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决定让商人运难民过来,并且给予商人奖励,但图南也不能对商人会掠良家子这事无视。

    趁着雨季还没结束,商船还没回来,图南将这条政策完善了一番。

    每个运过来的难民,若是大人,问问对方是不是被掠来的,如果是,又不想留下来,那就给一笔盘缠,把人送回老家,如果不是,那就落户分田定居。

    若是孩童,长途跋涉太容易夭折,若是孤儿也就算了,若是良家子,把人掠来走这么一遭就够造孽了,再跋涉一遭,死路上就更造孽了。因此可以询问孩童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实在不记得,就问商人——但希望不大,这种商人不可能在意无本生意商品原产地——若能搞清楚孩童的家在哪,就想办法寄信过去,让家人来接,或者等孩童长大了,自己回去。

    而对商人,若被发现带来的人是掠得的良家子,就不给奖励。

    虽然理智告诉图南,这些对策,有作用,但不多。

    可也不能因为没多少作用就放弃挣扎,任受害者数量增加,怎么也要将受害者的数量降到最低。

    拟好细则,图南翘首等待雨季结束。

    不出所料,受到兕国战事的影响,到来的竹船比预期的少四分之一。

    图南无奈,只能出台政策进一步扶持海肥工坊,并给南冰洋一带的邑郡写信:磷虾这玩意虽然出水即死且味道变质无法食用,但不能吃不代表不可以做动物海肥原料,你们要不发展一下海肥产业?

    虽然海肥从南冰洋运来需要很久,但一来肥这种东西保质期长,二来蔬果卖钱的利润足以支付运肥成本,三来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用运输成本这么高的肥,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植物海肥的原料以海藻为主,而海藻在海洋中分布不均,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海藻浓郁得覆盖大片海洋,制造出海洋荒漠,船只与大鱼进去就会被浓密的海藻缠住,大概率有进无出,但总得来说,海藻在海里到处都存在,最多数量不同。

    动物海肥不行,用的鱼虾贝类下脚料都是人也可以吃的食物,下脚料也是肉,底层氓隶不挑食。

    一番扒拉,十洲七洋能有富余的海洋食物制作海肥的地方也就南冰洋,尤其是数量无以计数,本地鱼吃不完,又出水即死,无法售卖的磷虾,再没比这更合适的动物海肥原料。

    南冰洋的邑郡经济支柱是养巨鼋、鲸、鲲等海洋巨兽,但没人嫌钱少。

    愿意发展副业的回信很快送至英水流域,询问图南需要多少海肥,急不急,不急的话等他们先研究一下磷虾海肥怎么制作。

    图南自然回信不急,但海肥数量则回答多多益善,有多少她吃多少。

    五月时,一份海皇与海后共同用玺的诏书来到英水流域。

    听完天使念的诏书内容,图南情不自禁抓过诏书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方才没幻听。

    “册封王孙扶摇为英阳王,以英阳郡等英水流域的五个郡为封地。我记得,只有王嗣才能封王爵。父母在位时,王嗣若能化出双腿上岸,便可封王爵,若不能化出双腿,便需等兄弟姐妹继位后册封王爵。册封王孙为王爵,历史上有这种先例吗?”图南满头疑惑。

    折丹与箕是册封王爵上瘾了吗?

    刚封一个废嗣君,又来一个王孙封王。

    废嗣君也就算了,除了造反这事,她符合封王爵的一切标准,但王孙封王爵,委实头回见。

    海国的政体,说实话,对王嗣的能力要求很低。不论王嗣有多废物,都有海后兜底——当然,经过禺虢禺京这对兄弟,海国改变了看法,王嗣们可以草包,但不能毒且没有自知之明。

    但海国臣民们对王嗣们宽容,不代表海皇与海后这俩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也宽容。

    诚然,有海后兜底,出不了大事,但王嗣草包与否决定王嗣坐在王座上,是摆设还是实权君王。

    海国对于王嗣封王的法律规定便体现了海皇海后做为父母的爱子之心。

    父母活着时,化出双腿才能封王,否则只能封侯,等到兄弟姐妹继位才能加封王爵。

    虽然最后都能得到王爵,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不能化出双腿的王嗣等于没有继承权。

    王爵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一套小朝廷班子,而海国又是一个立储不看长幼的国度,如此一来,不论是竞争海皇之位,还是继位之后掌控权力,越早封王越有优势。

    但这是对王嗣的,对王孙则是另一套:王孙不可封王。

    这倒不是海皇海后不想给孙辈更好的爵位,而是臣民不许。

    海皇海后少则三五个崽,多则十几个崽,崽又生崽,到第三代保底也有一百个崽,一个崽一个王爵....以为王爵是大白菜,随便什么待遇都可以吗?

    每个王爵都要有对应的封地、俸禄,养一百个王爵,是准备对臣民敲骨吸髓,骨头渣里榨油吗?

    五郎也很茫然。“并无此先例。”

    “那我没记错。”图南对自己的记忆放下心。“那么,两位陛下是怎么说服朝堂的?”

    给废嗣君封王,虽然离谱,但还在容忍范围,给王孙封王,就真的超出容忍范围了。

    折丹与箕居然能说服百官接受,太神奇了。

    五郎思考良久,道:“她应该是只封我一个,其它王孙不会封。”

    图南不解:“为何只封你一个?”

    五郎沉默须臾,道:“海国立不了太孙。”

    图南听懂了,但更加无法理解。“可你是独生子。”

    第三代就这么一个继承人,不是太孙也胜似太孙。

    “只是婚生独生子。”五郎叹道。“阿父阿母不爱对方,且心中皆有所爱,他们对所爱的心情便如我对你与棠。”

    图南懂了。“陛下真惨。”

    第二代继承人问题操心完了还要操心第三代。

    “封王是怎么回事,我大概理解了,但让我担任英阳国相。”图南无语道:“这什么恶趣味?”

    五郎眼眸湿润的看着图南。“图南不愿意辅佐我吗?”

    图南冷酷作答。“不愿意。”

    五郎委屈得眼泪吧嗒吧嗒掉。“你担任英水总管,我给你当助手,心甘情愿,没一处不是,如今让你给我做助手,你却如此。”

    图南别开眼睛:“做助手你都天天想爬我的床,我给你当助手,你不得把我的床搬走?”

    五郎不悦的将图南扳过来,让这条冷血鱼看着自己梨花带雨的模样。“我们可是情人,我想和你睡有什么错?”

    “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答应就是没有。”

    “感情破裂分手这种事不需要两边都答应。”

    “你说感情破裂就破裂了?”

    “我都想分手了,这还不算感情破裂?”

    “呜呜呜....”

    五郎哭得更伤心了。“你以前明明说要我到永远,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无与伦比....”

    图南心疼的抬手想拭去五郎的眼泪,但手伸到一半,理智回笼。

    不能对这家伙温柔,不然一定会得寸进尺。

    “我不想跟你结婚。”

    “你不爱我了。”

    “我爱你,但我更爱自由。”

    “你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心肝宝贝与独一无二不等于排第一。”

    五郎立时哭得更大声也更伤心了。

    *

    六月末。

    “多谢,这是船资。”棠从钱袋里掏出六枚玳瑁币。

    水委婉拒。“只是顺路,我怎么能收你的船资。”

    “你大老远载我过来,便少拉了货,赚得少了,我必须给船资,不然岂非让你吃亏?”

    在棠的坚持下,水委只能收下船资,但没让棠一个人下船。

    虽然在海国的地盘没什么人敢对鲛人幼崽下手,但也得以防万一。

    权贵这种生物,为了享乐与践踏别人是真的不惜成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鲛人下手。

    水委亲自将棠送到图南的府邸。

    新任国相的府邸以泥砖与陶砖砌成,这也是热带地区两大常见建筑之一,但与其它权贵不同的是,图南的府邸有种植棕榈的庭院,却没有对泥砖墙与柱做任何彩绘,朴素的不像权贵的宅邸。

    棠跟门房打了招呼,一进门便欢呼着跳进庭院中的鱼塘,水委见状也忍不住跳进水里。

    虽然能上岸行走,但对一条鱼而言,还是水里最舒适。

    图南回来时,这俩鱼已经从鱼塘里抓出六条肥鱼,见图南回来,水委抓着一条肥鱼道:“图南,你的鱼怎么养的?养得真肥。要不你写本养鱼经给我。做生意虽然赚钱,但不够稳定,我想扩展些陆地上生意,比如租些土地开凿鱼塘养鱼。”

    图南的眼睛看着离放假还有半个月的鱼崽,嘴上回答水委:“鱼塘养鱼?鱼价那么低,能赚多少钱?你还不如租些山林圈养禽畜,利润更大。”

    “那养什么合适呢?”

    “鸡或者豚,前者养蛋鸡可以卖鸡子,养肉鸡可以卖鸡肉,后者虽然不好吃,但肉多,是家里有点钱的氓庶吃得最多的肉食,你若是不怕花钱和回报周期长,也可以养豨。”

    水委想了想,道:“我不怕花钱,也有足够的时间,还是养豨吧。”

    图南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棠。

    水委解释道:“我是在文鳐岛的港口遇到她在买船票,怕她一个人走出事,才带她来的。”

    图南点头,然后问棠:“棠,我记得你离放假还有半个月。”

    棠抱着肥鱼露出自豪的笑容:“我提前学完知识,明岁的知识也学了一半,官序答应我,只要我以后都保持如今的水平,以后每岁都给我放五个月假。”

    图南疑惑:“我以前怎么没听说北极小学这么好说话?”

    棠道:“官序不随便给鱼崽放假是怕鱼崽没人管,在外惹是生非,而且玩野了可能读不进书,但我的学习没受到任何影响,且你是英水总管,阿父是王孙。”

    图南默然。

    棠继续道:“阿母,五个月假期,除去来回的路程,我有三个月时间可以支配,你说我从什么行业开始比较好?”

    图南道:“从乞丐开始。”

    棠对此也不懂,很干脆点头。

    水委忍不住问:“什么乞丐?”

    图南答:“她想体验一下三百六十行每一行的生活,第一次,就从乞丐开始。”

    水委不可思异的看着图南。“你认真的?”

    图南答:“她是认真的,我自然也是认真的。”

    人多,需要吃得食物也多,路上食肆买的食物不够吃,再跑一趟也麻烦,图南将一头原本吃烤全羊的羊剁好,并六条鱼塘里抓的鱼放进大锅乱炖。

    在图南准备食物时,五郎惯例来蹭饭,见到棠惊喜不已,得知对方是来体验乞丐生活的,心情立时一落千丈。

    五郎努力劝说鱼崽。“你真的要去做乞丐?做乞丐很没尊严的。”

    “但不做乞丐,我怎么能真正了解乞丐所思所想呢?”

    “都沦落到行乞了,离死也没多少距离,了解死者的所思所想有什么用?”

    鱼崽怒。“阿父你怎么能这样?人还活着,你就当人是死人了,太过分了,我不要理你了。”

    五郎立刻认怂:“是阿父不对,阿父向棠道歉....”

    “不是向我道歉,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乞丐这个行业。”

    “我道歉,我不该说乞丐是死者。”

    鱼崽闻言消了气。“我不生气了,但阿父,你说乞丐离死没多少距离是怎么回事?”

    五郎解释道:“乞丐朝不保夕,若说最底层的穷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乞丐就是上顿都没有,明天和死亡谁先到来是未知的,但大概率是死亡先到来。若是冬季,若没及时摆脱乞丐的身份,找到活做,或是有人施粥,乞丐必定活不到冬季结束。但即便有人施粥,一百个乞丐至少九十九个活不到冬季结束。”

    水委侧目。“英阳王怎么对乞丐如此了解?”

    五郎面无表情答:“我在文鳐城做过十载的街道卫生管理,除了管街上的屎尿,还要管街上被冻死的乞丐尸体。我见到的所有乞丐,若不能尽快找到活,得到收入,少则数月,多则三载便会冻死街头。”

    图南问:“不是饿死?”

    “文鳐城毕竟是都城,翻垃圾与乞食,再去海边捡些搁浅的鱼虾,足以不饿死。”说完,五郎对鱼崽道:“做乞丐真的很受罪。”

    鱼崽问:“既然乞丐最多做三岁,为何乞丐一直在街头存在?”

    五郎:“....”

    图南用木箸捞起一块羊肉,回道:“因为之前的乞丐死了,但之后会有新的人因为破产、生病、税赋、儿女不孝、无儿无女、年轻时没攒下多少钱、失去父母种种原因流落街头成为新的乞丐,为乞丐这一行注入新鲜血液。”

    说吧,图南咬了一口羊肉,熟了,香。

    鱼崽道:“那我更要去体验,去接触,如此才能知道别人是如何变成乞丐的。”

    五郎怒瞪图南。

    图南无视五郎的目光,对于来劲了的鱼崽,阻止只会适得其反,让她被现实毒打一顿,自然会学乖。

    图南看了眼鱼崽身上的衣服。“要去做乞丐,可不能穿着现在的衣服。”

    鱼崽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再回忆自己在文鳐城观察到的乞丐衣服。“这衣服太完整了,是不合适,我剪一些洞?”

    “别闹,你这身衣服是用上乘鲛绡做的,拿去典当,换的钱能让五口之家有酒有肉的吃用至少一岁,就算剪碎了,也是鲛绡,还是能吃两个月,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真的乞丐。”

    五口之家有酒有肉至少一年?

    鱼崽讶然的看着自己的衣服,发愁道:“居然这么值钱?那怎么办?”

    “回头我给你弄身新衣服。”说完衣服,图南继续打量鱼崽。“不止衣服要换,你的头发,得亏随我,是黑发,与人族差不多,若是与你阿父一样的白发,就很麻烦。但就算是黑发,你的头发也太干净,干净得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贵族,从今天开始,你都不要再洗头,也不要再修剪头发。还有眼睛,你的眼睛,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鲛人,从海皇陛下改革爵位制度后,鲛人再穷再潦倒也不需要靠乞食维持生命。”

    鱼崽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没法换呀。”

    “那就找个布条蒙住,装做瞎子。”

    “也行。”

    “还有你身上的肉量。”图南皱眉看着白白胖胖的鱼崽。

    “肉量?什么肉量?”

    “你太胖了。”

    棠委屈得差点掉眼泪。“你以前还跟我说,胖点好,白白胖胖的最可爱。”

    “养崽当然是白白胖胖最可爱,但你要做乞丐,哪个乞丐是白白胖胖的?”

    棠回忆了下,真没见过。

    即便是最繁华富庶的文鳐城,乞丐也只是多几分血色,皮和骨头之间有一层薄薄的肉,而除了文鳐城,乞丐普遍往皮包骨头瘦脱形仿佛一种与人相似但非人的生物方向发展。

    “你得减肥。”图南总结道:“今天这顿鱼羊炖,你就别吃了。”

    棠不假思索拒绝。“不要,犯人砍头前都还有一顿丰盛的断头饭,我要去做乞丐了,走之前怎能没有一顿美食?”

    “别乱用比喻,犯人并不想被砍头,你去做乞丐是你选择的。”

    “那也不能让我没得吃,这鱼还是我亲自抓的。”棠眼泪汪汪的抱住五郎。“阿父,我想吃鱼。”

    心里有气的五郎立时心软,对图南道:“只是让她乞讨,但也不是让她和乞丐一样生活与挨饿....”

    图南回以白眼。“不挨饿怎能真正体会乞丐的不易?”

    够狠!

    五郎眼泪汪汪的看着图南:“既然这样,更应该给她吃一顿好的,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得吃了。”

    图南张嘴想拒绝,但看着两条眼泪汪汪我见犹怜的美人鱼,心不由揪起。

    “就这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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