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百策看着小毛驴把胡萝卜嚼得津津有味,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解释道:“我只是不想那么好的姑娘继续受骗而已。”

    他想着陈岁会如何利用那份花名册,完全没注意身旁的崔文一脸震惊的模样。

    好姑娘?世子爷确定说的是霍晗的未婚妻?想起她的传闻,崔文有些怀疑世子和自己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金鸣寺之行,崔文还在养伤中,并不知晓,更不知道自家世子已对他人的未婚妻生了情愫。

    见萧百策身体不适,崔文也来不及深究连忙呼唤府医。

    府医一见萧百策捂着心口的样子,揪掉了好几根胡子,痛心疾首道:“世子啊,不是千叮万嘱过要您静心,不要胡思乱想,小师傅临走前教授给我的针法,我还没熟手呢!”

    萧百策摇摇头,丝毫不在意地说道:“无事,你只管扎就是,就当练手了。”

    “唉。”府医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捋着自己发白的胡子思考,须臾回头看向院门外的睿王,想起睿王的嘱托,他又长叹了一口气。

    犹豫不决中,萧百策似有所感,把眼神从小毛驴身上移开,看向院门外,“若父王再偷偷以血饲蛊,那就不要怪儿子不孝,当场自绝。”

    睿王没有任何反应,府医无可奈何只能为萧百策施针。

    圆安离府时,把这套针法教给了府医,以防萧百策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但到了每逢七日的“蛊虫噬主”时,则需要圆安亲自出手了。

    虽无法再救他的命,但至少尽全力减少他的痛苦。

    日头西斜,府医收完银针之后,额头已冒出冷汗,双手也开始打颤,“老了,老了,终究是老了,可惜了。”

    下人扶着府医回去休息,与守在院门外的睿王擦身而过时,府医微微摇了摇头。

    睿王微微颔首,又站了片刻才迈开脚步来到萧百策面前。

    萧百策喂着小毛驴,默不作声,睿王也没有主动开口,父子间一时相顾无言。

    正在此时,一声呼唤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阿策?阿策?”

    熟悉的嗓音远远传来,正是他们的至亲之人。

    “王妃?”

    “母妃?”

    父子两人齐齐出声,他们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惊讶之余,下人来报,“世子,王妃想起您了!”

    萧百策震惊地不知所措。

    睿王连忙追问:“王妃现在如何?可想起本王?”

    下人一愣,腿肚子打着颤地回道:“回王爷,王妃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世子了……”

    说话间,呼喊声越来越近,席雅竹的身影也出现在父子两面前。

    “王妃?”睿王忐忑地轻轻唤了一声,挪动脚步缓缓迎了上去,萧百策双脚却如绑上千斤坠,如何也动弹不得。

    席雅竹的目光从睿王脸上扫过,摇着头便看向他人,“你不是我的阿策。”

    直到看到僵在原地的萧百策时,席雅竹眸中仿佛点燃了光亮,飞快地小跑过去,“阿策?”

    试探地摸上他的脸颊,席雅竹疑惑地说起,“你和我的阿策长得好像。”

    萧百策眨着眼,席雅竹无预兆地流下眼泪,两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都充满了茫然。

    “母、母……”

    萧百策卡了壳,喉咙中好似塞满了棉花,本能张着嘴,无助地呼着气。

    席雅竹依旧是一脸疑惑,好似未察觉脸上的泪,自顾问起,“我的阿策只有这么高,你有没有见过他?”

    萧百策就见席雅竹用手在腰间的位置比划着。

    四、五岁的小阿策,的确才这么高。

    蛊虫又开始作祟,比之前过之犹不及,萧百策侧过身去,不想在席雅竹面前露出痛苦的模样,哪怕现在她根本不认识他了。

    “不舒服就要去看郎中,不要硬撑,知道吗?”席雅竹揉了两下萧百策的头便收回手,继续呼喊。

    “阿策?阿策?”

    一旁的睿王走上前来,温声哄骗道:“我知道他在哪,我带你去好不好?”

    闻言,席雅竹脸上露出喜色,猛然间想到什么后,又突然变了脸色,快速躲到萧百策身后,指着睿王疾声道:“来人,快把这狂徒抓起来!”

    守在院外的护卫听到王妃这一嗓子,直接抽刀闯了进来,然后见所抓之人居然是睿王,直接原地跪下请罪。

    “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坏人抓起来!”

    旁人心道:王妃把王爷当成人贩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席雅竹不明所以,躲在萧百策身上,扯着他的衣衫催促着,萧百策整理好心绪,声音暗哑地说道:“母、母妃,他不是坏人。”

    席雅竹抬眸看他,自动忽略后半句话,“你为什么叫我母妃?我的阿策没有你这么高,他才这么点大。”

    提起小阿策,席雅竹桃花眼弯了起来,仿佛忘却了方才狂徒的插曲,用手比划着高度,又开始寻找小阿策。

    “阿策?阿策?你在哪里啊?天晚了,露重了,该回家了,母妃想你了……”

    趁着席雅竹全心记挂“小阿策”的时候,睿王揉着眉宇间的山川低声提醒,“先带你母妃回房。”

    萧百策微微点头,正当他思索如何开口以致于不会被当作下一个狂徒时,却发现席雅竹没有声响。

    “母妃?”

    “王妃?”

    就见席雅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直愣愣地看向马棚。

    父子两人顺着望去,仔细一看,便发觉席雅竹是在看小毛驴。

    那身量,正好和“小阿策”对得上。

    睿王:……

    萧百策:……

    小毛驴正埋头啃着胡萝卜,这张驴嘴自萧百策出现在马棚后,根本就没停过,丝毫不知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它的身上。

    “阿策!”

    席雅竹的这一声“阿策”,是对着小毛驴喊的,惊讶之余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偏偏像道惊雷,轰隆隆地劈在了萧百策头上,劈得他外焦里嫩。

    他的母妃,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母妃,我才是你的阿策。”

    萧百策试图唤醒沉浸在喜悦中的席雅竹,可席雅竹十分抗拒地要摇头表示,“他就是我的阿策,你不要再叫我母妃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母妃。”

    萧百策欲哭无泪,桃花眼中满是委屈无奈,指着小毛驴纠正道:“可它是头驴啊!”

    话罢,小毛驴十分配合欢快地“嗯昂、嗯昂”叫了两声。

    “阿策只是贪玩了些,玩够了就会变回来的!”席雅竹有理有据地反驳完,又关心地问小毛驴,“怎么了阿策?是不是胡萝卜不够吃了?来人,把胡萝卜都给我搬过来!”

    席雅竹自从得了疯病,整个人的精神一直处于混沌状态,很少有颐指气使的时候,王府的下人们乍被她一使唤,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目光都瞥向睿王以求明示。

    睿王一遭冷眼横扫过去,他们才活动起来。

    “雅竹?”睿王柔声唤着,心中的酸楚无人能知。

    以前席雅竹疯归疯,但还“认得”他,现在却……

    “护卫何在!还不把这个狂徒押下去!”

    席雅竹拿着胡萝卜颤巍巍地指着睿王,小毛驴直勾勾地望着她手中的胡萝卜,也停止了咀嚼,周边人的呼吸仿佛也停止了,一片寂静。

    终是萧百策开口打破平静,“来人,把父……把人带走……”

    暂不去想“押走”睿王的护卫是何忐忑心情,萧百策揉着额角思绪狂乱。

    他的父王成了狂徒,他自己成了一头小毛驴,与知相较,体内的蛊虫作祟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睿王妃又疯了。

    有门路的包打听打听到睿王妃把一头驴当自己的儿子时,这件事便成了京都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圣上知晓后,更是派身边的大太监带着补品前来慰问。

    接连几日,萧百策也接受了自己在母妃心中是头小毛驴的事实,也不在执着于证明自己的真身。

    他发觉席雅竹虽把小毛驴认成自己,把睿王当成狂徒外,其余事情都表现地像个正常人。

    若不认识她的人见到她与她交谈时,恐怕会把她当作一个平常人对待。

    陈母收到消息前来拜访的时候,险些以为睿王妃的神志已恢复清明,但看到她对着一头驴叫儿子的场景时,还是掉了眼泪。

    见到陈母,萧百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陈岁。

    花名册已经交到陈岁手中,可陈岁却没有预料中的举动,反而是陈家与霍家恢复了往日情面,更有让他心凉的传闻,说是陈家在催促霍家定个好日子。

    送陈母出府时,萧百策抓住机会旁敲侧击地问起,“听闻府上喜事将近?”

    陈母还沉浸在睿王妃疯病更甚的伤感中,猛地听到萧百策的声响,回过神耳中只剩下“喜事”两字,回想起赢哥儿的书童,垂眸回道:“也算是桩喜事。”

    到底是自家家务事,陈母并未多说,拜别后便上了马车离去。

    萧百策揣着忐忑的心,等待陈母的回答,但也只入耳了“喜事”二字,以为传闻是真。

    这下,蛊虫作祟的痛已然被情伤掩盖。

    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半晌,直到崔文破门而入。

    “世子恕罪,属下在外敲了好久的门,您一直没有应声……”

    “无事。”萧百策把脸埋入手心,冰凉的触感带给他几分清醒,抬眸便见崔文纠结的神态,“还有何事?”

    “王妃要出府……”话说一半,崔文咽了口唾沫,“说要给小……阿策买爱吃的胡萝卜。”

    话罢,崔文垂下的头更低垂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百策的思绪还在混沌中,想着自己也不爱吃胡萝卜,蓦然愣住——那头驴!!!

    是的,那头驴有了名字,叫“小阿策”!

    他都要死了,居然还要和一头驴争分享自己的名字,更可悲的是,他母妃明显偏心那头驴,对驴都比对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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