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册子就放在账房的顶柜上。

    天壹当铺的人都可以随意翻动,因此,对于失主的详细身份并未详细记录。

    就像这颗失窃的宝珠,只记录了主家姓氏。

    再多的记载,需要集齐三家分号掌柜的钥匙一同开启密室。

    密室中有他们想要的一切答案。

    同样,利益三家分号平分。

    一想到到嘴的鸭子还要分别人两口,掌柜感觉是在挖自己的心头肉。

    于是,他让柜小二暗中寻找典卖之人,同时也把在当铺中待了十余年的管事们聚在一起,让他们仔细回忆这个“陈”姓主家,最有可能是哪一家。

    “若提起陈家,能拿出这种财物的,无疑是身为江南首富黄老头的女婿——陈文昌陈大人。”一长须白发老者捻着胡子淡然开口。

    “老太爷说得对。”其余管事纷纷附和。

    掌柜为了独吞,把上一任掌柜既自己的亲爹都请了出来。

    “爹,您确定吗?”

    “撅腚?撅什么腚?谁要拉屎吗?”老太爷摇着头,满脸嫌弃,仿佛臭味就在鼻尖,“拉屎要去茅房!”

    老太爷年事已高,脑子犯了糊涂还耳背,经常前言不搭后语。

    江南首富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现在放眼京都,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掌柜紧提的心“啪唧”落了下来——凉了。

    “劳烦诸位再想想其他的。”掌柜心烦意乱,面色胀红,对自己手下负责各类当物的管事们却一直压着脾气,以礼相待。

    随后招呼府中下人换上新茶。

    老太爷吃着糕点品着清茶,混沌的脑海中回忆到底是谁撅腚拉屎。

    茶水换了两三次,厅堂众人还未商讨出确切的结果。

    府内管家来到厅前颔首示意,掌柜缓缓起身,抱拳谢道:“几位受累,我赵大富感激不尽,晚宴已经备好,请各位先随管家落座吧。”

    “爹,走了,该吃饭了。”赵大夫哄着自己亲爹起身,轻手拍打掉他衣襟上的糕点沫子。

    大厅正中间摆放了一张桌子,他微微拉着老太爷往内侧走去。

    老太爷胳膊感受到一股拉力,虽然动作很轻,但人不想动,他就想走个直线。

    猛然甩开赵大富的手,昂头大步往前走,“噔”的一声,毫不偏差,一脚踢到桌腿上。

    老太爷甩着脚嗷嗷叫,单脚站不稳的他更是直接碰倒了桌子。

    桌子上托盘内放置的宝珠,顺着地面一溜烟地滚远了。

    赵大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去追遭难的宝珠,又心疼站不稳的糊涂爹,短短一瞬,左右为难的脚底板都磨平了两分。

    听到动静的管事们回头看见倒地的桌子,下意识齐齐低头寻找宝珠的位置。

    他们也听到滚动的声音,但天色已暗,厅内烛火黯淡,几人也上了年纪,一时竟怎么也找不到。

    也不知道是哪位管事瞎猫碰了死耗子,又踢了一脚,静止的宝珠又溜溜地滚动起来。

    再次听到声响的管事们,顿时心疼慌叫地混在一起,弯腰着在地面上摸寻。

    罪魁祸首的老太爷看到这副景象,蓦然联想起孙女画的小鸡啄米图,脚也不疼了,哈哈大笑起来。

    赵大富搀扶着他爹,又气又怕,深怕他爹一口气笑过去。

    刚有动作,却感觉鞋底碰到了东西。

    他低头一看,大喜,“找到了!”

    赵大富心疼地捡起宝珠,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

    耳边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听到他爹说道:“这颗珠子眼熟得很。”

    “是啊,我也看它眼熟。”赵大富未反应过来,还在心中腹诽,不看它眼熟,难道我招这些管事齐聚家中,是来看它好看的吗?

    “我想起来了,它整套是件璎珞,还是我卖出去的。”

    老太爷的一句话,让厅堂顷刻间静寂无声。

    众人的呼吸声都浅了许多。

    对上了!对上了!和黄皮册子上的记录对上了!

    活了一把年纪,坐在天壹当铺掌柜的位置,赵大富早已挣够家产,唯今只想借着宝珠为自己的子孙铺条路。

    “爹——你是我亲爹!您还记得卖给谁了吗?”掌柜问出的每个字眼都在颤抖。

    “我是你亲爹?你还想有几个爹?”老太爷眯着眼较了真。

    赵大富欲哭无泪,答案就在眼前,抓心挠肝的他真想撬开他亲爹的天灵盖,看看到底卖给了谁。

    “爹,你当然是我亲爹,但岳丈也是我爹。”赵大富哆嗦着心灵光一闪,扯出老丈人的虎皮挽救自己。

    老太爷白眼一翻,伸手讨要宝珠。

    赵大富纠结再三,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交了出去。

    “我记得那套璎珞还是你老丈人打制的。”

    老太爷回忆起往事,思绪恢复清明,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他坑了我多少银子!不光坑钱,还坑走了我一把扁嘴紫砂壶!哎呀,心疼死我了……”

    老太爷头脑只清明了一瞬,赵大富听着他亲爹挂念被坑走的紫砂壶,丝毫不顾及亲儿子的性命时,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本意明日再寻身为老匠人的岳丈,看其是否能提供线索,如今再也等不及了。

    “管家,备马车!请岳丈大人来一趟。”

    赵大富又让夫人亲自下厨准备几道下酒小菜。

    他老丈人有事没事喜欢喝两口。正儿八经的宴席菜式,他根本看不上。

    老丈人来的很快,背着手来到厅堂,一手拖着扁嘴紫砂壶,走上三两步喝上一口,十分惬意。

    “听下人来报,说你得了珍奇野货,特意邀我来喝上几口?”

    赵大富哪有什么野山珍,不过是借个正经名头请人入府。

    天壹分号的其他掌柜,有点风吹草动,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似的,立刻蜂拥而上。

    今日请各个管事相聚府中,还是借了年中办庆的由头。

    赵大富把实情告诉岳丈,“小婿已经备足好酒好菜,咱们边喝边聊。”

    老太爷一双眸子泛着光,直勾勾盯着被坑走的紫砂壶,瘸着腿凑过来。

    “老芋头,茶香不香?”

    见人如此神色,郁老爷子便知他又犯了糊涂,望着多年挚友,内心唏嘘不已。

    下一瞬,却仰头喝了口茶水,“啧啧”两声,评价道:“真香!”

    还未入席,老太爷已经被人气饱了。

    赵大富讪讪笑着,请人落座。

    酒过三巡,他便迫不及待地谈起正事。

    “岳丈大人,您对这颗宝珠可还有印象?”赵大富提醒道:“我爹说这是您当年打制的。”

    郁老爷子放下紫砂壶,用脚挡住想趁机抱走壶的赵老爷子,然后仔细端详。

    万幸,他还记得。

    “的确是我打制的。”郁老爷子举起桌面下的手,“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我打制的最后一件饰品。”

    这只手带着黑色手套,手腕僵硬木然,像是死物。

    郁老爷子用力一扭,整只手都卸了下来,“次年,我便被仇家砍去了右手。”

    这件往事,赵大富很清楚,断手之仇还是他报的。

    “岳丈可还记得买主是谁?”

    “我只是个匠人,哪管什么买主?”郁老爷子摇摇头,努嘴示意赵老爷子,“问他吧。当然还是他牵的线。”

    对于这个结果,赵大富欲哭无泪。

    他岳丈断手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可从哪查起啊?

    一口酒下肚,突然想起他爹把东西卖出去,肯定有册子记录。

    “别想了。”

    郁老爷子似乎知道赵大富的打算,让他歇了心思,“就算有册子记录买卖,顶多记个“今日卖出璎珞一件”,连个钱数都不会写。你爹最信任他的脑袋,买家的事,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也只知道他当年哄了冤大头许多银子。”

    这话,毫不避讳同桌宴饮的赵老爷子。

    “什么叫‘哄’?那叫我有本事!”赵老爷子小孩脾气似的,拍着桌子反驳道,“是那人说要为还未降生的闺女打套璎珞,还要最好的,我手里正好有块极品玉石,这不就巧了吗?”

    眼见赵老爷子又想起来什么,赵大富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刚要开口询问那人是谁,却被郁老爷子使了眼色阻止。

    “巧个屁!一整块玉石,只把边角料卖给了人家,多亏我手艺高,才没让你挨了打!”郁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

    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年让他挨了打,得个教训。

    赵老爷子的思绪越来越明朗,丝毫不停歇地继续为自己辩解,“你就说那是不是同块玉石所出,是不是一母同胞!”

    啥叫边角料,换个说法身价直接翻个十万八千里。

    “屁!”郁老爷子吐了口唾沫,喝了口酒,引导他继续回忆,“那人是不是活菩萨,听你如此胡扯居然能忍住没打你?”

    不等赵老爷子回答,郁老爷子直接了当说道:“就你这个驴粪脑袋,估计也不记得那人是谁了。”

    “啪”的一声,赵老爷子直接拍断桌角,“老芋头,做人不能太过分,信不信我让黄老头过来评评理!”

    郁老爷子反问道:“自己家的事,你攀扯黄老爷子做什么?”

    赵老爷子又拍了拍桌子,“当年就是他买的,不找他评理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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