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看着啼哭的婴儿，叹了口气，接过婴儿随手转交给秋时。“你先抱着，等回去了找个乳母带他几天，等帝都来人了再将他交给帝都，让帝都去安排他。”
敲定对婴儿的处置，图南看向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对交王星纪尸体嘀咕的民兵。
民兵们未必见过交王星纪，但交王的美貌与鲛人特征太明显了。
之前一片混战时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如今战斗结束，民兵们眼不瞎都能通过尸体上的种种迹像判断出这支队伍属于谁。
图南看了看，跳上马车车厢顶。“都停一停。”
见图南有话要说，民兵们立刻停止扒尸体衣服与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看向图南。
“这支队伍是交王星纪的，我们方才杀了交王星纪，按照海国法律，杀死王嗣，我们与我们的三族都将被处以极刑。”
民兵们愣了下，但不过片刻，白术便询问：“使君可是要带我们入山为盗，不论为官为盗，属下皆追随使君。”
民兵们也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表态。
“追随使君为盗。”
“追随使君为盗。”
虽然众人的反应很符合自己的期待，但图南还是哽了下，丽山郡不愧是民风淳朴之地。
“我们还没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图南大声道。“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是交王，我们没有杀交王，我们只是剿了一股盗贼，在盗贼身上发现了大量财宝，我们从始至终都没见过交王星纪。”
说完，图南看向白术。
白术迅速道：“安息来犯，交王星纪不战而逃，但怕被人发现，不敢打出旗帜。然携带人手太少，财宝却是众多，引来盗贼，交王星纪为盗贼所杀，只我与侍女因美貌没被杀，同我子一起被俘，幸得使君相救。”
民兵们：“....”还能这么颠倒黑白？
哦，还真能，交王星纪以前就是用这招收割封地中有钱人的。
但是，一名民兵忍不住道：“别人会信吗？”
图南赞赏的看了眼民兵：“陆甲问得好，这套话术，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海皇海后陆君嗣君一定不会信这套鬼话。”
民兵陆甲下意识想说要不我们还是落草为寇吧，但很快发现，图南在微笑。
陆甲瞬间恢复冷静，看使君这模样，显然有办法。“使君可有良策？”
图南笑道：“当然有，交王星纪虽是海皇之子，但海皇先是海皇才是交王之母。因此我们要拿出筹码，拿出足够的筹码让海皇向法不责众妥协。交王星纪弃城而逃，交国边境守不住了，若我们能守住边境，收复失地，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大夫爵级的军功爵，以我对海皇的了解，她绝不会将三百多名拥有大夫级军功爵的将领抓起来，只为追究一个弃城而逃的罪人之死。”
另一名民兵道：“可是安息十万大军，我们如何是对手？”
“交国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且，我们本来就要去支援丽水郡的。丽水郡破后，安息下一个目标便是我们，若安息打过来，会发生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
前刁民现民兵们可太清楚了，他们未必了解安息，但非常清楚自己在击败其它山寨后会做什么。
“战场发生在边境，总好过发生在丽山郡。”图南道。“不论海皇会不会与我们算账，这一趟我们都是要走的，因为我们的家就在丽山郡。而且，即便我们没立下足够的军功，不幸战死，海皇也不会为了追究一个罪人的死而对阵亡将士的家眷做什么。”
选择哪些人留在民兵队时，图南不怕麻烦的进行了筛选：身强体健是基本要求，但不是唯一要求，第一要求是有父母或有子女，反正不能是孤家寡人，且家庭有困难，非常需要民兵丰厚薪酬者优先。
有父母子女，人才会记住那些军规，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被军法处置，让家里失去一个壮劳动力与一份丰厚收入。
家里有困难的，那就更不敢让自己失去民兵编制。
“按照海国的军法，氓庶被征发入伍，为战争服务，若不幸战死，家属可以根据阵亡者的爵位得到不同程度的抚恤。其中无爵者抚恤金为三万贝，而有爵者，最低一级的公士五万贝抚恤，爵位至下大夫前，每升一级，抚恤待遇便增两万贝。至下大夫之后，右更前，爵位每升一级，抚恤待遇便增十万贝；至右更后，封君之前，爵位每升一级，抚恤待遇便增一百万贝。若是伤残，根据爵位等级与残疾程度，可以得到十亩到五百亩良田的伤残补贴。”
图南每说一句，民兵们眼睛便亮一分，图南说完时，民兵们的眼睛已然绿得如同饥肠辘辘的豺狼。
图南振臂道：“为了保护丽山郡，为了爵位，击退安息！”
民兵队齐声道：“为了丽山郡！为了爵位！击退安息！”
白术震撼的看着马车顶上的图南。
真是耀眼的人啊。
击退安息第一步，先对交王毁尸灭迹。
车队里的金银财宝做为战利品集中起来，回头论功分配，尸体则全部扒光衣服堆到一起焚烧。
纯粹的焚烧很难将尸体完全烧干净，因此火化结束后图南带着民兵队用石头锤头进行二次加工，将火化后剩下的每一块骨头砸成粉末，再将粉末倒进一条溪流里。
处理好“山匪”的尸体，图南这才开始计算民兵队的军功。
按照海国军法，斩敌一名甲士（披甲勇士,一般为军中精锐前锋）首级可获公士爵位，若是徙卒，则需斩首三名，山匪不是敌国军队，需斩首十名才能获公士爵位——也可以抓活的，只需五名俘虏，以防止军队杀良冒功。
斩敌三名甲士，获上造爵，斩敌五名甲士，获簪袅爵，斩敌七名甲士获不更爵，斩敌十五名甲士获下大夫爵。
再往上？
你都下大夫了，保底也是一名低级军官，到这个时候，计算你军功的就不是看你个人斩首多少敌人，而是你带着团队宰的敌人有没有达到要求，你的团队伤亡有没有超出标准，满足了这两个标准，不仅将领能提升至少两级爵位，整个团队每一个小卒也能升一级爵位，没达到，轻则降爵（没杀一个敌人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重则夺爵甚至死罪（比如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或全军覆没做为将领的自己却没死）
虽然交王队伍战斗力还是比流寇强，但图南必须按杀的流寇来计算军功。
拢共一百四十六颗首级，摊到三百人头上，塞牙缝都不够，只一名民兵杀敌超过十名，其余人斩获人头达不到获爵的标准，但图南将之一一记在册子上，这次的人头不够，以后在战争中斩获的人头加起来达到标准也可以。
“军功爵算好了，你们自己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便如此上报，帝都会送来赐爵的文书，我再根据文书分予田宅。”
图南将计算好的军功册给民兵们传阅。
除了按流寇标准计算的军功，没有任何问题，但民兵们也很清楚图南为什么按流寇标准计算，因此只提出一个异议：不能多计几个吗？比如我斩杀了一名侍卫，你就记我斩杀十名流寇。
对此，图南反问：“你知道丽山郡什么人口密度吗？方圆十里能见到聚落都是幸运，这样的地方，我记你们斩杀一千多流寇，你们猜帝都会怎么想？”
提出异议的民兵结巴道：“怎么想？”
图南答：“杀良冒功，摊上这个罪名，我的郡丞不用干了，你们也不用活了。”
伪造军功这种事军中也不是没有，但伪造也要下足功夫，要尊重客观现实，不能侮辱帝都公卿们的脑子。
众人闻言再无异议。
见众人没异议，图南又从金银财宝中取出没有任何印记的一成，按照军功大小赏赐众人。
剩下九成倒不是她舍不得，而是杀流寇给的赏赐太多，别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而且交王这些年真的敛财有道，哪怕他逃跑时带走财宝中的一成都够三百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而且一些珍宝上有印记，民兵们拿了未必是好事，她回头要用还得找人将印记抹了，实在不方便抹印记（抹印记会破坏珍宝本身）的就只能回头当自己剿匪意外发现交王遇害的证物给帝都。
最重要的是与安息的战争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郡里吃绝户所得的钱粮已经被她花干净了，要打这场战争，她需要很多钱财——交王这些年干的事将交国的民心糟蹋完了，如今要让人卖命，她不仅要给钱，还要开出十倍百倍的价钱。
当然，为了让海皇深刻意识到她儿子都干了什么，图南将战利品的数量一个不落的记了下来，连自己挪用的部分用在了哪里，也准备巨细靡遗的记下来做为战利品数额无误的证明，准备回头一起给折丹欣赏。
完成杀人灭口的收尾，图南立刻带着民兵们杀回郡城。
交王都死了，她也没必要继续忍耐那些与交王同流合污，还没啥能力的废物。。
巧了，图南回到郡城时，户曹正在举办宴饮，大部分官吏都去参加了，省了图南挨家挨户找人，带着民兵冲进将户曹一家老少及大半宾客一起送去黄泉幽冥。
化为修罗地狱的户曹府邸，田曹一边喝酒一边问尸山血海里写死者名单的图南。“大王怎么了？”
图南郁卒的回答：“安息来犯，他弃城而逃。”
田曹的酒喝不下去了，安息来犯可不是小事。
图南继续道：“我将出征，出征前需先安内。”
田曹不解：“为何不杀我？”
“若你也要杀，我便得杀光郡中所有中高级官吏，那就不是安内了。”
虽然田曹这类中了仙人跳有把柄在交王手里的官吏并不全然的干净，但要维持丽山郡的稳定，便不能全杀了。
“你们的罪证我会一并交给帝都，不想回头被帝都清算，这次安息来犯是你们最后的生机。”
田曹举起酒樽。“多谢使君活命之恩，下官必不会让使君为后方忧心。”
“你明白就好。”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名字，图南将纸交给秋时。“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去将这些官吏的家，将他们全家老少杀了。记住，家产要抄干净，不能落下一枚贝。”
秋时恭敬接过名单。“喏。”
杀人并不能弥合丽山郡这些年遭受的伤害，但可以解决郡丞政令难以下达的问题。
通过杀人解决政令下达问题，图南第二件事便是征兵，为此亲自写了一份告示。
告示里不谈任何情怀，只谈军队福利待遇，以及安息打过来会发生什么。
安息可不是海国，海国因为主体种族是长生种的缘故，官方明确禁止奴隶制——虽然没法完全禁止，穷山恶水官方对基层控制薄弱的地方，什么幺蛾子都有，但官方态度很明确——安息却不是，安息是一个传统的短生种国度，法律承认奴隶，并且因为高原上耕地太少，高原上诸王朝奴隶比例非常高。
农耕地区的短生种王朝，奴隶比例也就一到三成，而高原上，奴隶占三成人口是起步。
告示的效果拔群。
不到五天图南便从报名者筛选出七百多名身强体健的民兵，与原来的民兵一起凑足一千人，再每人提前预支了半年俸禄，便准备出征。
田曹见此，忍不住委婉询问图南：“使君，一千人时不时太少了？”
图南点头。“确实少，但新兵太多老兵带不过来，会影响到军队整体的战斗力，在新兵不冲击军队基本秩序的前提下，一千人已是极限。再说我也不会一直一千人，丽水郡的氓庶还在等着我组织他们向安息报仇。”
田曹还是觉得悬，但情势至此，她也没退路。
虽然可以投降安息，但她敢投，图南第二天就得杀她全家。
安排好丽山郡诸事，图南便带着一千人马赶往丽水郡。
丽水郡与丽山郡直线距离并不远，从名字就不难看出，这两个郡同饮一江水，但直线距离近不等于走起来也近。尤其在被蚊子咬一口都可能死人的热带地区，野外过夜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为了保证安全，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扎营，这也更耗费时间。
图南尽管焦急，却也没法，干脆趁着还没到丽水郡，踅摸着书写给折丹与箕的信，既转移注意力，也以防万一，她要是死在战争中，两位陛下就收不到她的安慰了。
秋时搭好帐篷，做好饭食来喊图南吃饭，见图南在写信，写到动情处时还掉了两滴眼泪，不由问：“使君在给情郎与鱼崽写信？”
他记得出征前，图南有让每个将士给家里人写一封遗书，将士能活着回来是最好，将士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遗书就可以和骨灰一起给家里，但图南自己没写，估计这会在补写。
虽然没见过，但整个丽山郡都知道图南有情郎有子嗣——没办法，平均三天一封，哪怕雨季都拦不住的家书，很难不令整个丽山郡瞩目。
何况家书太多，图南自己有时收拾不过来，会让人帮忙，便有部分家书内容流出，相当之肉麻，肉麻得让人对图南刮目相看。
真没看出来浓眉大眼的使君大人居然好这一口。
图南摇头。“不是家书，是给海皇与海后的书信。”
秋时愣了下。“给海皇与海后的？”
图南点头。“交王是两位陛下的爱子，如今不幸遇难，两位陛下一定会很难过，我要写信安慰他俩，”
秋时露出了挣扎的表情，脑子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先说哪句。
想了想，秋时还是没忍住吐出一句。“使君可曾听说过鳄鱼泪？”
“《鯈子》中看到过鳄鱼眼泪的记载，怎么了？”
秋时玩笑道：“使君现在就很像在吃人时掉眼泪的鳄鱼。”
图南想了想，问：“有没有一种可能？鳄鱼吃人是真心的，眼泪也是真心的。”
秋时：“....”
“至少我是真心的，真心为两位陛下的丧子之痛而难过。”图南擦了擦眼泪：“我出身寒微，幸幼时与海皇相识，得她良多资助，她待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我见她俩也与见父母并无区别。见她俩难过，我如何能不为她俩的哀伤而难过？”
秋时无言的用眼神表示，道理是这样，但交王星纪是你杀的。
图南：“我杀交王星纪与我为他父母的丧子之痛而难过并不冲突。”
秋时无法理解，只能道：“大抵因为属下是短生种，很难理解长生种的思维。”
“这不是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差异，是个人性格的差异。”图南放下笔。“饭做好了？”
“做好了。”
“去吃饭吧。”图南道。
秋时闻言帮着图南收拾笔墨纸砚，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问出一个问题：“人多嘴杂，使君真的不担心事泄吗？若事泄，两位或许会因为法不责众而不对军卒们做什么，对使君却是未必。”
“我不担心啊。”图南道。
秋时讶异。“使君竟如此信任我等？”
图南摇头。“我是纯血鲛人，不论我犯了什么罪，都不会连坐我的亲属。”
秋时问：“不会连坐亲属是否意味着犯罪者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图南挑眉。“你还研究海国对鲛人部分的法律？”
秋时摇头。“那倒没有，交国境内鲛人屈指可数，我很难找到鲛人部分的法律，只是我听行商提到过元洲的兕国。兕国废除死刑，不论犯人犯了怎样的罪都不会被处以死刑，乍看对罪犯很友好，但实际上，罪犯犯下死罪后，虽然不会被处死，却会被送给朱厌君当实验材料，生不如死，而生不如死的期限取决于几时死于实验。法律是维护秩序稳定，制定法律的人没理由对犯罪者宽容，除非有利可图，或是不需要死刑也能达到比死刑更出色的威慑效果。”
图南点头。“你猜对了，同样的罪，陆地生物会连坐亲族，鲛人却不会，但对犯罪鲛人自身的量刑却会比陆地生物重一倍起步。”
“使君不担心吗？”
“担心，但杀了交王星纪后，我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念头比冀州中部的无山平原更通达。”图南笑道。“不论以后有什么后果，我都不亏。”
“使君这样的性格可能会招来很多麻烦与坎坷。”秋时说完，顿了顿，又道：“但使君是我与白术的恩人，不论未来如何，我与白术都会为使君肝脑涂地。”
图南道：“倒也不必，我并非为了帮助你们。”
“我们知，所以使君这样的人更难能可贵。”秋时道。“即便使君初衷为何，使君救了我们都是不争的事实，使君可以不在意，我们却不能不记恩。”
敲定对婴儿的处置，图南看向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对交王星纪尸体嘀咕的民兵。
民兵们未必见过交王星纪，但交王的美貌与鲛人特征太明显了。
之前一片混战时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如今战斗结束，民兵们眼不瞎都能通过尸体上的种种迹像判断出这支队伍属于谁。
图南看了看，跳上马车车厢顶。“都停一停。”
见图南有话要说，民兵们立刻停止扒尸体衣服与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看向图南。
“这支队伍是交王星纪的，我们方才杀了交王星纪，按照海国法律，杀死王嗣，我们与我们的三族都将被处以极刑。”
民兵们愣了下，但不过片刻，白术便询问：“使君可是要带我们入山为盗，不论为官为盗，属下皆追随使君。”
民兵们也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表态。
“追随使君为盗。”
“追随使君为盗。”
虽然众人的反应很符合自己的期待，但图南还是哽了下，丽山郡不愧是民风淳朴之地。
“我们还没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图南大声道。“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是交王，我们没有杀交王，我们只是剿了一股盗贼，在盗贼身上发现了大量财宝，我们从始至终都没见过交王星纪。”
说完，图南看向白术。
白术迅速道：“安息来犯，交王星纪不战而逃，但怕被人发现，不敢打出旗帜。然携带人手太少，财宝却是众多，引来盗贼，交王星纪为盗贼所杀，只我与侍女因美貌没被杀，同我子一起被俘，幸得使君相救。”
民兵们：“....”还能这么颠倒黑白？
哦，还真能，交王星纪以前就是用这招收割封地中有钱人的。
但是，一名民兵忍不住道：“别人会信吗？”
图南赞赏的看了眼民兵：“陆甲问得好，这套话术，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海皇海后陆君嗣君一定不会信这套鬼话。”
民兵陆甲下意识想说要不我们还是落草为寇吧，但很快发现，图南在微笑。
陆甲瞬间恢复冷静，看使君这模样，显然有办法。“使君可有良策？”
图南笑道：“当然有，交王星纪虽是海皇之子，但海皇先是海皇才是交王之母。因此我们要拿出筹码，拿出足够的筹码让海皇向法不责众妥协。交王星纪弃城而逃，交国边境守不住了，若我们能守住边境，收复失地，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大夫爵级的军功爵，以我对海皇的了解，她绝不会将三百多名拥有大夫级军功爵的将领抓起来，只为追究一个弃城而逃的罪人之死。”
另一名民兵道：“可是安息十万大军，我们如何是对手？”
“交国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且，我们本来就要去支援丽水郡的。丽水郡破后，安息下一个目标便是我们，若安息打过来，会发生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
前刁民现民兵们可太清楚了，他们未必了解安息，但非常清楚自己在击败其它山寨后会做什么。
“战场发生在边境，总好过发生在丽山郡。”图南道。“不论海皇会不会与我们算账，这一趟我们都是要走的，因为我们的家就在丽山郡。而且，即便我们没立下足够的军功，不幸战死，海皇也不会为了追究一个罪人的死而对阵亡将士的家眷做什么。”
选择哪些人留在民兵队时，图南不怕麻烦的进行了筛选：身强体健是基本要求，但不是唯一要求，第一要求是有父母或有子女，反正不能是孤家寡人，且家庭有困难，非常需要民兵丰厚薪酬者优先。
有父母子女，人才会记住那些军规，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被军法处置，让家里失去一个壮劳动力与一份丰厚收入。
家里有困难的，那就更不敢让自己失去民兵编制。
“按照海国的军法，氓庶被征发入伍，为战争服务，若不幸战死，家属可以根据阵亡者的爵位得到不同程度的抚恤。其中无爵者抚恤金为三万贝，而有爵者，最低一级的公士五万贝抚恤，爵位至下大夫前，每升一级，抚恤待遇便增两万贝。至下大夫之后，右更前，爵位每升一级，抚恤待遇便增十万贝；至右更后，封君之前，爵位每升一级，抚恤待遇便增一百万贝。若是伤残，根据爵位等级与残疾程度，可以得到十亩到五百亩良田的伤残补贴。”
图南每说一句，民兵们眼睛便亮一分，图南说完时，民兵们的眼睛已然绿得如同饥肠辘辘的豺狼。
图南振臂道：“为了保护丽山郡，为了爵位，击退安息！”
民兵队齐声道：“为了丽山郡！为了爵位！击退安息！”
白术震撼的看着马车顶上的图南。
真是耀眼的人啊。
击退安息第一步，先对交王毁尸灭迹。
车队里的金银财宝做为战利品集中起来，回头论功分配，尸体则全部扒光衣服堆到一起焚烧。
纯粹的焚烧很难将尸体完全烧干净，因此火化结束后图南带着民兵队用石头锤头进行二次加工，将火化后剩下的每一块骨头砸成粉末，再将粉末倒进一条溪流里。
处理好“山匪”的尸体，图南这才开始计算民兵队的军功。
按照海国军法，斩敌一名甲士（披甲勇士,一般为军中精锐前锋）首级可获公士爵位，若是徙卒，则需斩首三名，山匪不是敌国军队，需斩首十名才能获公士爵位——也可以抓活的，只需五名俘虏，以防止军队杀良冒功。
斩敌三名甲士，获上造爵，斩敌五名甲士，获簪袅爵，斩敌七名甲士获不更爵，斩敌十五名甲士获下大夫爵。
再往上？
你都下大夫了，保底也是一名低级军官，到这个时候，计算你军功的就不是看你个人斩首多少敌人，而是你带着团队宰的敌人有没有达到要求，你的团队伤亡有没有超出标准，满足了这两个标准，不仅将领能提升至少两级爵位，整个团队每一个小卒也能升一级爵位，没达到，轻则降爵（没杀一个敌人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重则夺爵甚至死罪（比如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或全军覆没做为将领的自己却没死）
虽然交王队伍战斗力还是比流寇强，但图南必须按杀的流寇来计算军功。
拢共一百四十六颗首级，摊到三百人头上，塞牙缝都不够，只一名民兵杀敌超过十名，其余人斩获人头达不到获爵的标准，但图南将之一一记在册子上，这次的人头不够，以后在战争中斩获的人头加起来达到标准也可以。
“军功爵算好了，你们自己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便如此上报，帝都会送来赐爵的文书，我再根据文书分予田宅。”
图南将计算好的军功册给民兵们传阅。
除了按流寇标准计算的军功，没有任何问题，但民兵们也很清楚图南为什么按流寇标准计算，因此只提出一个异议：不能多计几个吗？比如我斩杀了一名侍卫，你就记我斩杀十名流寇。
对此，图南反问：“你知道丽山郡什么人口密度吗？方圆十里能见到聚落都是幸运，这样的地方，我记你们斩杀一千多流寇，你们猜帝都会怎么想？”
提出异议的民兵结巴道：“怎么想？”
图南答：“杀良冒功，摊上这个罪名，我的郡丞不用干了，你们也不用活了。”
伪造军功这种事军中也不是没有，但伪造也要下足功夫，要尊重客观现实，不能侮辱帝都公卿们的脑子。
众人闻言再无异议。
见众人没异议，图南又从金银财宝中取出没有任何印记的一成，按照军功大小赏赐众人。
剩下九成倒不是她舍不得，而是杀流寇给的赏赐太多，别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而且交王这些年真的敛财有道，哪怕他逃跑时带走财宝中的一成都够三百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而且一些珍宝上有印记，民兵们拿了未必是好事，她回头要用还得找人将印记抹了，实在不方便抹印记（抹印记会破坏珍宝本身）的就只能回头当自己剿匪意外发现交王遇害的证物给帝都。
最重要的是与安息的战争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郡里吃绝户所得的钱粮已经被她花干净了，要打这场战争，她需要很多钱财——交王这些年干的事将交国的民心糟蹋完了，如今要让人卖命，她不仅要给钱，还要开出十倍百倍的价钱。
当然，为了让海皇深刻意识到她儿子都干了什么，图南将战利品的数量一个不落的记了下来，连自己挪用的部分用在了哪里，也准备巨细靡遗的记下来做为战利品数额无误的证明，准备回头一起给折丹欣赏。
完成杀人灭口的收尾，图南立刻带着民兵们杀回郡城。
交王都死了，她也没必要继续忍耐那些与交王同流合污，还没啥能力的废物。。
巧了，图南回到郡城时，户曹正在举办宴饮，大部分官吏都去参加了，省了图南挨家挨户找人，带着民兵冲进将户曹一家老少及大半宾客一起送去黄泉幽冥。
化为修罗地狱的户曹府邸，田曹一边喝酒一边问尸山血海里写死者名单的图南。“大王怎么了？”
图南郁卒的回答：“安息来犯，他弃城而逃。”
田曹的酒喝不下去了，安息来犯可不是小事。
图南继续道：“我将出征，出征前需先安内。”
田曹不解：“为何不杀我？”
“若你也要杀，我便得杀光郡中所有中高级官吏，那就不是安内了。”
虽然田曹这类中了仙人跳有把柄在交王手里的官吏并不全然的干净，但要维持丽山郡的稳定，便不能全杀了。
“你们的罪证我会一并交给帝都，不想回头被帝都清算，这次安息来犯是你们最后的生机。”
田曹举起酒樽。“多谢使君活命之恩，下官必不会让使君为后方忧心。”
“你明白就好。”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名字，图南将纸交给秋时。“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去将这些官吏的家，将他们全家老少杀了。记住，家产要抄干净，不能落下一枚贝。”
秋时恭敬接过名单。“喏。”
杀人并不能弥合丽山郡这些年遭受的伤害，但可以解决郡丞政令难以下达的问题。
通过杀人解决政令下达问题，图南第二件事便是征兵，为此亲自写了一份告示。
告示里不谈任何情怀，只谈军队福利待遇，以及安息打过来会发生什么。
安息可不是海国，海国因为主体种族是长生种的缘故，官方明确禁止奴隶制——虽然没法完全禁止，穷山恶水官方对基层控制薄弱的地方，什么幺蛾子都有，但官方态度很明确——安息却不是，安息是一个传统的短生种国度，法律承认奴隶，并且因为高原上耕地太少，高原上诸王朝奴隶比例非常高。
农耕地区的短生种王朝，奴隶比例也就一到三成，而高原上，奴隶占三成人口是起步。
告示的效果拔群。
不到五天图南便从报名者筛选出七百多名身强体健的民兵，与原来的民兵一起凑足一千人，再每人提前预支了半年俸禄，便准备出征。
田曹见此，忍不住委婉询问图南：“使君，一千人时不时太少了？”
图南点头。“确实少，但新兵太多老兵带不过来，会影响到军队整体的战斗力，在新兵不冲击军队基本秩序的前提下，一千人已是极限。再说我也不会一直一千人，丽水郡的氓庶还在等着我组织他们向安息报仇。”
田曹还是觉得悬，但情势至此，她也没退路。
虽然可以投降安息，但她敢投，图南第二天就得杀她全家。
安排好丽山郡诸事，图南便带着一千人马赶往丽水郡。
丽水郡与丽山郡直线距离并不远，从名字就不难看出，这两个郡同饮一江水，但直线距离近不等于走起来也近。尤其在被蚊子咬一口都可能死人的热带地区，野外过夜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为了保证安全，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扎营，这也更耗费时间。
图南尽管焦急，却也没法，干脆趁着还没到丽水郡，踅摸着书写给折丹与箕的信，既转移注意力，也以防万一，她要是死在战争中，两位陛下就收不到她的安慰了。
秋时搭好帐篷，做好饭食来喊图南吃饭，见图南在写信，写到动情处时还掉了两滴眼泪，不由问：“使君在给情郎与鱼崽写信？”
他记得出征前，图南有让每个将士给家里人写一封遗书，将士能活着回来是最好，将士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遗书就可以和骨灰一起给家里，但图南自己没写，估计这会在补写。
虽然没见过，但整个丽山郡都知道图南有情郎有子嗣——没办法，平均三天一封，哪怕雨季都拦不住的家书，很难不令整个丽山郡瞩目。
何况家书太多，图南自己有时收拾不过来，会让人帮忙，便有部分家书内容流出，相当之肉麻，肉麻得让人对图南刮目相看。
真没看出来浓眉大眼的使君大人居然好这一口。
图南摇头。“不是家书，是给海皇与海后的书信。”
秋时愣了下。“给海皇与海后的？”
图南点头。“交王是两位陛下的爱子，如今不幸遇难，两位陛下一定会很难过，我要写信安慰他俩，”
秋时露出了挣扎的表情，脑子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先说哪句。
想了想，秋时还是没忍住吐出一句。“使君可曾听说过鳄鱼泪？”
“《鯈子》中看到过鳄鱼眼泪的记载，怎么了？”
秋时玩笑道：“使君现在就很像在吃人时掉眼泪的鳄鱼。”
图南想了想，问：“有没有一种可能？鳄鱼吃人是真心的，眼泪也是真心的。”
秋时：“....”
“至少我是真心的，真心为两位陛下的丧子之痛而难过。”图南擦了擦眼泪：“我出身寒微，幸幼时与海皇相识，得她良多资助，她待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我见她俩也与见父母并无区别。见她俩难过，我如何能不为她俩的哀伤而难过？”
秋时无言的用眼神表示，道理是这样，但交王星纪是你杀的。
图南：“我杀交王星纪与我为他父母的丧子之痛而难过并不冲突。”
秋时无法理解，只能道：“大抵因为属下是短生种，很难理解长生种的思维。”
“这不是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差异，是个人性格的差异。”图南放下笔。“饭做好了？”
“做好了。”
“去吃饭吧。”图南道。
秋时闻言帮着图南收拾笔墨纸砚，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问出一个问题：“人多嘴杂，使君真的不担心事泄吗？若事泄，两位或许会因为法不责众而不对军卒们做什么，对使君却是未必。”
“我不担心啊。”图南道。
秋时讶异。“使君竟如此信任我等？”
图南摇头。“我是纯血鲛人，不论我犯了什么罪，都不会连坐我的亲属。”
秋时问：“不会连坐亲属是否意味着犯罪者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图南挑眉。“你还研究海国对鲛人部分的法律？”
秋时摇头。“那倒没有，交国境内鲛人屈指可数，我很难找到鲛人部分的法律，只是我听行商提到过元洲的兕国。兕国废除死刑，不论犯人犯了怎样的罪都不会被处以死刑，乍看对罪犯很友好，但实际上，罪犯犯下死罪后，虽然不会被处死，却会被送给朱厌君当实验材料，生不如死，而生不如死的期限取决于几时死于实验。法律是维护秩序稳定，制定法律的人没理由对犯罪者宽容，除非有利可图，或是不需要死刑也能达到比死刑更出色的威慑效果。”
图南点头。“你猜对了，同样的罪，陆地生物会连坐亲族，鲛人却不会，但对犯罪鲛人自身的量刑却会比陆地生物重一倍起步。”
“使君不担心吗？”
“担心，但杀了交王星纪后，我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念头比冀州中部的无山平原更通达。”图南笑道。“不论以后有什么后果，我都不亏。”
“使君这样的性格可能会招来很多麻烦与坎坷。”秋时说完，顿了顿，又道：“但使君是我与白术的恩人，不论未来如何，我与白术都会为使君肝脑涂地。”
图南道：“倒也不必，我并非为了帮助你们。”
“我们知，所以使君这样的人更难能可贵。”秋时道。“即便使君初衷为何，使君救了我们都是不争的事实，使君可以不在意，我们却不能不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