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各种方式都只能治标,但正如急救与续命,能需续一天是一天,想太久远的事没意义。

    大宗买粮食的任务被扔给大司商,工商业税归少府管,图南平时的重心还是田赋、全国农业规划、全国粮仓粮食储量,处理完堆积的公文便可以每天只工作两个时辰,然,处理完堆积的公文,图南吐血的发现,全国粮仓有四分之三是空的。

    陆君南河迁徙疏散人口的政策有效减少了城邑对粮食的消耗,但前期营建小型城镇里聚也是真的烧粮食。

    难怪那家伙会专门找自己,合着是在务色擦屁股的倒霉蛋。

    回忆了一番历代大司农的下场,图南一边问候南河祖宗十八代一边格外真心的写了长达六千字的奏章上奏。

    海国的酒业没什么好调整的,打击粮食酿酒鼓励水果酿酒是海国千年来的国策,从未变过,只是力度不够,提议粮食酒必须加大打击力度,而水果酿酒,海国疆域零碎分布于南北半球,找人勘测一下有没有不适合种粮食却可以种酿酒葡萄的地方,多种葡萄,多酿葡萄酒,用葡萄酒挤兑死市场上的走私粮食酒。

    重头戏是养殖业,洋洋洒洒几千字全是不同家禽家畜的料肉比,以及文鳐城每年各种肉食的消耗,为了节省粮食,建议海后下达几条政策,比如禁止吃禽畜肉,或者不禁所有禽畜,只禁一两种也行。

    顺便请海皇海后以后一日三餐,以及举办宴会,都别上家禽家畜做的菜肴,尽量上鱼肉,反正海里的鱼品种那么多,鱼的烹饪方式也那么多,正好鼓励氓庶们以鱼肉代替禽畜肉。都是肉,鱼不费粮食,而且鱼的料肉比也很好,在一比一到一比四之间,可比禽畜肉划算。

    且海皇海后以身作则也可以充分发挥等级制社会的优势,地位最高的上位者必须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下位者的衣食用度不能越过上位者,越了就是僭越,僭越罪名可大可小,小则无足轻重,大则杀人全家。

    当然,被迫节俭,在等级制社会也非无解,干掉那个不肯吃好喝好穿好,非要吃苦找罪受的上位者,换一个肯吃好喝好穿好的上位者,这样大家就可以愉快的吃好喝好穿好。

    历史上节俭的皇帝,要么是自己不节俭,但让下位者节俭,效果虽然不咋的,但也不会引发恶性后果;要么自己节俭,但会告诉下位者,你们不需要一起节俭,平时怎么吃穿还怎么吃穿,也不会引发恶性后果。

    海皇海后若是想以身作则搞第三种,记得提前准备好屠刀,如此才好应对可能的造反,以及最有油水的抄家,平叛速度越快,叛乱者消耗的资源越少,抄家能抄出的油水也越多。

    洋洋洒洒六千字,字里行间都在怂恿着抄家吃绝户的奏章看得折丹与箕皆无语。

    这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虽然唯恐天下不乱,但也不失为应急之方。”箕冷哼道。“这两年的气候回暖了,但没人知道这段回暖会持续多久,趁着这段温暖时间,需多修道路水利,为之后的变冷做准备。”

    更畅通的交通可以更快速的拨粮食到灾区,密集的水利可以减缓粮食的减产量。

    折丹道:“海皇统治海洋,海后统治陆地,陆地上的事你做主即可。”

    “进一步以鱼肉代替禽畜肉的事....”

    折丹道:“如今的渔业资源足够,但也需增加鱼群,既是留出余量,也为南极仓里囤更多鱼以备不时之需。”

    箕皱眉。“增加鱼群?鱼瘟岂非会变得更危险?”

    生物密度越高越容易滋生疫,生物基数越大,疫的进化也会越来越快。而疫病的进化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杀伤力越来越弱,最终进化得跟感冒着凉没区别,另一个方向则相反,越来越有杀伤力,宿主死得太快太多,疫也会不药而退。

    于鲛人而言,疫的两种进化方向,只有惨与更惨的区别,不论哪一种,鲛人都会有很多人口死去,而损失的人口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折丹点头。“增加防疫与治疫的支出。”

    箕道:“我觉得没这个必要,鱼群够吃就行,还是多种粮食。”

    折丹道:“但图南说的也没错,禽畜肉需要消耗大量粮食,我们为粮食走上陆地,怎能容忍如此浪费粮食之举?何况海洋渔业未必控制得住,别忘了兕国、雨师国、真朱国。”

    箕头疼。

    海国很强大,但并非所有海域皆为海国统治,众多控制部分海洋的国家中,如拂林王朝这种鲛人统治者的国家还好,虽然因为自海国分裂而出的缘故,平时互相捅刀子,但在涉及到整个鲛人族群的利益时,大家屁股坐在一起,但兕国、雨师国、真朱国这种不是。

    兕国是多种族国度,鲛人在其中是少数族群,偏偏它控制着一大片海洋。

    雨师国与真朱国是另一种类型,前者有龙族,海陆空三栖生物,后者有疍人,水陆两栖生物,即便没有鲛人也不妨碍他们搞海洋渔业。

    国与国之间有边界,不会随便越界,疫病传播可没这些顾虑。

    折丹揉了揉箕的额头。“往好处想想,大部分海洋在我们的控制中,我们可以通过缓慢增加鱼群数量来提高鲛人对未来鱼瘟的抵抗力。”

    海洋辽阔而澄澈,但水也会滋生各种病菌,能在这种环境里生存并建立文明的鲛人,对疫病的抵抗与适应能力极其强大,没有之一。

    海洋渔群数量一下暴增,鲛人肯定吃不消,但十年八年增加万分之一这样的缓慢增加,却可控。

    *

    七月上旬,北半球的季节走到夏季。

    海后箕颁布若干政策鼓励种植酿酒葡萄等水果,人们饮果酒,打击粮食酒,以及,禁止沿海郡县养豚,有违法养豚者,三年有期徒刑,已经养了的豚,必须在年底前处理掉。

    酒业的政策没掀起任何波澜,类似政策,海国隔三差五都会颁布一回,后者却是掀起不小波澜。

    棠看着猪圈里的一窝小豚,头疼。“农人养殖增加点进项,后掺和什么?”

    养一两头小豚,养大卖出去是农户家庭最大的收入,且不同于织布需要家里有女人与一架织机,养豚不论家里有几口人,是男是女都可以养,在乡里也更普遍。当然,没织布稳定,布不会织一半就废掉,豚会没养大就病死,血本无归,但胜在利润高。

    这年头很少有人养豚是为了吃肉,普遍是为了吃豚油,一头养得肥肥胖胖的豚能为农户带来少则三千多则五六千钱的收益。

    禁止养豚,等于砍去农户家庭大半收益。

    就算不谈收益,豚圈的粪便与干草形成的肥也是上好的肥,农人养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份肥。

    棠头疼的去找邻居,她需要去一趟帝都找图南问问海后抽什么疯,离开期间需要将家和养的禽畜托付给邻居。

    到邻居家时,邻居一家在对着猪圈哭,猪圈里有两头小豚,年底前根本来不及长大,不论是卖还是宰都亏。

    听到棠的来意,邻居一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解。

    “又不赶集,棠去帝都做什么?”

    虽然离帝都很近,但农人除了赶集、读书与探亲基本不会离开所在里聚。

    棠无奈道:“我想去打听一下,后为何禁止养豚,看有没有空子能钻。”

    “这样啊,那你尽管去,你家里交给我们。”

    棠乘着牛车带着需要去帝都的大人一起进城,约了回去时会头的时间地点,棠直奔大司农府。

    见棠回来,图南欢快的将鱼崽抱起啵了一口又一口。

    鱼崽推开图南的脸。

    图南伤心道:“几天不见,你居然嫌弃阿母?”

    “没有,我爱阿母。”棠无奈捧着图南的脸胡乱吧唧了几口。“阿母,我有事想问你,后为何颁布禁养豚的政策?”

    “这个啊?我提议的。”

    棠懵然的看着图南。“阿母为何如此?”

    “养豚是为了吃肉与吃豚油,前者可以用鱼肉代替,后者可以用菜油、棕榈油,禁养豚可以节省粮食消耗。”

    “那阿母有没有想过农人?”

    “农人又不吃豚肉。”图南回忆道。“我记得农人吃荤,要么是鸡鸭不下蛋,继续养着浪费粮食,遂宰杀吃肉,要么是吃鲜鱼与淡咸鱼,豚肉与他们有关系吗?”

    棠道:“农人不吃豚肉,但养豚,养豚的收入是农户最大的收入,你现在不让农人养豚,他们以后怎么缴纳税赋?”

    “不能养豚,还可以养牛养羊养鸡养鸭,料肉比可比豚划算,在岁末之前,会从各地调来鸡雏鸭雏羊羔牛犊,到时农人可以买一些回去养。”

    棠思考片刻,问:“那以后不会又禁鸡鸭鹅牛羊吧?”

    “不会,牛是耕畜,禁了它,粮食产量会大跌,羊又不吃粮食,鸡鸭鹅虽然吃粮食,但禁肉食也不能禁得太过分。陆地生物与鲛人的生理构造终究不同,我们可以只吃鱼生存,陆地生物还是得摄入足够脂肪,鱼肉可以替代肉食,却也没法完全替代。比如军队与役人,体力消耗非常大,只吃鱼肉与粮食,身体吃不消,还是需要摄入一定量的禽畜肉。”

    棠听明白了,若非军卒与服兵役徭役的人需要摄入禽畜肉,这家伙肯定会将鸡鸭鹅等家禽养殖全禁了。

    “鸡鸭鹅供应得起军队与役人?”

    “供不起就从玄洲买,古妖养豚育肥,豚非常多,但豚肉不好吃,他们更喜欢牛羊肉,若有人愿意买豚,他们肯定很乐意。”

    棠佩服图南的决心。“海国很缺粮吗?”

    “非常缺。”图南将南河去年给自己看的那份公文上的内容告诉棠。“脱产人口吃的粮食都是盈余粮食,养殖业太发达,就会抢本来就很紧张的盈余粮食。”

    “但农人养豚都是喂剩菜剩饭还有牧草,没谁只喂粮食。”

    “你在里聚看到的养豚户是剩菜剩饭加牧草,但城邑里的养豚户可不是,而他们才是养豚的大头。”

    “那也可以只禁城邑养豚。”

    “然后城邑里的养豚户会将自己的豚放到乡野去养,禁了个寂寞,一刀切虽然粗暴,但有用。”

    “农户用来养豚的牧草都是田里轮作的作物,就算不养豚了,轮作也得继续,难道要多养羊?可羊肉太少了,吃得起的人家也不多,吃得起羊的人家也本来就有专门买羊的养羊户....阿母你在想什么?”棠看着陷入思考的图南。

    图南回答:“我在想要不要将羊也禁了。”

    棠无语的看着图南。“你做个人吧。”

    “我是说认真的,禁了羊,氓庶便会多养牛,牛对农业的助力你也清楚。一名青壮,没有牛,靠自己,只能耕作五亩地,若有牛耕,则可耕作十五到二十亩地,姑且算二十亩。三个人只能耕作六十亩,若是两班倒,轮流昼夜耕地,畜力跟得上,铁犁不歇,三个人可耕作七八十亩。”

    “养牛一岁,用牛一时,大部分氓庶没那么多家底在平时养那么多牛。”

    对一户农人而言,家里有一到两头牛就够用了,若是不够,也可以去向大户借,再多养一头,没那么多草料。

    “农闲时牛可以去做别的,比如牛车,你不觉得公共牛车只在大城中存在很不方便吗?为什么不能在中小城邑中也设立?不同城邑之间,也可以有固定的牛车往来。农户在农闲时可以将牛借给车马行,待农闲时再牵回去种地....”

    棠道:“你说的这个办法上古人族王朝后期用过,结果是农户发现自己养牛不如租牛划算,遂农忙时向车马行租牛,待农户都没牛后,车马行挟耕牛自由定价,为本就负累沉重的农户添上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因为上古人族王朝时利用农闲时耕牛的车马行都是民间商人,公共牛车是官方机构。”

    “阿母对官吏们的人品很有信心?”

    “不,我对官吏的人品一点信心都没有。”

    “那你还准备让他们去管牛?”

    “当下先增加粮食总量,以后,只要海国打下寒温带地区的大草原,便会拥有源源不断的牛,只要市面上的牛足够多,农人获取牛的渠道多,便不会重蹈上古人族王朝的覆辙。”

    棠看着图南。“阿母很有信心?”

    图南真诚回答:“我当然有信心。”不会踩上古人族王朝踩过的坑,但大概率会跳进新的坑里,但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通过图南的态度确定禁豚政策没有可以转圜的地方,棠没再说什么,留下来与图南一起吃了一顿烤鱼,旋即去找里聚里的农人会合回乡里。

    七月下旬,前陆相做为鲛人,按传统离开帝都,调去地方任职,陆相之位空出,箕以大司空妙仪为陆相。

    不论是海洋还是陆地,升职,且是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必须设宴庆贺,妙仪租了一座专门用来设宴的庄园,再请了百十位庖人做饭宴请亲朋与同僚、下属。

    “红烧鱼、烤鱼、鱼丸、虾滑、炖鱼、鲤鱼切脍、鲔鱼切脍、河豚、海胆、石斑鱼、海带、螃蟹....怎么全是海鲜?”

    看着满满一食案的海鲜,陆地族群的宾客们感觉自己痛风都快犯了。

    大姐,你是陆相,是陆地生物,不是鲛人,非得学习鲛人的食性吗?

    “这叫响应号召,皇与后才颁布政令,”图南一边说一边从盆里抓起一只人头大的螃蟹,拿工具撬开壳,再以勺子挖蟹黄食用。“嗯,这味道是东执明海的大蟹,我记得生活在深海两三百丈深的海域,一岁也就进贡五千余只,只有两位陛下与陆君、嗣君才能享用。”

    图南看向宴会上一盆盆的螃蟹,至少两千余只。

    王孙陵光一边剥螃蟹一边酸酸的道:“你在帝都的时间少不知道,大父甚爱陆相,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她一份,赏赐不断,何况几只螃蟹。”

    妙仪也解释道:“后知道我要举办筵席,将刚到的大蟹赐了我两千五百只。”

    不论出身陆地生物还是海产的宾客皆冒酸味。

    图南毫无酸味的大啖蟹黄。

    能从禺京王到折丹继位那段让人只看史书都忍不住戴上痛苦面具的动荡岁月中活下来,且以前朝余孽之身成为海后,箕自然有其优点。

    也有冒酸味还不够,忍不住嘀咕。“谁知道这螃蟹怎么来的,说不定是将陛下‘伺候’得舒服....嗷!谁扔我....五王孙为何?”

    慢了一步的图南放下比自己手臂还长的螃蟹腿,看着被螃蟹砸得头破血流的官员笑道:“勇者奋勇直追,庸人走自己的路,唯有废物无能狂吠。”

    王孙陵光更直白:“我听到了,我会告诉大父,你说了什么。”

    官员顾不得头上的伤口,忙不迭行礼谢罪:“是下官喝多了失言....”

    妙仪微笑抬手:“来人。”

    “你们干什么?”

    负责维护秩序的侍从立刻跑到满身酒气的官员身边,捂住嘴拖了下去。

    筵席恢复原本的觥筹交错,但不论多少美酒下肚,都没有人再酒后失仪。

    王孙陵光打小报告不过夜,筵席一结束便直奔王宫,箕的反应也很快,第二天所有人便知道那名官员被罢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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