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
棠欢快的跳进五郎怀里。
五郎一把接住跳自己身上的鱼崽，将鱼崽背上的行囊取下提在手里，惊喜的在棠婴儿肥的脸颊上亲了两口，亲完才想起不对。“棠，你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官序放长假还有三十二天，你莫不是逃学了？”
棠委屈的摇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提前学完了今岁要学的知识，官序允我提前一个月放假，我是凭本事放假的。”
五郎忙道歉。“是阿父对不起棠，阿父不该怀疑棠。”
“我原谅阿父了，阿父有没有想我？”
“想。”五郎顿了顿，又不可思异的问：“你真的提前学完了？”
棠嗯嗯点头。“我已经在自学下个学期的知识了，等我早日毕业，就可以有更多时间玩了，阿父你表情怎么怪怪的？”
“棠每天学习多久？”
“文化课加武课约莫六个时辰，怎么了？”
五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棠没听清。“阿父说什么？”
“阿父说，天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它，人不也活着吗？”五郎说完，抱着棠进门。“既然棠有更多时间玩，那棠想去哪玩？去北溟滑雪，还是去南极吃磷虾？”
“我想阿父，也想阿母。”
“那阿父陪你去英阳找你阿母。”
“阿父也去？你有时间吗？”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而且，我是她的副手，自然要长伴她左右。最重要的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不盯着你阿母，我怕她趁我不在找别的男人。”
棠无语。“你俩还没复合？”
“说什么呢？我和她并未分手，何来复合？”
“可她....”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单方面的分手怎么能作数？”
“其实你结婚了，她一定会与你复合。”棠能从家书中感觉到，图南仍旧爱着五郎，对五郎的美貌没有抵抗力，拒绝美人比被美人拒绝更令图南痛苦。
五郎摇头。“那是她要的，不是我要的。”
“阿父为何一定要与阿母结婚？”
“我爱她。”
“海国的婚姻法，不是我说，相爱却不结婚不是很寻常吗？”
“是很寻常，但结婚没结婚，对你阿母对我都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若只是情人，她随时可以甩了我，就像这次一样，但结婚了，你看她还能不能像这次一样单方面分手？”
“不能。”
“再有，我若只是情人，史书未必记载，即便工笔，可能也只是一笔带过，但我们是夫妻，那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名字将在史册之上永远并列捆绑。而且，我爱她也爱你，不结婚，我便没法将最好的一切交给你们。”
“可你认为的最好的，并非她认为的最好的。”
“你阿父我又不是圣人，爱是自私的。”
棠道：“爱是否自私我不知道，但阿父你确实鱼渣。”
“咱俩认识也二十多岁了，你才知道你阿父我是鱼渣？”
棠语噎。
将带回来的行囊放好，棠与五郎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聊起英水流域的事。
图南如何三月灭弧矢，以及灭弧矢后如何治理。
“在热带种地？不是说热带土壤偏酸也没有什么养分，除去有火山的地方，河流下游泥沙淤积而成的三角洲，种地都不会有什么好收成吗？”
“是这样没错，但土壤偏酸且贫瘠，可以借外力补充。前者前弧矢王解决了，可通过石灰调和，后者，你说的火山灰与河流淤泥都是天然肥，所以有火山与河流下游三角洲可以发展农业，但肥并非只有这两样。”
棠咽下嘴里的鱼脍，立刻想到用途最广泛的肥。“粪肥？她想从雨师国购买鸟粪？但雨师国随着小冰期到来，不是命令禁止出口鸟粪了吗？”
鸟粪可以让粮食增产，温暖时还好，雨师国有富裕的鸟粪出口，但小冰期会导致粮食减产，要保持粮食产量必须消耗更多鸟粪。
如此珍贵的战略物资，雨师国自然不会再随便出口。
“鸟粪确实很好，堪比火山灰，但引导候鸟迁徙的路线也只有那些龙有这个时间和闲心，而海岛上的鸟粪消耗了就没法再恢复，海国平时都不准开采，只有小冰期才允许开采，却不够用，只能供给海国最好的肥田。图南用的是粪肥，我回帝都，除了献俘，另一个任务便是趁着上计时南北半球的郡县派人来帝都，为她联系这些人，说服诸郡县将本地人因为运输需要成本而卖不掉的粪卖给英水流域。”
“谈得怎样？”
“非常顺利，距离一远，运输成本便会上去，官府运输粪肥到远方也赚不到钱，还会亏钱，平时近处农人用不完的粪都是挖坑埋了。如今有人不吝钱财，愿意掏钱买，别说能赚一点小钱，就算不赚钱，只要不亏钱，诸郡县都愿意卖。英水流域能产粮食，以后他们遇到什么事缺粮食，便可以来英水流域买粮。”五郎估算道。“诸郡县以后每岁能出两千万石粪，只要她买得起。”
棠瞠目结舌。“两千万石？这么多？”
“一点都不多，这些粪肥只够四十万亩田的消耗。”
“四十万亩还不多？”
“我名下的田土便有九十五顷，四千七百余亩田土。”
棠下意识道：“那不就相当于八十四个阿父拥有的田土？可我记得，阿父你这样的列侯，整个海国有两百多个。”
五郎点头。“这些粪能施肥的田土还没海国列侯们拥有的田土一半。”
“不能买更多吗？”
“买不了，诸郡县自己也有农田，也需要粪肥，这些粪肥能卖，纯粹是因为近处的田用不完，而远处的运输成本在那摆着，农人买不起，这才能买。其余那些近田能消耗的粪肥，不论开怎样的价，官吏都不会允许卖。”
棠问：“怕影响粮食产量？”
“是呀，再怎么从外部购买，也需要运输时间，但真遇上急事需要粮食时，哪等得了那么久？更别提，除非人为因素，否则一地发现自己闹饥/荒时，其它地方多半半斤八两，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粮食，人有不如自己有。”
棠思考片刻，问：“海国粮食减产的地方很多吗？”
“多，但还承受得了，毕竟我们的土地遍布五带，就算温带粮食减产，但原本难以开发的亚热带与热带也会变得更易开发，可以种植更多粮食。温带粮食减产，便用亚热带与热带增加的粮食补充温带的口粮消耗，来日气候变暖，亚热带与热带粮食减产，同样可以用温带恢复的粮食补充亚热带与热带的口粮消耗。”
棠讶然：“土地多还有这好处？我记得，兕国、雨师、古妖、长盟、燹、拂林都是地跨温带与热带的国家，海国受到小冰期影响小，是不是说他们也.....”
五郎点头。“也可以利用温带与热带一者粮食减产另一者粮食增产的气候特性，便可抵抗小冰期。”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王朝更迭？”
“要发挥出跨温带与热带国家对小冰期的这种风险抵抗能力，对统治者有很高的能力要求，大部分统治者达不到要求，便只能亡国，甚至越折腾亡国越快。”
棠恍然。“君王也不好当呀，大自然给了小冰期的解药，但人太孱弱，即便是解药，也会吃死人。”
五郎摸了摸棠的脑袋。“所以棠一定要好好学习，可以不对各个领域精通，但绝不能是门外汉，这样才能在需要时意识到自己拥有的所有优势，从而利用起来。就好比利用温带与热带的这种气候特性互相补充口粮，第一个这么做的便是上古人族王朝的赤帝，虽然她的知识比不上任意领域的专家，但论博，很少有人能与她比。若非对气候知识的掌握，她如何能想到这种做法？”
棠嗯嗯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做一个全领域都精通的人。”
五郎道：“不一定要都精通，每个领域能入门也行。全领域都精通，太难，不仅需要天赋异禀的头脑，还需要超长的寿命，纵观古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只四个半。”
“既然有人能做到，为什么未来能做到的人里没有我？我可是长生种，我有很长的寿命，还是说，阿父觉得我不够聪明？”
五郎毫不犹豫回答：“棠是最聪明的鱼崽，没有之一，只要棠想，我相信棠都能做到。”
“那不就行了。”棠想了想，好奇的问：“历史上做到全领域精通的人都有谁？”
“上古人族王朝时的巫女望舒，兕国那位朱厌君，再就是羽国的王女朔，古妖帝国的贤者开明，剩下半个是瀛洲的风神，她虽然不像前面四个聪明，但她活得实在太长，硬是靠磨时间做到了全领域精通。”
“风神？妙仪姨母与小玉姨母信仰的那个？她活了很久吗？”
“瀛洲的风神历起始便是风神诞生的那一岁，风神历都五千多岁了，你说她活得久不久？”
棠侧目。“风神应该是返祖的羽人吧？羽人寿命不都是两三千岁吗？五千多岁的羽人？她成精了？”
“羽人寿命两三千岁，不代表不存在特别长寿的案例，好比鲛人寿千载，但历史上也有鲛人活到一千六七百岁，风神说不定也是这样的个例。”
“就算这样，也只是比理论寿命长一半，风神这是长了一倍。”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口基数上去了，什么案例都有。”
棠思考片刻。“我记得妙仪姨母曾给我讲过一则风神的神话，风神出海时遇到风浪，误入岱舆，遇到一位神鸟，神鸟曾许她可以炼制不死药的甘木实，但她拒绝了。风神觉得长生还在人的承受范围，不死却是超出了承受能力，至少如今的她承受不了。她的回答让神鸟对她产生了兴趣，送了她另外一份礼物，神鸟以火焰烧灼风神的躯体，烧掉风神身体里积累但因为年轻还没到爆发时间的暗伤，烧掉风神毛孔中积累的污垢，烧掉风神血管里会影响血液流动的脂肪，烧掉风神骨骼中因为曾经受伤而留下的痕迹。在烧灼结束后，风神惊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轻盈。若神话是真实，风神的长寿会不会与此有关？人活在世上，身体会随着时间产生各种各样的磨损，但神鸟对风神做的事，仿佛在消除她身上的产生的磨损。而且，神话里，风神与神鸟约定，百岁一见，每次相聚，神鸟会不会再次消除她身上的磨损？”
五郎若有所思。“你是说神鸟通过消除身体积累的磨损延长了风神的寿命，有这种可能，特别长寿的羽人，羽国历史上并非没有，但没有哪个羽人能在一大把年纪时与风神一般活蹦乱跳。”
棠道：“若是知道去岱舆的航道就好了。”
五郎莞尔。“你才多大，也想享受一回神鸟的烧灼磨损？”
棠答：“我小，但你和阿母一百多岁了，又上战场，身体里难道没有积累暗伤磨损？若你俩可以体验神鸟的修复就好了。这样你俩就可以活得更久，以后等我老了，要死了，我们三个可以一起老，一起死，永远不分开。”
五郎闻言，心都化了，情不自禁的抱起棠一通猛亲。“我的鱼崽真孝顺。”
被亲了好一会，被亲得不耐烦的棠推开五郎，坐回茵席上。“够了，我还要吃饭呢。”
五郎殷勤的给棠夹她喜欢的菜肴。“神鸟不是凡物，没那么容易打动，岱舆亦缥缈无踪，但我与你阿母都会努力锻炼身体，争取活得更久，以后与棠一起老，一起死。”
“真的？”
“真的。”
棠伸出小指。“那就拉钩。”
“好，拉钩。”
五郎伸出小指与棠拉钩。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变了就扔去深海被大章鱼吃掉。”
*
与五郎吃完饭，棠看了看天色，留下一句我去看妙仪姨母便带着自己从海里带回的土仪跑没了影。
做为海后的新宠，妙仪的宅邸简朴得不像一位高官，不仅小，连长期仆人都没有，只有每隔两天定期来打扫卫生与洗衣服的雇佣仆人，吃饭大概是唯一讲究的地方，一日两餐加糕饼都是雷打不动的从帝都各处食肆点外卖。
唯一能证明这座宅邸是高官府邸而非寻常小商人宅邸的大概只有看门的退伍女兵。
毕竟是高官，仆人什么的可以没有，但安保不能没有，权力倾轧中，急眼后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棠抱着土仪同退伍女兵打了声招呼便蹬蹬跑进门，没见到妙仪，妙仪还没回来，院子里只有一名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在陪妙仪刚会跑正是招猫逗狗人嫌狗憎时期的女儿在枣树下玩耍。
女子的容貌与妙仪有四分相似，只是不同于妙仪的从容稳重，女子的眉宇间透着化不开的忧郁。
棠立时猜到对方是谁。“你是妙仪姨母的犹女？”
霍桑疑惑的看着棠。“你是？”
“我是棠。”棠走到两人身边坐下，抱住小崽捏了捏脸蛋。“鲲还记不记得我？”
小崽的眼神显示小一年不见，已不认识眼前人，但棠太漂亮，小家伙乐呵呵的抱住棠。
霍桑则反应过来棠是谁。“你是英水总管之女？”
她被带到海国这半年，妙仪曾与她提过当初流落海国时的经历，若无彼时的望云县令图南，不会有今日的尚工令妙仪。
“妙仪姨母与我提过你。”棠从包裹里取出一枚婴儿头颅大小的漂亮化石海螺。“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是我与同学在深海探险时挖到的，将它放在耳边，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你试试。”
霍桑好奇的接过海螺放在耳边，果然听到了仿佛潮声一般的声音。
棠问：“好听吗？”
“好听。”
小家伙见了，好奇的向霍桑爬去。“鲲鲲要....”
霍桑笑着将海螺放在小家伙耳边，小家伙欢快的抱着海螺一直听。
见小家伙抱着海螺不撒手，棠又取出一枚小一些色泽如同火焰一般的海螺。“这才是给你的。”
小家伙拿着两枚海螺对比的听了听，嫌弃的将声音不够清楚的小海螺扔掉，继续抱着大海螺。
“你....”
霍桑赶紧安抚棠。“她喜欢就让她拿着大海螺，这枚色泽漂亮的小海螺就给我好了。”
棠看着不撒手的小家伙，只能答应，旋即问起霍桑。“你来帝都多久了？有没有人欺负你？有的话就告诉我，我带人帮你揍回去。”
霍桑莞尔。“我是大人，就算被欺负了，怎能让你一个稚子出头？”
“我二十二岁了，你能比我大几岁？”
霍桑：“....”忘了这些长生种的年龄不能看外表。
良久，霍桑道：“姑母安排我插班进了一所官序读书，官序里的学生都是小孩，没人欺负我，白天去官序读书，晚上回来跟着聘请的先生学习，我过得很充实也很轻松。”
不用每天陪各种脑满肠肥的客人睡觉，不用在表现出的服务态度令客人不满意时挨打挨饿，不用想尽办法与鸨母、官吏斗智斗勇攒私房钱以待来日渺茫的赎身从良，每天只需要学习，生活美好得就像做梦一样。
更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至少明面上没人对她指指点点，倒不是有什么同情心，而是没人愿意为了一点谈资与海后新宠的尚工令结怨。
虽然说几句不会少块肉，但妙仪寻亲寻了快二十年，最后不惜借海后之力找人，只要是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茶余饭后谈几句确实不会少块肉，但被说的人不会开心，而被说的人不开心，妙仪就会知道，妙仪知道了，就轮到说的人哭了。
棠不解：“既然如此，为何我感觉你并不开心？”
霍桑愣了下，好一会才道：“大概是因为太美好了，就像做梦一样。”
“美好不好吗？”
“美好是很好的，但梦会醒。”霍桑回答。
棠欢快的跳进五郎怀里。
五郎一把接住跳自己身上的鱼崽，将鱼崽背上的行囊取下提在手里，惊喜的在棠婴儿肥的脸颊上亲了两口，亲完才想起不对。“棠，你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官序放长假还有三十二天，你莫不是逃学了？”
棠委屈的摇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提前学完了今岁要学的知识，官序允我提前一个月放假，我是凭本事放假的。”
五郎忙道歉。“是阿父对不起棠，阿父不该怀疑棠。”
“我原谅阿父了，阿父有没有想我？”
“想。”五郎顿了顿，又不可思异的问：“你真的提前学完了？”
棠嗯嗯点头。“我已经在自学下个学期的知识了，等我早日毕业，就可以有更多时间玩了，阿父你表情怎么怪怪的？”
“棠每天学习多久？”
“文化课加武课约莫六个时辰，怎么了？”
五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棠没听清。“阿父说什么？”
“阿父说，天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它，人不也活着吗？”五郎说完，抱着棠进门。“既然棠有更多时间玩，那棠想去哪玩？去北溟滑雪，还是去南极吃磷虾？”
“我想阿父，也想阿母。”
“那阿父陪你去英阳找你阿母。”
“阿父也去？你有时间吗？”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而且，我是她的副手，自然要长伴她左右。最重要的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不盯着你阿母，我怕她趁我不在找别的男人。”
棠无语。“你俩还没复合？”
“说什么呢？我和她并未分手，何来复合？”
“可她....”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单方面的分手怎么能作数？”
“其实你结婚了，她一定会与你复合。”棠能从家书中感觉到，图南仍旧爱着五郎，对五郎的美貌没有抵抗力，拒绝美人比被美人拒绝更令图南痛苦。
五郎摇头。“那是她要的，不是我要的。”
“阿父为何一定要与阿母结婚？”
“我爱她。”
“海国的婚姻法，不是我说，相爱却不结婚不是很寻常吗？”
“是很寻常，但结婚没结婚，对你阿母对我都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若只是情人，她随时可以甩了我，就像这次一样，但结婚了，你看她还能不能像这次一样单方面分手？”
“不能。”
“再有，我若只是情人，史书未必记载，即便工笔，可能也只是一笔带过，但我们是夫妻，那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名字将在史册之上永远并列捆绑。而且，我爱她也爱你，不结婚，我便没法将最好的一切交给你们。”
“可你认为的最好的，并非她认为的最好的。”
“你阿父我又不是圣人，爱是自私的。”
棠道：“爱是否自私我不知道，但阿父你确实鱼渣。”
“咱俩认识也二十多岁了，你才知道你阿父我是鱼渣？”
棠语噎。
将带回来的行囊放好，棠与五郎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聊起英水流域的事。
图南如何三月灭弧矢，以及灭弧矢后如何治理。
“在热带种地？不是说热带土壤偏酸也没有什么养分，除去有火山的地方，河流下游泥沙淤积而成的三角洲，种地都不会有什么好收成吗？”
“是这样没错，但土壤偏酸且贫瘠，可以借外力补充。前者前弧矢王解决了，可通过石灰调和，后者，你说的火山灰与河流淤泥都是天然肥，所以有火山与河流下游三角洲可以发展农业，但肥并非只有这两样。”
棠咽下嘴里的鱼脍，立刻想到用途最广泛的肥。“粪肥？她想从雨师国购买鸟粪？但雨师国随着小冰期到来，不是命令禁止出口鸟粪了吗？”
鸟粪可以让粮食增产，温暖时还好，雨师国有富裕的鸟粪出口，但小冰期会导致粮食减产，要保持粮食产量必须消耗更多鸟粪。
如此珍贵的战略物资，雨师国自然不会再随便出口。
“鸟粪确实很好，堪比火山灰，但引导候鸟迁徙的路线也只有那些龙有这个时间和闲心，而海岛上的鸟粪消耗了就没法再恢复，海国平时都不准开采，只有小冰期才允许开采，却不够用，只能供给海国最好的肥田。图南用的是粪肥，我回帝都，除了献俘，另一个任务便是趁着上计时南北半球的郡县派人来帝都，为她联系这些人，说服诸郡县将本地人因为运输需要成本而卖不掉的粪卖给英水流域。”
“谈得怎样？”
“非常顺利，距离一远，运输成本便会上去，官府运输粪肥到远方也赚不到钱，还会亏钱，平时近处农人用不完的粪都是挖坑埋了。如今有人不吝钱财，愿意掏钱买，别说能赚一点小钱，就算不赚钱，只要不亏钱，诸郡县都愿意卖。英水流域能产粮食，以后他们遇到什么事缺粮食，便可以来英水流域买粮。”五郎估算道。“诸郡县以后每岁能出两千万石粪，只要她买得起。”
棠瞠目结舌。“两千万石？这么多？”
“一点都不多，这些粪肥只够四十万亩田的消耗。”
“四十万亩还不多？”
“我名下的田土便有九十五顷，四千七百余亩田土。”
棠下意识道：“那不就相当于八十四个阿父拥有的田土？可我记得，阿父你这样的列侯，整个海国有两百多个。”
五郎点头。“这些粪能施肥的田土还没海国列侯们拥有的田土一半。”
“不能买更多吗？”
“买不了，诸郡县自己也有农田，也需要粪肥，这些粪肥能卖，纯粹是因为近处的田用不完，而远处的运输成本在那摆着，农人买不起，这才能买。其余那些近田能消耗的粪肥，不论开怎样的价，官吏都不会允许卖。”
棠问：“怕影响粮食产量？”
“是呀，再怎么从外部购买，也需要运输时间，但真遇上急事需要粮食时，哪等得了那么久？更别提，除非人为因素，否则一地发现自己闹饥/荒时，其它地方多半半斤八两，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粮食，人有不如自己有。”
棠思考片刻，问：“海国粮食减产的地方很多吗？”
“多，但还承受得了，毕竟我们的土地遍布五带，就算温带粮食减产，但原本难以开发的亚热带与热带也会变得更易开发，可以种植更多粮食。温带粮食减产，便用亚热带与热带增加的粮食补充温带的口粮消耗，来日气候变暖，亚热带与热带粮食减产，同样可以用温带恢复的粮食补充亚热带与热带的口粮消耗。”
棠讶然：“土地多还有这好处？我记得，兕国、雨师、古妖、长盟、燹、拂林都是地跨温带与热带的国家，海国受到小冰期影响小，是不是说他们也.....”
五郎点头。“也可以利用温带与热带一者粮食减产另一者粮食增产的气候特性，便可抵抗小冰期。”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王朝更迭？”
“要发挥出跨温带与热带国家对小冰期的这种风险抵抗能力，对统治者有很高的能力要求，大部分统治者达不到要求，便只能亡国，甚至越折腾亡国越快。”
棠恍然。“君王也不好当呀，大自然给了小冰期的解药，但人太孱弱，即便是解药，也会吃死人。”
五郎摸了摸棠的脑袋。“所以棠一定要好好学习，可以不对各个领域精通，但绝不能是门外汉，这样才能在需要时意识到自己拥有的所有优势，从而利用起来。就好比利用温带与热带的这种气候特性互相补充口粮，第一个这么做的便是上古人族王朝的赤帝，虽然她的知识比不上任意领域的专家，但论博，很少有人能与她比。若非对气候知识的掌握，她如何能想到这种做法？”
棠嗯嗯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做一个全领域都精通的人。”
五郎道：“不一定要都精通，每个领域能入门也行。全领域都精通，太难，不仅需要天赋异禀的头脑，还需要超长的寿命，纵观古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只四个半。”
“既然有人能做到，为什么未来能做到的人里没有我？我可是长生种，我有很长的寿命，还是说，阿父觉得我不够聪明？”
五郎毫不犹豫回答：“棠是最聪明的鱼崽，没有之一，只要棠想，我相信棠都能做到。”
“那不就行了。”棠想了想，好奇的问：“历史上做到全领域精通的人都有谁？”
“上古人族王朝时的巫女望舒，兕国那位朱厌君，再就是羽国的王女朔，古妖帝国的贤者开明，剩下半个是瀛洲的风神，她虽然不像前面四个聪明，但她活得实在太长，硬是靠磨时间做到了全领域精通。”
“风神？妙仪姨母与小玉姨母信仰的那个？她活了很久吗？”
“瀛洲的风神历起始便是风神诞生的那一岁，风神历都五千多岁了，你说她活得久不久？”
棠侧目。“风神应该是返祖的羽人吧？羽人寿命不都是两三千岁吗？五千多岁的羽人？她成精了？”
“羽人寿命两三千岁，不代表不存在特别长寿的案例，好比鲛人寿千载，但历史上也有鲛人活到一千六七百岁，风神说不定也是这样的个例。”
“就算这样，也只是比理论寿命长一半，风神这是长了一倍。”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口基数上去了，什么案例都有。”
棠思考片刻。“我记得妙仪姨母曾给我讲过一则风神的神话，风神出海时遇到风浪，误入岱舆，遇到一位神鸟，神鸟曾许她可以炼制不死药的甘木实，但她拒绝了。风神觉得长生还在人的承受范围，不死却是超出了承受能力，至少如今的她承受不了。她的回答让神鸟对她产生了兴趣，送了她另外一份礼物，神鸟以火焰烧灼风神的躯体，烧掉风神身体里积累但因为年轻还没到爆发时间的暗伤，烧掉风神毛孔中积累的污垢，烧掉风神血管里会影响血液流动的脂肪，烧掉风神骨骼中因为曾经受伤而留下的痕迹。在烧灼结束后，风神惊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轻盈。若神话是真实，风神的长寿会不会与此有关？人活在世上，身体会随着时间产生各种各样的磨损，但神鸟对风神做的事，仿佛在消除她身上的产生的磨损。而且，神话里，风神与神鸟约定，百岁一见，每次相聚，神鸟会不会再次消除她身上的磨损？”
五郎若有所思。“你是说神鸟通过消除身体积累的磨损延长了风神的寿命，有这种可能，特别长寿的羽人，羽国历史上并非没有，但没有哪个羽人能在一大把年纪时与风神一般活蹦乱跳。”
棠道：“若是知道去岱舆的航道就好了。”
五郎莞尔。“你才多大，也想享受一回神鸟的烧灼磨损？”
棠答：“我小，但你和阿母一百多岁了，又上战场，身体里难道没有积累暗伤磨损？若你俩可以体验神鸟的修复就好了。这样你俩就可以活得更久，以后等我老了，要死了，我们三个可以一起老，一起死，永远不分开。”
五郎闻言，心都化了，情不自禁的抱起棠一通猛亲。“我的鱼崽真孝顺。”
被亲了好一会，被亲得不耐烦的棠推开五郎，坐回茵席上。“够了，我还要吃饭呢。”
五郎殷勤的给棠夹她喜欢的菜肴。“神鸟不是凡物，没那么容易打动，岱舆亦缥缈无踪，但我与你阿母都会努力锻炼身体，争取活得更久，以后与棠一起老，一起死。”
“真的？”
“真的。”
棠伸出小指。“那就拉钩。”
“好，拉钩。”
五郎伸出小指与棠拉钩。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变了就扔去深海被大章鱼吃掉。”
*
与五郎吃完饭，棠看了看天色，留下一句我去看妙仪姨母便带着自己从海里带回的土仪跑没了影。
做为海后的新宠，妙仪的宅邸简朴得不像一位高官，不仅小，连长期仆人都没有，只有每隔两天定期来打扫卫生与洗衣服的雇佣仆人，吃饭大概是唯一讲究的地方，一日两餐加糕饼都是雷打不动的从帝都各处食肆点外卖。
唯一能证明这座宅邸是高官府邸而非寻常小商人宅邸的大概只有看门的退伍女兵。
毕竟是高官，仆人什么的可以没有，但安保不能没有，权力倾轧中，急眼后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棠抱着土仪同退伍女兵打了声招呼便蹬蹬跑进门，没见到妙仪，妙仪还没回来，院子里只有一名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在陪妙仪刚会跑正是招猫逗狗人嫌狗憎时期的女儿在枣树下玩耍。
女子的容貌与妙仪有四分相似，只是不同于妙仪的从容稳重，女子的眉宇间透着化不开的忧郁。
棠立时猜到对方是谁。“你是妙仪姨母的犹女？”
霍桑疑惑的看着棠。“你是？”
“我是棠。”棠走到两人身边坐下，抱住小崽捏了捏脸蛋。“鲲还记不记得我？”
小崽的眼神显示小一年不见，已不认识眼前人，但棠太漂亮，小家伙乐呵呵的抱住棠。
霍桑则反应过来棠是谁。“你是英水总管之女？”
她被带到海国这半年，妙仪曾与她提过当初流落海国时的经历，若无彼时的望云县令图南，不会有今日的尚工令妙仪。
“妙仪姨母与我提过你。”棠从包裹里取出一枚婴儿头颅大小的漂亮化石海螺。“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是我与同学在深海探险时挖到的，将它放在耳边，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你试试。”
霍桑好奇的接过海螺放在耳边，果然听到了仿佛潮声一般的声音。
棠问：“好听吗？”
“好听。”
小家伙见了，好奇的向霍桑爬去。“鲲鲲要....”
霍桑笑着将海螺放在小家伙耳边，小家伙欢快的抱着海螺一直听。
见小家伙抱着海螺不撒手，棠又取出一枚小一些色泽如同火焰一般的海螺。“这才是给你的。”
小家伙拿着两枚海螺对比的听了听，嫌弃的将声音不够清楚的小海螺扔掉，继续抱着大海螺。
“你....”
霍桑赶紧安抚棠。“她喜欢就让她拿着大海螺，这枚色泽漂亮的小海螺就给我好了。”
棠看着不撒手的小家伙，只能答应，旋即问起霍桑。“你来帝都多久了？有没有人欺负你？有的话就告诉我，我带人帮你揍回去。”
霍桑莞尔。“我是大人，就算被欺负了，怎能让你一个稚子出头？”
“我二十二岁了，你能比我大几岁？”
霍桑：“....”忘了这些长生种的年龄不能看外表。
良久，霍桑道：“姑母安排我插班进了一所官序读书，官序里的学生都是小孩，没人欺负我，白天去官序读书，晚上回来跟着聘请的先生学习，我过得很充实也很轻松。”
不用每天陪各种脑满肠肥的客人睡觉，不用在表现出的服务态度令客人不满意时挨打挨饿，不用想尽办法与鸨母、官吏斗智斗勇攒私房钱以待来日渺茫的赎身从良，每天只需要学习，生活美好得就像做梦一样。
更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至少明面上没人对她指指点点，倒不是有什么同情心，而是没人愿意为了一点谈资与海后新宠的尚工令结怨。
虽然说几句不会少块肉，但妙仪寻亲寻了快二十年，最后不惜借海后之力找人，只要是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茶余饭后谈几句确实不会少块肉，但被说的人不会开心，而被说的人不开心，妙仪就会知道，妙仪知道了，就轮到说的人哭了。
棠不解：“既然如此，为何我感觉你并不开心？”
霍桑愣了下，好一会才道：“大概是因为太美好了，就像做梦一样。”
“美好不好吗？”
“美好是很好的，但梦会醒。”霍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