。施婳停下来打量了一圈，又看到她明明前一秒放在走廊的伞，一脸不解：“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得这么惨？”
林清幼没打算隐瞒：“我跟别人撑一把伞回来的。对了，你现在要用浴室吗？不用的话我先用了。”
缪嘉意与丁迎的嬉笑声适时回响在满地雨伞空旷的走廊中。她们一手提着一大袋满是零食的购物袋，欢声笑语地进入宿舍。
听见林清幼说到雨伞的事，缪嘉意匆忙放下夜宵追问：“真的是你啊，我跟丁迎刚在食堂那边好像看到你跟江赴，当时还以为我们认错人了。”
说起异性施婳瞬间兴致高涨，拉着准备进浴室的林清幼不放：“你居然还隐瞒，江赴是怎么跟你走一起去的？”
林清幼无奈，她拿掉施婳的手，回身坐下继续整理书包里的书本放到桌上：“他也在自习室复习啊，我看他没带伞，就顺道送他回去。”
一抬头发现全宿舍的人都在围观她，仿佛围观说书人一般，缪嘉意和丁迎双双捧着夜宵盯着，连床上看书的胡荔也摘下耳机凑近。
林清幼清空书包，继续拿起衣服走向浴室，施婳紧跟着过去，意犹未尽地问：“没啦？”
她挂好衣服，一脸正经地回答：“没了，我们在食堂躲雨的时候，碰到周望北来接他，我们就各回各家啦。”
说罢毅然决然关上门，断绝了施婳的八卦之心。
施婳回到座位上，手肘撑着椅背可惜似的感慨：“这么言情的素材，被她搞得居然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江赴也够可以的，居然还能让我们清幼送他？他好歹是个男孩子啊。”
丁迎大口吃着煎饼，听见施婳的碎碎念忽又想到食堂那天江赴自然而然照顾林清幼的举动，蓦地一笑：“没吧，我看他淋得更惨。”
施婳没细想，她追着缪嘉意桌上热乎乎的麻辣烫过去，也不顾热量什么的，哄着缪嘉意给她尝尝。
“哎，你再吃点。荔枝，你要不下来尝尝，挺好吃的。”缪嘉意挽留尝够味的施婳，又慷慨地问躺在床上的胡荔。
“不了，我懒得再刷牙。”胡荔婉拒，重新听歌看书。
“我怎么感觉你们在食堂看到的不止你们说的那么点儿？”施婳坐回原位，又突然把话题拐回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躲雨的时候，林清幼跟生怕江赴着凉似的，一直把他拉到身边，还给他擦鞋呢。”缪嘉意描述得绘声绘色。
“对，怎么说呢，她跟照顾小孩子一样，嗯，对，跟照顾少爷的老妈子一样。”丁迎也搭腔，“江赴跟个小孩子一样，看着居然还有点诡异的乖巧。”
施婳一怔，像抓住了关键线索一样激动起来：“乖巧？他怎么可能乖巧？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江赴？他明明就是高冷型帅哥。要说乖巧的弟弟型帅哥，周望北可能还差不多。”
缪嘉意连连点头附和起来：“是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情况就是，确实是这样。”
说着她转头与丁迎相视一眼，两人立刻齐齐点头。
“周望北？我老实说，他可能算不上帅哥。”缪嘉意像是生怕伤到了周望北的自尊，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狡黠地大笑起来。
“那不一定，我还听我们班女孩子说过他好看呢。要是学校有校草排行榜，他高低也能上榜。”施婳拿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听见缪嘉意的玩笑歪着脑袋笑道。
“校草排行榜？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学校？”缪嘉意放下筷子感叹道。
“要真有这种排行榜，周望北能进的话，那江赴就能进前三。”丁迎插话。
“前三？还有谁？”三人纷纷把椅子拉近围成一圈，开始讨论学校的帅哥。
“比如五班的姚寒咯，还有三班的陈晏之。”施婳饶有兴致地数着手指点人数，一副对学校帅哥了如指掌的模样。
“那个，唐君则不算吗？”缪嘉意把手上的薯片往她们手上送，犹豫着开口。
施婳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她的意味，又装作若无其事，优雅地捏着一片完整的薯片送到嘴里，“嗯~他嘛，看个人喽，也不是谁都吃他那种款的，有些人应该蛮喜欢的。”
她说着再次瞥了一眼缪嘉意，脸上是意味不明的调侃的笑意。
“是啊，唐君则一看就不是很靠谱的那种人。”丁迎认同地不住点头。
“你这是，刻板印象啊。”缪嘉意忽然轻飘飘道。
施婳了然地哈哈大笑起来。
缪嘉意的话充满了浓浓的辩护，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虽然江赴不爱说话，但是他应该是传说中最受欢迎的那种人，毕竟不爱说话更容易有帅哥的滤镜。”施婳不喜欢追着缪嘉意挑明，她放过缪嘉意，又转回之前的话题。
“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是这种意思吗？”丁迎像做题一样分析施婳的话。
缪嘉意抓着自己的头发玩笑说：“迎迎啊，语文已经考完了，你咋还背诗呢？”
“背什么诗啊？”胡荔悄无声息地下床，一只耳机垂在空中晃荡着。
她下来倒了一杯水吨吨灌下，见房间里三个人都齐刷刷盯着她看，茫然反问：“怎么了？”
“我们讨论的不是考试，是帅哥。”缪嘉意扶额解释。
胡荔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哦了一声重新爬梯子上床。
“哎，你觉得我们班哪个男生最好看？”缪嘉意突然对胡荔的看法很感兴趣，追着她的背影问。
胡荔一只脚还踩着梯子，听见缪嘉意的问题回头，沉思片刻极谨慎地回答：“江赴。”
“那，江赴跟赵柏宇，你觉得谁好？”缪嘉意倏地提出一个恶趣味的选择题，满是戏谑和打趣的意味。
胡荔没理会她的恶趣味，自顾自重新躺回被窝听歌。
“没意思，哎，你们呢？两两比较，你们觉得谁更好？”缪嘉意见胡荔不搭理自己，又把好奇心投向另外两个人。
“你还真做起选择题啦？”施婳嗤笑几声，也不打算回答。
林清幼洗完澡出来，外面的雨变小了许多，她在阳台一边洗衣服一边望着湿漉漉的阳台发愁，也不知道那外套明天能不能干，毕竟只有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外套依旧湿得没法看，林清幼如实与李静雯解释：“你的衣服没干，所以我还没收。要不你说一下你是哪个班的？等干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是5班的。”李静雯腼腆的模样让林清幼生怕声音高了都会吓坏她，没聊两句便回头继续等待开考。
江赴没有接伞，飘渺的水汽蒸腾着，莫名叫人沉静下来。
他的目光从林清幼手上的伞转移到她脸上，用一种近乎抗拒的语气反问：“那你呢？”
林清幼下意识便将他的态度视为拒绝，握紧了雨伞暗中措辞下一句话。
“你怎么回去?”江赴见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就猜到她根本没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于是干脆直接明说。
他没有再说话，林清幼却从那简短的问句中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希冀。她下意识望向屋檐下连绵不断的骤雨，原本清晰的思绪又忽然变得混乱。
林清幼对自己的这点坏习惯无可奈何，在置身不可避免需要马上抉择的焦灼时刻，她总是有意无意放纵自己放弃思考，期待其他人替自己做出选择，然后心安理得躲起来。
她向江赴伸出手，破罐子破摔地决定：“你打伞，书给我拿着。按远近先送你回去我再回。”
江赴从善如流，把书包交给林清幼，自顾自撑开伞。回头却发现书包的重量几乎压倒了林清幼。
林清幼没有做好准备，江赴的书包就铺面盖了过来。她马上调整过来将书包背在怀里，抬头看见江赴正一脸津津有味的神情盯着自己，就像在观看一场游戏。
在书包的衬托下，显得林清幼有些承受不起的柔弱。
她抖了抖书包调整受力，走到伞下一眨不眨望着前方，仿佛预备起跑的运动员坚定道：“走吧。”
雨水裹挟着枯叶泥沙冲刷着地面，也打湿了两人的鞋面。
林清幼十分介意盯着自己鞋面的污渍，心情也随着路边绿植的枝叶，漂浮在雨里，起伏不定。
天边响起一声响雷，激起了林清幼心底隐隐躁动的不安，她烦躁地用力甩了下远离江赴的那只胳膊。
晚秋的雨水带来秋意的凉爽，也衔接着初冬的寒意。
林清幼身处雨中，忽的浑身不自觉颤栗起来，后知后觉那沁骨的悄然寒意。
江赴一路上隐约察觉到她情绪不稳定，总时不时低头，好像急于冲脱牢笼的麻雀，急躁，惴惴不安。
他看够了戏，伸手拉住林清幼的胳膊稍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右边，接着指着她脚边低矮的花坛围边砖：“站上去，走这儿。”
林清幼被动地站上去，半茫然地问：“确定吗？好像不是很方便。”
“你走我旁边才不方便”江赴脱口而出，紧接着又解释：“伞撑得高，你容易淋湿。”
林清幼认可地点头。
经过食堂时，一道长长的车灯从后面射来，照亮了前方朦胧的雨幕。
两人顺势走到食堂大门躲避。
车子驶过溅起及膝高的水花，江赴眼疾手快地拉着她后退，站在食堂屋檐下。
两人并肩的身影落在后面便利店的玻璃上。
大门侧面的便利店内依旧热闹，结伴的学生们在挑选零食，食堂里只剩寥寥几人在打扫卫生，偶尔交头接耳发出阵阵的笑声。
林清幼拿出纸巾分给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她蹲下来给自己擦掉鞋面上的污迹，余光瞥见身边江赴脏兮兮的鞋面上的枯叶，没多细想顺手擦了一下他的鞋。
江赴极快地往后挪了一步，虽然幅度非常小，但是林清幼还是能捕捉到他刻意的礼貌。
“你刚才为什么把我认成周望北了？”林清幼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埋头心不在焉地查看怀里的书包有没有被打湿。
“之前说好一起回去——”江赴无谓地耸耸肩，对周望北的失约习以为常。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林清幼的思绪仿佛被这漫天的雨打湿，犹如湿透的纸团，粘结，沉重，她无奈承认，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聊的。
“你们是室友吗？”她拍了拍书包上的水渍，无意识随口问。
江赴突然撇过头，盯着林清幼的侧脸淡淡反问：“嗯，你终于知道了？”
林清幼一愣，双颊忽然在黑夜中肉眼可见地泛红。
她想起电视剧里久别重逢的场景，主角们仿佛被剧情设置，直接忽略在对方人生中缺席的大段空白毫无芥蒂地谈天说地。
但是今夜处在相似的场景下，林清幼却觉得江赴比其他人更让自己无所适从。她本该可以从两个人的童年说起，叙叙旧，以此缓和气氛。但是等她回忆一遍从前，却发现对江赴的了解也不过如此。
但是这强势的雨似乎不打算让林清幼逃离这尴尬的气氛，越来越肆无忌惮。
偶尔有大胆的同学图好玩故意冲进大雨里，无所畏惧。紧跟而上的同伴笑他狼狈，应该拍下来当成黑历史。
林清幼听着远去的同学的嬉笑，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珍藏许久的相机，而江赴此刻便在身边。
“谢谢你送我相机。”
她愚钝的脑筋忽然指向一个问题：为什么江赴要送她那么珍贵的礼物？
江赴听见她突然的道谢，极缓慢地转了过来，似乎在思考她的道谢从何而来。
林清幼望着他迷茫的神色，也猜测他或许都不记得相机这回事了，她也不该一直纠结。背后的食堂一角的灯突然熄灭，便利店里的灯光瞬间变得唯一而孤独。
灯光从店内溢出，在模糊的夜色中投射出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
江赴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被大雨晕开，朦胧不真切：“因为我那时觉得，你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一定会，所以送你这个帮你记录。”
林清幼顿时浑身一凛，那一刻的感受，仿佛雨水穿过自己的身躯，透心的空旷。奥运会开幕式那夜不能亲眼所见的遗憾与路薇特意打电话分享的感动，此刻全部清晰地重现。
她嗫嚅着，声音极轻却清晰：“可是我记得，你才是那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人。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说你很想去，”林清幼一顿，拼命回想他曾经说过的那个城市。
“宓洲”
“宓洲”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城市。
林清幼以为他已经察觉自己忘记的事实，有些难为情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的反应，刚好与他的视线撞上。
但林清幼并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反而是惊讶。
江赴并没有因她不记事而遗憾，在她与自己不约而同说出同一个答案时，他只有欣喜而没有其他。
“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很想去了。小时候觉得宓洲遥不可及，把它当成了我当时梦想的全部，但是现在，宓洲一直都在那里，但是现在它对我来说只是一座城市而已。”
斜风吹雨，打湿了两人的裤脚。
林清幼哽住，一阵细微的心酸划过心头，盯着逐渐湿透的裤脚淡淡舒气缓解那股莫名的情绪，脑海中依然还闪耀着那时江赴提及宓洲眼中灿比星辰的光。
她放轻语气，喃喃道：“能从小到大一直对同一个事物保持期待，坚持爱下去的人是理想主义者，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所以，”她说着，双臂轻轻地摇摆以示无谓。
“没什么可遗憾的。”
江赴的视线从她轻轻摆动的双臂转移到她满是释然笑意的双眼，在压抑的雨夜里格外耀眼。
周围细密的雨丝带裹挟着隐秘的清爽的香味扑面而来，就像在燥热的夏日登山，转过无数个弯路终于出现在面前的一眼清幽的泉水。
天际响起轰隆的雷声，沉闷却叫人安心。雨似乎小了些，因为它打在手臂上温柔了许多。
过路人越来越少，人声，鸟鸣都渐渐稀微，被雨打树叶的嘈杂声占据了主场。校园外偶尔响起鸣笛声，衬得雨声都变得悦耳。
两人竟都开始享受这微凉的雨夜。
“还真是你们啊？在这儿干什么？吃夜宵啊？”
周望北在店内早就看到在屋檐下躲雨的背影，只是他侥幸以为江赴早已回宿舍，所以等到外面雨明显变小才出来查看。
他从江赴身后探出头，待看清真容后忙不迭将手里的零食放下。
林清幼看见，在一旁故意阴阳怪气道：“赏雨，你信吗？”
周望北当然听出了她的促狭之意，又不好较真，只好顺着她的玩笑接道：“没事，赏雨还有人陪，不亏。”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林清幼想起不久前他爽了江赴的约，替江赴问一个理由。
江赴没说话，两人齐刷刷盯着他手里的零食袋。
“我来接你啊，你看，伞都拿上了。”周望北举了举塑料袋，林清幼才从那袋子的角落里看出一把小伞。
江赴幽幽瞥着他怀里的泡面，淡淡道：“这是什么？买东西顺便接一下我？”
周望北自知理亏，他瞄了一眼林清幼使劲找补：“雨太大了，我也来躲躲雨，没想到就遇到你们了。”
他说着，转移注意力拿出火腿肠递给林清幼，问她要不要。
林清幼笑道：“我要火腿肠干嘛？哎，刚好，你的书。”
她婉言拒绝，说着把怀里的书包还给江赴，像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
周望北挤在两人中间，愕然的眼神追着林清幼的手延伸到江赴脸上。
江赴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接过书包后暗中用手肘顶了顶周望北的胸口。
“你快回去吧，咳成这样。”林清幼发觉他在咳嗽，只当他之前在自习室真的吹出毛病，忍不住提醒。
周望北不好意思，将袋子翻个底朝天也没发现能送出手的东西，难为情地抱住零食袋。
望着林清幼折返回女生宿舍的背影，周望北迟疑地抱着江赴的肩问：“我咋感觉你们俩好像很熟的样子。”
“希望吧。”江赴漫不经心地打开雨伞，头也没回踏入雨中。
周望北一惊，拔腿追上去，被雨水打得一脸狼狈：“哎，我还没问清楚啊，你跑什么？”
林清幼回到宿舍，发现只有施婳和胡荔在，她站在走廊甩了甩头发和身上的雨珠，隔门随口问：“嘉意和丁迎她们呢？”
施婳纤瘦修长的大腿架在床梯上做拉伸，上半身紧贴着大腿伸展手臂，露出雪白紧致的腰。她均匀地呼吸吐纳，望着有些狼狈的林清幼道：“她们喊饿，去食堂搞夜宵了。你回来没看到她们吗？”
胡荔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看漫画，完全没注意有人回来。
说话间，林清幼把书包挂在椅子上，翻出纸巾擦拭水渍。施婳停下来打量了一圈，又看到她明明前一秒放在走廊的伞，一脸不解：“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得这么惨？”
林清幼没打算隐瞒：“我跟别人撑一把伞回来的。对了，你现在要用浴室吗？不用的话我先用了。”
缪嘉意与丁迎的嬉笑声适时回响在满地雨伞空旷的走廊中。她们一手提着一大袋满是零食的购物袋，欢声笑语地进入宿舍。
听见林清幼说到雨伞的事，缪嘉意匆忙放下夜宵追问：“真的是你啊，我跟丁迎刚在食堂那边好像看到你跟江赴，当时还以为我们认错人了。”
说起异性施婳瞬间兴致高涨，拉着准备进浴室的林清幼不放：“你居然还隐瞒，江赴是怎么跟你走一起去的？”
林清幼无奈，她拿掉施婳的手，回身坐下继续整理书包里的书本放到桌上：“他也在自习室复习啊，我看他没带伞，就顺道送他回去。”
一抬头发现全宿舍的人都在围观她，仿佛围观说书人一般，缪嘉意和丁迎双双捧着夜宵盯着，连床上看书的胡荔也摘下耳机凑近。
林清幼清空书包，继续拿起衣服走向浴室，施婳紧跟着过去，意犹未尽地问：“没啦？”
她挂好衣服，一脸正经地回答：“没了，我们在食堂躲雨的时候，碰到周望北来接他，我们就各回各家啦。”
说罢毅然决然关上门，断绝了施婳的八卦之心。
施婳回到座位上，手肘撑着椅背可惜似的感慨：“这么言情的素材，被她搞得居然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江赴也够可以的，居然还能让我们清幼送他？他好歹是个男孩子啊。”
丁迎大口吃着煎饼，听见施婳的碎碎念忽又想到食堂那天江赴自然而然照顾林清幼的举动，蓦地一笑：“没吧，我看他淋得更惨。”
施婳没细想，她追着缪嘉意桌上热乎乎的麻辣烫过去，也不顾热量什么的，哄着缪嘉意给她尝尝。
“哎，你再吃点。荔枝，你要不下来尝尝，挺好吃的。”缪嘉意挽留尝够味的施婳，又慷慨地问躺在床上的胡荔。
“不了，我懒得再刷牙。”胡荔婉拒，重新听歌看书。
“我怎么感觉你们在食堂看到的不止你们说的那么点儿？”施婳坐回原位，又突然把话题拐回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躲雨的时候，林清幼跟生怕江赴着凉似的，一直把他拉到身边，还给他擦鞋呢。”缪嘉意描述得绘声绘色。
“对，怎么说呢，她跟照顾小孩子一样，嗯，对，跟照顾少爷的老妈子一样。”丁迎也搭腔，“江赴跟个小孩子一样，看着居然还有点诡异的乖巧。”
施婳一怔，像抓住了关键线索一样激动起来：“乖巧？他怎么可能乖巧？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江赴？他明明就是高冷型帅哥。要说乖巧的弟弟型帅哥，周望北可能还差不多。”
缪嘉意连连点头附和起来：“是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情况就是，确实是这样。”
说着她转头与丁迎相视一眼，两人立刻齐齐点头。
“周望北？我老实说，他可能算不上帅哥。”缪嘉意像是生怕伤到了周望北的自尊，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狡黠地大笑起来。
“那不一定，我还听我们班女孩子说过他好看呢。要是学校有校草排行榜，他高低也能上榜。”施婳拿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发型，听见缪嘉意的玩笑歪着脑袋笑道。
“校草排行榜？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学校？”缪嘉意放下筷子感叹道。
“要真有这种排行榜，周望北能进的话，那江赴就能进前三。”丁迎插话。
“前三？还有谁？”三人纷纷把椅子拉近围成一圈，开始讨论学校的帅哥。
“比如五班的姚寒咯，还有三班的陈晏之。”施婳饶有兴致地数着手指点人数，一副对学校帅哥了如指掌的模样。
“那个，唐君则不算吗？”缪嘉意把手上的薯片往她们手上送，犹豫着开口。
施婳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她的意味，又装作若无其事，优雅地捏着一片完整的薯片送到嘴里，“嗯~他嘛，看个人喽，也不是谁都吃他那种款的，有些人应该蛮喜欢的。”
她说着再次瞥了一眼缪嘉意，脸上是意味不明的调侃的笑意。
“是啊，唐君则一看就不是很靠谱的那种人。”丁迎认同地不住点头。
“你这是，刻板印象啊。”缪嘉意忽然轻飘飘道。
施婳了然地哈哈大笑起来。
缪嘉意的话充满了浓浓的辩护，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虽然江赴不爱说话，但是他应该是传说中最受欢迎的那种人，毕竟不爱说话更容易有帅哥的滤镜。”施婳不喜欢追着缪嘉意挑明，她放过缪嘉意，又转回之前的话题。
“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是这种意思吗？”丁迎像做题一样分析施婳的话。
缪嘉意抓着自己的头发玩笑说：“迎迎啊，语文已经考完了，你咋还背诗呢？”
“背什么诗啊？”胡荔悄无声息地下床，一只耳机垂在空中晃荡着。
她下来倒了一杯水吨吨灌下，见房间里三个人都齐刷刷盯着她看，茫然反问：“怎么了？”
“我们讨论的不是考试，是帅哥。”缪嘉意扶额解释。
胡荔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哦了一声重新爬梯子上床。
“哎，你觉得我们班哪个男生最好看？”缪嘉意突然对胡荔的看法很感兴趣，追着她的背影问。
胡荔一只脚还踩着梯子，听见缪嘉意的问题回头，沉思片刻极谨慎地回答：“江赴。”
“那，江赴跟赵柏宇，你觉得谁好？”缪嘉意倏地提出一个恶趣味的选择题，满是戏谑和打趣的意味。
胡荔没理会她的恶趣味，自顾自重新躺回被窝听歌。
“没意思，哎，你们呢？两两比较，你们觉得谁更好？”缪嘉意见胡荔不搭理自己，又把好奇心投向另外两个人。
“你还真做起选择题啦？”施婳嗤笑几声，也不打算回答。
林清幼洗完澡出来，外面的雨变小了许多，她在阳台一边洗衣服一边望着湿漉漉的阳台发愁，也不知道那外套明天能不能干，毕竟只有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外套依旧湿得没法看，林清幼如实与李静雯解释：“你的衣服没干，所以我还没收。要不你说一下你是哪个班的？等干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是5班的。”李静雯腼腆的模样让林清幼生怕声音高了都会吓坏她，没聊两句便回头继续等待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