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过得平淡又充实。

    沈星鲤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刷刷托福机经,跑步时播放听力音频磨耳朵。下午看一看b站上搬运的国外大学相关课程,或是对着电脑生产一些“学术垃圾”。

    此外,之前囤积的小说、电视剧也看了不少。

    说来凑巧,囤在收藏夹里的好几本言情小说都写的是异国艳遇题材。

    旅途中邂逅的男女主角在陌生的国度里碰撞出浪漫花火,分道后,又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和地点再续前缘,牵扯出更多的羁绊。

    沈星鲤一章章追读,看女主角性格有趣又会撩,与男主的极限拉扯有来有回,不由得发出感慨。

    难怪别人能拥有甜甜的神仙恋情呢!

    哪像当时的自己,在艳遇对象面前苯嘴拙舌的,更别提会有什么后续发展了。

    但话又说回来,现实生活里哪来那么多机缘巧合。

    唯有一期一会,才是人生常态。

    有一晚沈星鲤拿起小说就刹不住车,一直追读到深夜。

    最新的一章写到女主发现男主早就有家族安排好的订婚对象,两人为此产生矛盾。负气之下,女主提出分开,男主竟然没有挽留,默认了关系的结束。

    暴雨夜,女主收拾行李离开男主的住处,顶着潇潇的风雨独自朝地铁站走。单人伞被夜风吹得飘摇,磅礴的雨水溅湿她的鞋袜,渗入刺骨的冷。

    或许是夜阑人静,人容易变得情绪化。

    沈星鲤沉浸在故事里,不禁代入了女主角的哀伤心境。

    “女儿当初就不应该通过渣男的好友申请。把一切都终结在踏上回程飞机的那一刻,就很美好。”评论区有读者写道。

    沈星鲤觉得很对,给这条评论点了赞。

    关掉小说,沈星鲤又点开微信找到钟馥屿的账号。

    小白熊仍然漂浮在冰川上,朋友圈一栏的照片静止在苏梅岛的婚礼。

    当初试图要到这个联系方式,是想与他在异国同游。那几日的相处的确很开心,没有遗憾更不会后悔。

    那么现在,也到了应该清除联系人的时候。

    钟馥屿一定不会在意自己被删掉这件事的。沈星鲤默默想。

    毕竟凭他那样优越的条件,处处都是可选余地。她在他的世界里,必然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右上角选择删除联系人,软件弹出提示: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沈星鲤不假思索地执行,看着这个微信好友如同滑入湖底的石子,眨眼间了无痕迹。

    *

    寒假余额还没有彻底耗尽,但沈星鲤惦记着课题进度,还是提前一周返了校。

    收拾行李时,看到挂在衣柜深处那件男士短袖上衣,沈星鲤还生出一丝恍若隔世的惘然来。

    衣服被送去五星级酒店的洗衣部清洁过,带着淡淡的草本植物香气。

    质地柔软的衣料从指尖滑过,沈星鲤取下来卷好,一并塞进箱子里。

    广州没有很分明的四季,二月末的气温已经称得上是融暖。

    大街小巷的紫荆与木棉正逢花期,花蕊沉甸甸地涌在枝头,像一团团粉紫色绵云渲染在空中,肆意又可爱。

    校园里也处处是盎然的春色。

    从宿舍到实验楼的一段小路被木棉树的落花铺成缤纷的花路,沈星鲤每日在这条行道上来来回回,与一对对携手漫步的恋人擦肩而过。

    她没有太多心思赏景,一头扎进没完没了的组会、实验、论文、汇报。

    期间在三食堂偶遇过一次前男友。

    罗奕端着餐盘路过沈星鲤身边,主动地问候了一声新年好。

    沈星鲤抬头朝他笑笑,又低回去看手机。

    罗奕并未察觉沈星鲤态度冷淡,看她吃着饭还在翻文献,语气自然地问了一句:“最近一切还好吧?实验都顺利吗?”

    沈星鲤的思路再次被打断,不太耐烦地蹙了蹙眉。

    “分手后还做朋友”之类的话,不过是一种为彼此保留体面的说辞。对方却仍然认为自己有资格对她的日常状态发表关心。

    也许他的问询只是出于友好,却在此时此刻令人无限反感。

    像罗奕这种大四下的学生,已经不太需要回学校,他会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来找人。

    沈星鲤盖起手机,心生恶劣地问:“对前任的近况如此关怀,女朋友不会介意吗?”

    “谁?”罗奕下意识装傻。

    “上月初不小心撞见你和一个穿JK的女孩子抱在一起。”沈星鲤轻描淡写地挑明,“挺配的,看起来。”

    配是挺配,只是上月初,两人还没有正式分手的。

    说完,如愿看到罗奕的表情凝滞了一下,紧接着,右手大拇指不自然地与食指搓了搓。

    这是罗奕心虚时的下意识表现。总出现在他当着她的面说谎,过后又被揭穿的情形下。

    看到这个动作,沈星鲤回忆起郑繁青跑来指控罗奕劈腿时的义愤填膺。心情放松地想,阿青果真没有冤枉他。

    罗奕怔在原地,张嘴正欲辩解。

    沈星鲤只是不希望他再来打扰,并不准备清算他的行为,先一步端起餐盘,平静地离开。

    日子像投影在幕布上的PPT幻灯片,上面堆砌着单调枯燥的折线与表格,每一张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光阴的无形手一页页切换,有时好像只是埋头出了会神,一抬眼页码已经切过十几个数字。

    春分那天,是个多云转雷阵雨的星期四。

    小老板划了死线,要在周五前把综述投出去。沈星鲤一整天都抱着电脑上演生死时速,总算把内容修改到比较满意的版本。

    合上电脑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自习室里仍坐满奋笔疾书的学子。沈星鲤悠闲地玩了一会手机,收拾东西去吃晚餐。

    阵雨已经停了,天空是洇湿的灰,偶尔滚来一声闷雷。

    沈星鲤在奶茶店买了一杯三分糖的茉香奶绿,捂着温热的纸杯往校门的方向走。

    路上接到郑繁青打来的电话,语气懊恼地说自己把装有礼物的纸袋挂在椅背上,出门时竟然忘了拿,问沈星鲤方不方便给她送过来。

    郑繁青课余时间在体育西路上的一家教育机构做兼职辅导老师,最近她有个带了一年多的学生不打算再续课,郑繁青很喜欢那个腼腆可爱的小姑娘,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要在最后一节课结束时送给她。

    那份礼物还是沈星鲤陪着一起去挑选的。沈星鲤一听立刻答应下来,看了一眼时间,加快脚步朝宿舍赶。

    叫了一辆网约车去到教育机构,把礼物交给前台,又给郑繁青发了一条消息。做完这些,已经将近十点。

    沈星鲤走出写字楼,终于接收到一丝被忽略的饥饿感。

    她双手缩在大衣口袋里,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一边沿途搜寻想吃的餐厅。

    马路对面的商场顶部挂着海底捞火锅的大红色灯牌,在湿润的夜雾下夺目地闪烁。

    沈星鲤抬头望见,想想自己刚提交了综述的大体定稿,是该吃点好的犒劳身心,于是目标明确地走过去。

    商场已经打了烊,隔窗只见一片黑暗空荡,去到海底捞所在的区域,却又呈现出灯火通明的热闹来。

    外侧圈起的围挡里仍坐有不少等位的食客,广东人对吃这件事向来有空前的执念。

    沈星鲤见怪不怪,朝热情迎接她的小姐姐竖起一根手指:“一位。”

    排号机嗞嗞地吐出单据,小桌203号,沈星鲤看了一眼大屏幕,前方还有17桌。

    她捏着排号单,准备找个空位坐下,一扭头却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迎面相对。

    那人挺拔舒展的身形裹在一件黑色长大衣里,像是国家艺术馆里最珍贵的收藏品,无需多余布光,天生自带浑然的贵气。也让人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被亵玩的。

    沈星鲤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愣愣地钉在原地,看他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五官随着步伐靠近一寸寸变得清晰,最后,与她记忆里的样子贴合重叠。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注视,他的目光也不偏不倚地朝这边扫过来。

    她在猝不及防间与他四目交接。

    过了两个月,他的肤色已经恢复成原本的冷白。配上疏冷淡漠的神情,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您好,有位置了吗?”

    还在发怔,一旁的服务员小姐姐已经快步迎上前,用充满活力的语调问。

    钟馥屿的视线却保持在沈星鲤身上,久久定格。

    手心里的排号单无意识捏成一团。

    被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凝着,沈星鲤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美貌难挡,有让人挪不开眼睛的本事。他驻足目光,显然是同样认出了她。

    “好巧。”半晌,沈星鲤声如蚊蚋地打招呼,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服务员小姐姐回过头,察觉出两人间不太一般的磁场,笑着问:“啊,两位是一起的吗?”

    小姐姐有些抱歉地对沈星鲤解释:“可能我刚才听错了,还以为您是一个人。不过也没关系,给您排的小桌是可以坐两个人的,两位再稍等一会就可以啦。”

    沈星鲤回过神,连连摆手:“没有,我们不是一起的。”

    说完扭头要往等位区里走,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Echo.”

    沉郁顿挫的两个音节,瞬间将人扯回在甲米的那几夜。

    沈星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使是此时此刻,在见到钟馥屿的第一眼,心动的情绪仍然那么强烈。

    她重新转身面对他。

    “你一个人来?”钟馥屿嗓音慵懒地问,“要不要跟我们拼个桌。”

    沈星鲤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跟一群陌生人吃饭想想就尴尬。她不假思索地婉拒:“还是算了吧。”

    想了想,又客气地补充了一句:“改天有机会再约。”

    说完又立刻懊悔。有机会再约?

    这话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实在容易想歪。

    好在钟馥屿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沈星鲤朝他笑笑,率先结束了这场不期而遇。

    沈星鲤找了个靠大屏幕的小圆桌坐下,还来不及舒口气,却见钟馥屿也一并跟了过来,无比自然地抽出她身旁的椅子。

    淡淡的水生调香氛袭入鼻尖,带着冷冽的侵略性。

    沈星鲤懵了一下,听到他说:“用不着改天,择日不如撞日。”

    “你不是约了朋友?”沈星鲤诧异。

    钟馥屿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点了几下,又轻描淡写地抬眸:“推掉了。”

    “啊?这不太好吧。”

    他未置可否,只是问:“介意么?我跟你拼个桌。”

    等位的圆桌很小,他的长腿显然无处安放,在调整间与她若有若无地相触。

    曾经与这个人亲密相贴的感官记忆被唤醒,挑起暧昧的刺激。沈星鲤心跳加速狂飙,恍恍惚惚在桌下掐了自己一把。

    居然真的不是梦!

    这里已不再是无人知晓的异国,既然不是梦,那么应该要拒绝才对吧。

    偏偏占了上风的感性在叫嚣,别拒绝,吃个饭能有什么大不了呢。

    “嗯。”沈星鲤轻声应道。

    沈星鲤是不介意,钟馥屿的朋友们却炸了锅,消息与电话一个接一个地轰过来。钟馥屿看也没看,最后干脆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倒是沈星鲤有点对不住莫名被放了鸽子的人。此外,到目前为止,小桌叫号才往前跳了五个,实在也有点难捱。

    犹豫片刻,她主动开口:“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进去吧,你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会介意你带我一起吗?”

    “不用管他们。”钟馥屿淡声说。

    “也不是。”沈星鲤不太好意思地解释,“主要是晚饭还没吃,有点等饿了。”

    门店里座无虚席,服务员举着手在前方引路。

    耳边喧嚣,夹杂着普通话与方言的交谈声提醒着沈星鲤,这里是广州,是她熟悉的地界,拥有最好不要被打破的秩序。

    而身边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是“出格”与“荒唐”的代名词,将他延续进现实生活里,无疑是危险的。

    旋即又想起言情小说里令人心梗的桥段。

    虽然故事结尾总是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曾经的磨难也成为真情的见证。但现实总归不如童话,她也不会有主角光环。

    可仿佛是既定的宿命。

    她在白昼告终时燃烧、呐喊。

    最终,却还是温和地走入一个名为“钟馥屿”的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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