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车太过扎眼,沈星鲤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提前下了车,步行往学校走。

    郑繁青是本地土著,周末节假日通常会回家去住,沈星鲤独守整间宿舍,夜不归宿也不需要向谁告知。

    今天却不太一样。

    沈星鲤进门时动静大了些,被吵醒的郑繁青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梨子?你吓死我了。”郑繁青重新扯过被子裹住自己,睡意朦胧地问,“七点回来就没看到你,大周六的出去这么早?”

    “嗯,有个朋友到广州来玩……”

    沈星鲤猛地把手里的购物袋往柜子深处一推,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

    “哦,这样。”

    郑繁青看上去很没精神,揉揉眼睛,又倒回床上。

    沈星鲤拖着心虚的脚步路过她床边,换好睡衣出来,顺手拧开一盒牛奶喝了几口。

    随后的整个下午,沈星鲤试图看书、追剧、打游戏,甚至出门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始终无法将注意力从钟馥屿身上彻底转移。

    吃晚饭时,郑繁青跟沈星鲤说起她们村所在的区域上了政府的计划拆迁名单。

    其实还八字没一撇的事,父母和几个叔伯就为了补偿的分配方案吵得不可开交。昨晚更是态势升级,从拆迁款吵到老人的赡养问题,最后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摩擦都拉出来数了一轮,闹到差点动手的地步。

    好不容易熄下火来,回到家中,她妈还不依不饶地在客厅里念叨到深夜。清早醒来,又坐到郑繁青床边拉着她评理。

    烦得她找借口逃离家里,躲到宿舍来补眠。

    沈星鲤过去也常听郑繁青吐槽自己的家事,知道她家在村子里手握好几栋自建楼,每月靠收租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但与拆迁补偿款比起来恐怕只算小数目。

    “富婆青姐,苟富贵,勿相忘。”沈星鲤打趣。

    “你放心,真有姐姐暴富那天,肯定少不了你的。”郑繁青豪迈地说。

    沈星鲤托着腮开始幻想:“要是哪天我也暴富了,一定要给实验室捐一台插枪头的机器。”

    “不是吧你……我要是暴富了,这破书还读个屁!”郑繁青瘫在椅子上。

    但没隔多久,又坐直起来,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家里的钱是那么好拿的?我妈非逼我嫁人不可。”

    “你妈又催你了?”沈星鲤问。

    “就年前,我妈自作主张拿我的八字去跟她牌友的儿子合盘,算出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天天强迫我去跟别人见面。”郑繁青无语地说。

    “就因为八字相合?这么夸张。”沈星鲤又一次对她家的封建程度感到惊讶。

    “反正离谱的事情多了。”郑繁青耸了耸肩,在心中叹气。沈星鲤恐怕不知道,自己有多羡慕像她这样的独生女。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

    郑繁青伸了个懒腰,问:“对了,你今早不是说有朋友来广州玩?怎么不需要你当地陪了吗?”

    “他啊……”

    猝不及防被问起钟馥屿,沈星鲤的手又无法控制地点开微信里的聊天界面。

    仅有的一条消息停留在十二个小时之前,他让她睡醒后回电他。

    回忆太过虚泛,只有看到这白底黑字的几句话,才能确认他们之间存在着真实的关联。

    “他有其他安排。”

    沈星鲤熄掉屏幕,若无其事地说。

    *

    尽管钟馥屿承诺会再回广州,沈星鲤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再见到他。

    周二晚上九点多,沈星鲤已经洗过澡爬进被窝里,突然就接到钟馥屿打来的电话。

    “在学校里?”钟馥屿问。

    “嗯,在呢。”沈星鲤回答,“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刚回到广州,路过你们学校,所以打给你。”

    他的声音好听,低醇而富有磁性。通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来,像有支羽毛在沿着耳廓轻扫,带起一片酥麻。

    沈星鲤惊喜得立即坐了起来。

    不想表现得太过激动,她把手机移远了些,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

    “噢,你回广州啦。”

    相较于她的别扭,钟馥屿要直白得多。

    他开门见山地问:“方便出来一会儿?我在楼下等你。”

    沈星鲤匆匆下床,在柜子里挑选合适的衣物。

    听到响动的郑繁青从帘子里探出头,疑惑问:“梨子宝贝,这么晚你还要出去?”

    “嗯。”沈星鲤弯腰扣好鞋子,走到穿衣镜前转了一圈。

    “临时有点事,要是处理得太晚我就不回来了。”

    “什么事啊要处理一个晚上,需不需要我帮忙?”郑繁青说着也准备翻身下床。

    “不用不用!是……有个朋友失恋了,我过去看看。”沈星鲤在急乱中扯了个谎。

    好在郑繁青没有追问,撑着床沿的栏杆叮嘱:“那你自己注意点,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宿舍楼斜对面的木棉树下,一台黑色埃尔法正无声打着双闪。

    钟馥屿的座驾挺好认,车牌的后三位尾号都是相同的数字。

    先前见过那台宾利上,还挂着一黑一黄两种颜色的车牌,意味着车子能在粤港两地间实现自由互通。

    这一回出现的商务车更是拥挤,由上至下挂足香港、澳门、内地三方牌照。

    沈星鲤曾听省内的同学科普过,这类牌照的申请条件十分苛刻。

    申请者需要在粤港澳三地拥有规模不小的公司,并满足资产、流水与累计纳税额等一系列要求,符合申请资格后才能进行排队摇号。是身价地位的绝对体现。

    随着沈星鲤上前的脚步,商务车的电动门徐徐向后敞开,漏出车厢里幽柔的暖灯。

    从这个角度望不见车里人,但他应该是在看她。

    这令她走路的姿势都变得不太自然。

    沈星鲤边走边略带惆怅地想,钟馥屿这个人说来也挺可恨,总要在她刚把心态调整好的状态下现身,把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思绪再度搅乱。

    涟漪一圈又一圈,直到搅成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

    这是辆右舵车,右前方的驾驶室是空的,司机已经提前被遣开。车里只有钟馥屿一个人,半张脸掩在阴影里,没有表情时总给人一种不动声色的疏离感。

    沈星鲤自觉在第二排仅剩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钟馥屿浅淡地笑笑:“要这么说的话,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让你出来。”

    车里温湿度适宜,他穿着质地精良的衬衣马甲,脖子上的领带被扯松了一些,叠着腿闲适地倚在座椅里。

    说起来,她还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商务的装扮,俨然是财经杂志封面上那种运筹帷幄的精英。

    但相较大部分世俗里的成功人士,他的眉眼五官又显然过分年轻标致。

    即使沈星鲤已经许多次近距离描摹过这副俊朗的面容,但每一次再细看,仍然能萌生出同样的惊艳来。

    官仔骨骨。

    粤语里这个形容男子气度不凡,风流儒雅的词汇,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你刚从澳门回来吗?”沈星鲤没话找话问。

    “嗯。”钟馥屿应着,从后排取过一个印着澳门某家酒店LOGO的手提袋。

    “那边客户送的点心,我也不太爱吃这些,不嫌弃的话拿回去尝尝。”

    沈星鲤也不推辞,揭开袋子看了一眼。

    “可是宿舍里没有冰箱……刚好我也饿了呢,你介意我在车上吃吗?”

    “你高兴就行。”钟馥屿说着,顺手替她支起桌板。

    酒红色方盒里静静躺着四枚精致的糕点,沈星鲤挑了其中一块小熊造型的慕斯蛋糕下手。

    “很好吃诶。”

    绵密的糕体入口即化,沈星鲤扭头朝钟馥屿夸赞了一句,又低头去戳另一只熊耳朵。

    钟馥屿静看她认真品尝的侧脸。

    或许是在社交场上见多了为维持身材,整个晚宴只敢吃醋拌沙拉的名媛、明星。此时见到沈星鲤尽情享受甜食的样子,居然觉得这个画面挺治愈。

    “真有这么好吃?”钟馥屿问。

    “好吃呀。”沈星鲤点头,顺口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也尝尝?”

    钟馥屿从善如流:“好。”

    沈星鲤:“……”

    沈星鲤眨了眨眼,大脑在这个干脆的音节里死机了几秒。

    反应过来后,她低下头去翻手提袋:“那我再拿个勺子。”

    钟馥屿垂眸:“你手里不是有一个?”

    沈星鲤的手悬在半空:“这个?这个我用过的。”

    “你介意?”

    “……那,倒也不是。”

    沈星鲤也觉得自己矫情,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还要去纠结共用一把勺子的细节。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沈星鲤一只手在下方悬停护送,另一只手将蛋糕送到他嘴边。

    他静静与她对视,然后微侧过头去咬住勺子,明明只是个很寻常的动作,她却觉得格外性感撩人。

    彼此间的气氛霎时变得暧昧无边,好像时间的流速都缓慢了下来。

    待勺子抽回的一刻,他同时倾过身来,压着她的后颈,吻住她。

    他的吻总是来得那么强势不容拒绝,当然,她也并不想拒绝。

    厮磨中,沈星鲤觉得自己也成为一块正在被细细品尝的甜点,在他的唇舌倾碾之下化散。

    柔软而炙烈的触感令人沉迷。

    榛果酱的腻甜,黑巧克力的甘苦,海盐颗粒的咸涩。分明的层次在味蕾间绽放,他带她一一遍历。

    “味道是不错。”

    良久,钟馥屿松开沈星鲤,一本正经地评价。也不知是说蛋糕,还是说她。

    沈星鲤脸颊发热,心跳也剧烈震荡。

    因为他的存在,这样一个寡淡如常的夜晚像被按入蜜罐里浸过,变得旖旎斑斓。

    连吹拂的清风都是甜的。

    那晚,他们之间就止步于一个吻。

    尽管下楼去见钟馥屿的时候,沈星鲤已经做好会出去过夜的心理准备。

    但他连半句暗示性的话都没有,只是闲聊般问了她一些学业相关的问题,又说自己最近在珠三角把关项目,所以这阵子会长居广州。

    沈星鲤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具体做的是什么,也很识相的不会多问。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仅抓住一个值得高兴的重点。

    “那我是不是经常能见到你了呀?”沈星鲤问。

    她双眸泛着星星点点的碎光,期待的情绪全写在脸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时,有股天真纯粹的孩子气。

    钟馥屿笑了一下,清冷的眉眼勾出些温柔的弧度。

    他不紧不慢地回:“我今晚不就是打听你的日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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