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凛大人，我当真不是修法的料子吗？”一个少年无力地站在云徽境。
这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瞧着也不健壮，是三四年前一个妇人托付给他的。
他母亲是修士，只不过是个散修。他父亲也是散修，当年在外面找女人，和女人一起喝酒喝醉了掉下了悬崖，就剩下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他母亲的道法并不厉害，所以遇到了难缠的妖物就只能拼尽全力保护孩子，好在最终与怪物同归于尽，把孩子保了下来，但自己也已经处在弥留之际了。
那时正巧云徽境路过，于是她把孩子托付给了这个好心的人。
“他叫凡。”女人颤抖着把孩子送到了云徽境的手上。
“他的姓呢？他没有姓吗？”云徽境问。
“没有。他没有父亲，所以不需要跟着父亲姓。但现在您收养了他，就让他跟着您姓吧。”女人说完这句话就断气了。
云徽境知道她什么意思，如果这孩子和他姓的话，那就相当于把这个孩子绑在了他身上，那么至少在这孩子成年之前，他都要对这孩子负责。
可很明显，他还年轻，他不想当父亲。于是他告诉那个孩子，他叫凛，他也没有姓。
少年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眼睛里泪汪汪地一片。
“没事，你不跟我姓我也不会抛弃你的。走吧，跟我回去吧。”
云徽境在闹市有一座相当大的庄园，他把那孩子留在了那里，年纪这么小总不应该沾染魔教那些歪风邪气吧，云徽境想。
只是这庄园里不止他这么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比他小一岁多的女孩子，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凛以前和他说过，现在他们两个住到了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了，那个小女孩就是她的妹妹。
凛说让他多多关心自己的妹妹，因为她是凡人，没有灵根，连修法的机会都没有。没了修仙的机会，人就会很快老去，随后死去，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并不会很长，所以要珍惜现在相处的时光。
凛说凡是修士的孩子，以后有机会他会把凡送到修真门派去。
凛说这话时凡才八岁，现在他已经十二岁了，凛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难道自己也不是修真的料子吗？不然凛为什么从来不提让他去修仙的事。
他见到这城中大户人家的孩子，五六岁的时候都已经送到那些西边的磐岩门中去了，他现在已经十二岁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于是他终于在凛难得回庄园的那天，开口问了这句话。
“凛大人，我当真不是修法的料子吗？”他问。
“你是，你自然是。”云徽境开着窗外新绽的桃花，敷衍地回复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还不送我到那些修真门派去！”
这句话倒是让云徽境回过了神。这孩子已经十二岁了，他确实该送这孩子去门派里历练一番了。
只是这孩子还没天启，没天启的孩子不好选门派。
“你有什么想去的门派吗？”云徽境问。他尊重这孩子自己的意愿。
“进你的门派！”凡握紧了拳头说到。
“哈哈哈哈哈。”云徽境大笑了几声，“我的门派你不适合去。”
这两个孩子知道他是修士，但不知道他是魔修。他平日里敛了煞气，叫旁人看不出来，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哪个名门正派的。
“那我随凛大人您安排。”凡说着，言辞恳切。
天阙宗他确实不适合去，那去山昀宗也未尝不可啊。
“那我送你去山昀宗吧。”云徽境笑着。
凡一听到“山昀宗”几个字，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他可以去大名鼎鼎的山昀宗吗？那些个城中大户的孩子，才只能进磐岩门，他这样的可以进山昀宗吗？
他看着凛，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什么来头，可以把他这样的人送到山昀宗去学习吗？
“我，我这样的实力真的可以去山昀宗吗？”他颤抖着问到，“听说山昀宗的弟子都是像百里煜那样不出世的天才，是绝大多数凡人和修士望尘莫及的角色。”
凡注意到眼前的人脸色一黑。
“你很崇拜百里煜？”凛问到。
凡觉得凛的口气怪怪的，但他还是老实回答到：
“嗯。据说剑术比他好的人法术不如他，法术比他好的人，长得没他帅。”
“倒也不是。”云徽境在旁边坐了下来，“他不会剑术。但近战应该也不差。”
“您认识他吗？我们这条街上的小孩子都很崇拜他呢！但又没几个人有能力进到山昀宗里去见他。”凡将双拳握在了一起，眼睛发着光。
“我不认识他，但听说过。”云徽境敷衍了过去 ，“只不过你们倒也不必那么崇拜他。确实，他是闪闪发光的天才，但你们总归拥有着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凡问到：“我拥有什么？”
“现在，你至少拥有着一个爱你的母亲，未来里还可能拥有一个相亲相知的爱人。百里煜是太阳，但你不能让他完全掩了你，你要看清自己的光芒，做自己的太阳。”
“今后你的老师可能会教你怎么练剑、怎么上进、怎么追名逐利、怎么超越他人，把他人踩在脚下，但他可能不会教你怎么保全自己的心。”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百里煜，或许是出于他自身的魅力、或许是出于那些人的利益，他确实拥有了许多，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拥有的。”
“点燃你自己内心的光，这样才不至于被他的光给晃晕了眼睛，致使失了分寸。”
云徽境说完后，歇了一口气。他觉得他给凡说的实在是太多了，凡这个年纪应该听不懂这些话的。
凡见他这个样子，发问：“那您是拥有什么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吗？”
“有的吧。”云徽境把旁边的线一圈一圈缠在手上。
凡见凛的样子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了，觉得自己不该追问这些，便又问道：“那凛大人，您让我去哪里门派呢？”
让他去哪个门派？
进山昀宗最好，但凡之前的话确实有道理。山昀宗内天才众多，他觉得凡去了那里多少会受到打压排挤吧，而且进不了内门，终身只能在外门干一些洒扫的活。
“这样吧，我不送你去任何门派，我来教你，如何？”
凡露出了有些不愿的神色。
云徽境也理解他，毕竟自己在教书育人上看起来确实不那么专业吧。
云徽境蹲下来，用常年练剑练得粗糙的手抚摸凡细软的头发：“我不比天底下的任何剑修差，相信我好吗？”
要给这个孩子信心才行，要让他信任自己才行。
（二）
云徽境很少回庄园，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抄写很多东西。
凡的妹妹萧素总会在云徽境抄东西的时候像伺候亲爹一样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云徽境告诉他们他收留他们不是让他们来当奴隶丫鬟的，他们自己每日该学习的学习，该练剑的练剑，不必过多替他考虑。
萧素满口答应，但她还是总抽空往云徽境的书房里跑。
经过云徽境一番观察后他发现，这小女孩总是偷瞄他抄写和批注的东西。
“呼。”云徽境叹了一口气，她这是在帮凡偷瞟里面的内容吧。
云徽境知道萧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偷偷瞟去了这些剑谱上的内容，记在脑中，私底下就会写在纸上，偷偷拿去给凡看。
但他也不想生这个小姑娘的气，他让她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问到：
“你这是帮你哥哥看的？”
“是。”萧素老实交代了。
她知道她老实交代了凛也不会说她的不是。
其实她隐隐约约听过一些关于凛的传闻，什么魔道天才，杀人不眨眼，诛魔戮仙，还有一剑砍飞人脑袋等等。
但她和凡都不约而同的觉得凛虽然有的时候看上去确实有那么些冷漠狠毒，但他内里绝对是温柔的。
他从来不对他们说重话，更不会对他们打骂。于是她与凡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他只是对敌人狠戾，但却对自己人温柔。
云徽境：“你哥哥年纪这么小，基础也差，这些剑谱太难，还不适合他。”
“那他剑法练成后凛大人你会把这些剑谱给他吗？这些剑法这么厉害，凡哥哥练了也一定会变得更厉害吧，”
云徽境：“若他能到那个地步的吧，我懂的东西，一定会倾囊相授。”
这些都是上古的剑法，杀意极大，只有到了元婴期的修士才有了入门的基础。至于凡能到元婴期吗？这件事云徽境也说不准。
但他总有自己的路的要走。
“你为什么会对这些剑法感兴趣呢？又为什么会觉得这些剑法是厉害的剑法呢？”云徽境反问。问这些话的时候，他对这个小女孩多了一些期待。
她是看出了这些剑法的厉害之处了吗？
“因为凛大人对这些剑谱很宝贵啊。您平常都锁在房子里，又在您离开庄园时设了阵法，不允许别人进入，还在上面做密密麻麻的批注。这一看，就知道是特别宝贝的剑法了。”
“这样啊。”云徽境一瞬间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他还以为他捡了个剑术天才呢。
“只是凛大人，您这些剑谱是要送给谁的吗？如果是您自己看，不需要做这么多批注吧。”萧素问。
“是啊。是送给我妹妹的，她是练剑的天才，所以我把这些剑谱送给她。”云徽境埋着头继续写到。
“这样的吗？”萧素发出了一句嘟囔似的一问，跳下了椅子，“凛大人，你那么宝贝这些剑法，这些剑法想必很难得吧！”
云徽境笑着摸了摸萧素的头：“是很难得，可是再难得我也愿意给她。”
“这样吗？你对你妹妹这么好吗？”萧素扑闪着眼睛看着他。
“是啊。”云徽境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能给她所有，只能尽量给我能给的。如果我也有权势、有名望、有气运的话，那一切都要另说了。”
“可是凛大人，你现在还不够厉害吗？”
“现在或许是吧。只是，终究见不得光罢了。”
***
“凛大人！你能不能和我讲讲这双叶阵？”凡拿了一张简陋的图纸晃到了云徽境。
云徽境皱着眉头接过了凡手中的图纸。
双叶阵，他最近也在研究双叶阵，这就是打败了他的七禾阵的，由百里煜所创的阵法。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把这阵法完全研究透，但这么简陋的一张图，只画了双叶阵最基础的属性，拿来给凡讲讲终归是没错的。
“喂，凡哥哥，凛大人是剑修，他不懂阵法的吧。”萧素在旁边拽了拽凡的衣服。
剑修与法修有壁，她觉得凛不懂阵法，可如果凡执意去问的话，那可能就踢到铁板了。
“没关系的，这么简单的阵法，我还是可以给你讲解一下大概原理的。”云徽境示意凡坐到旁边，自己拿起笔沾了沾红色的朱砂就开始勾画。
凡天资不是很高，但在凛一番细心的讲解之后，他终于搞懂了百里煜双叶阵的大概原理。
现如今凡极其兴奋。
“果然是百里煜创造出的阵法！真厉害！”凡拍手鼓掌到。
“凡哥哥，你消息太闭塞了吧！”萧素在旁边插了一句话，“这可不仅仅是百里煜的功劳，还有一个叫秦曦和的女修，也对这个阵法的改进做了不少的贡献呢。”
“真的？”凡问。
萧素有些得意的点点头：“这消息保真。有好多人说他们两个很配呢。”
“啪嗒”云徽境手上的笔落了下来，在这张简陋发黄的阵法图纸上染上了一大片红色的朱墨。
萧素看到凛颤抖着手把笔重新拿了起来，但他没有再写，反而是搁置了下来。那一瞬间，敏锐的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她见凛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地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一向平淡无波的眼睛中有了慌张之色。
他这是害怕了？
“凛大人，你怎么了？”萧素问。
云徽境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可以说给素素听吗？”萧素问。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说如果你冷的话，喝水也只能越喝越冷，反而是喝酒的话，可以越喝越暖。”
萧素听得不是很明白，她不知道这和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关系。
“素素不懂。”
“就是说。如果你冷，就远离那些让你冷的东西，去拥抱那些让你温暖的东西。”
素素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所以我们冷的话，就不喝水了吗？可是我不喜欢喝酒呀，我只喜欢喝水。我喜欢那些小溪里的流水，我们院子里的桃花掉进去，那些溪水还沾了桃花的香味呢。”
“我不去品尝溪水的味道，溪水不就被埋没了？”
“可是喝酒才会让你暖和，你要为你自己的身体着想。”云徽境蹲下来拢了拢萧素的披肩，“那美丽的小溪会理解你的。”
“真的吗？它真的会理解我吗？”萧素问，“它真的甘心，自己就变成了一条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喜欢，谁都没尝过它甘甜之味的溪流了吗？”
云徽境没有说话，萧素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
萧素坐在桃花树下，看凡练剑。
凡练累了满头大汗地走到桃花树下，和凡并排坐着，茂密的树枝和花朵挡住了灼烧的太阳，为二人投下了一片阴凉。
“告诉你一个秘密。”萧素伏在凡的耳边轻轻说到，“凛大人是大坏蛋。”
“素素妹妹，别胡乱说凛大人的坏话。”凡打断了萧素的话。
萧素：“你知道魔界的天阙宗吗？据说里面出了个魔界的绝世天才，就是凛呢。”
凡沉默了，他看着手中的剑，这柄朴素的下品剑发出了丝丝正气。
凡说到：“可是他教我的剑术都没丝毫邪气，我不相信他是会入魔教的人。”
“也许他只是在你面前伪装呢。他还和你说他不认识百里煜呢。”
“那你凭什么说他认识百里煜，他告诉你的？”凡执拗地维护着。
“当然不是他告诉我的。只是现在他在魔教的威名和恶名都是出了名了的。”萧素小声地说着，“我听到一些消息，说他前些日子去了远处的百色城，砍下了雷仙的脑袋，当时百里煜也在那里。”
“他认识百里煜吗？可是他之前告诉我他不认识。”
“他骗你的呗。”素素一挑眉，“他骗我们又不止这一件两件事了。”
凡想了想：“他隐瞒了他是魔教的事，还骗我说他不认识百里煜，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自从母亲把他托付给凛以后，一直以来都是凛说什么他信什么，他从来没怀疑过凛的任何一句话。
萧素转了转眼睛，想了想：“可能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大坏蛋吧，任何人干了坏事都害怕让身边的人知道吧。”
“他会害怕我们知道吗？我们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吧，我们也没办法把他绳之以法吧。”
“你个木头脑袋，你怎么连这件事都想不通啊”萧素扶额，“他是怕我们偷偷离开他，或者是对他心存芥蒂吧。”
“他会害怕这个吗……”凡略有迟疑地问了问，“他很在意我们吗？”
萧素无奈地回答到：“那是自然了。凛大人很在意你呢，对待你像对待家人一样。”
萧素见凡睁大着双眼，一向呆若木鸡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但是你别得意，凛大人也很在意我呢！”萧素插着腰，十分孩子气地补充了一句。
“那凛大人是真的把我们当他的亲弟弟亲妹妹看待了？他不是有个亲妹妹吗？”
“我觉得的话……”萧素撑着下巴说着，“他口中的妹妹，恐怕是他喜欢的人吧。”
“啊？”凡显然被萧素的话震惊到了，“怎么会有人喜欢自己的妹妹，不会吧。”
“你是真蠢还是装蠢啊。他把那个人称作自己的妹妹，又不一定真的是他妹妹，你说是不是，我不也不是你妹妹。”
“啊？”这次凡的脸色从惊讶变成了慌乱，他脸色通红地看着萧素，说不出话来。
但好在萧素没有理会他，接着说到：“你见过凛害怕的样子吗？”
见到萧素没有发现他神色的怪异，立即岔开话题到：“他会害怕什么，他这么厉害，应该什么都不怕吧。”
“上次我提到一个和百里煜一起研究阵法的人，说她和百里煜很配，结果凛大人一听到脸色就不对了。”
“我觉得，凛大人肯定对那个女子有意思吧，不然他绝不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素素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分析到，“当时他拿着笔，笔都掉下来了，随后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在惊慌吧，人在惊慌的时候总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给自己找补，我那句话绝对刺激到他了……”
素素分析了一大堆，脸色突然变得沮丧，分析到：“但他肯定是没有的机会的啦。”
“为什么？”
“不然的话，他肯定不会把那个女子称作妹妹的。那肯定是有缘无分才称作是自己的妹妹的。”
“哦，原来正常的男子是不会把喜欢的女子称作自己的妹妹的啊。称作妹妹就是没有机会的意思。”那一瞬间，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萧素才多大点，他怎么懂这么多啊。
“依我看啊，肯定是因为凛大人入了魔教当了坏人，所以才同那女子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了！”萧素十分神气地推测到，“所以啊，他才害怕让我们知道他是魔教的坏蛋呢！”
“素素，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现在知道了凛大人是坏蛋了，你要怎么做？你会逃跑吗？”
萧素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凡：“我为什么要逃跑，他是对我最好的凛大人，你只能排第二。我管他什么身份，他都是对我最好的人。”
“嗯，我也这么想。虽然我的母亲就是被魔兽取了性命，可是对于我来说他确确实实是最好的凛大人。只是……”凡尴尬地挠了挠头，“素素，我对你好，只能排第二吗？”
萧素听他突然间那么谦卑，一下子便也不想给他台阶下了：“那当然。你还没办法和凛大人比呢！”
“凛大人，我当真不是修法的料子吗？”一个少年无力地站在云徽境。
这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瞧着也不健壮，是三四年前一个妇人托付给他的。
他母亲是修士，只不过是个散修。他父亲也是散修，当年在外面找女人，和女人一起喝酒喝醉了掉下了悬崖，就剩下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他母亲的道法并不厉害，所以遇到了难缠的妖物就只能拼尽全力保护孩子，好在最终与怪物同归于尽，把孩子保了下来，但自己也已经处在弥留之际了。
那时正巧云徽境路过，于是她把孩子托付给了这个好心的人。
“他叫凡。”女人颤抖着把孩子送到了云徽境的手上。
“他的姓呢？他没有姓吗？”云徽境问。
“没有。他没有父亲，所以不需要跟着父亲姓。但现在您收养了他，就让他跟着您姓吧。”女人说完这句话就断气了。
云徽境知道她什么意思，如果这孩子和他姓的话，那就相当于把这个孩子绑在了他身上，那么至少在这孩子成年之前，他都要对这孩子负责。
可很明显，他还年轻，他不想当父亲。于是他告诉那个孩子，他叫凛，他也没有姓。
少年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眼睛里泪汪汪地一片。
“没事，你不跟我姓我也不会抛弃你的。走吧，跟我回去吧。”
云徽境在闹市有一座相当大的庄园，他把那孩子留在了那里，年纪这么小总不应该沾染魔教那些歪风邪气吧，云徽境想。
只是这庄园里不止他这么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比他小一岁多的女孩子，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凛以前和他说过，现在他们两个住到了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了，那个小女孩就是她的妹妹。
凛说让他多多关心自己的妹妹，因为她是凡人，没有灵根，连修法的机会都没有。没了修仙的机会，人就会很快老去，随后死去，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并不会很长，所以要珍惜现在相处的时光。
凛说凡是修士的孩子，以后有机会他会把凡送到修真门派去。
凛说这话时凡才八岁，现在他已经十二岁了，凛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难道自己也不是修真的料子吗？不然凛为什么从来不提让他去修仙的事。
他见到这城中大户人家的孩子，五六岁的时候都已经送到那些西边的磐岩门中去了，他现在已经十二岁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于是他终于在凛难得回庄园的那天，开口问了这句话。
“凛大人，我当真不是修法的料子吗？”他问。
“你是，你自然是。”云徽境开着窗外新绽的桃花，敷衍地回复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还不送我到那些修真门派去！”
这句话倒是让云徽境回过了神。这孩子已经十二岁了，他确实该送这孩子去门派里历练一番了。
只是这孩子还没天启，没天启的孩子不好选门派。
“你有什么想去的门派吗？”云徽境问。他尊重这孩子自己的意愿。
“进你的门派！”凡握紧了拳头说到。
“哈哈哈哈哈。”云徽境大笑了几声，“我的门派你不适合去。”
这两个孩子知道他是修士，但不知道他是魔修。他平日里敛了煞气，叫旁人看不出来，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哪个名门正派的。
“那我随凛大人您安排。”凡说着，言辞恳切。
天阙宗他确实不适合去，那去山昀宗也未尝不可啊。
“那我送你去山昀宗吧。”云徽境笑着。
凡一听到“山昀宗”几个字，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他可以去大名鼎鼎的山昀宗吗？那些个城中大户的孩子，才只能进磐岩门，他这样的可以进山昀宗吗？
他看着凛，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什么来头，可以把他这样的人送到山昀宗去学习吗？
“我，我这样的实力真的可以去山昀宗吗？”他颤抖着问到，“听说山昀宗的弟子都是像百里煜那样不出世的天才，是绝大多数凡人和修士望尘莫及的角色。”
凡注意到眼前的人脸色一黑。
“你很崇拜百里煜？”凛问到。
凡觉得凛的口气怪怪的，但他还是老实回答到：
“嗯。据说剑术比他好的人法术不如他，法术比他好的人，长得没他帅。”
“倒也不是。”云徽境在旁边坐了下来，“他不会剑术。但近战应该也不差。”
“您认识他吗？我们这条街上的小孩子都很崇拜他呢！但又没几个人有能力进到山昀宗里去见他。”凡将双拳握在了一起，眼睛发着光。
“我不认识他，但听说过。”云徽境敷衍了过去 ，“只不过你们倒也不必那么崇拜他。确实，他是闪闪发光的天才，但你们总归拥有着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凡问到：“我拥有什么？”
“现在，你至少拥有着一个爱你的母亲，未来里还可能拥有一个相亲相知的爱人。百里煜是太阳，但你不能让他完全掩了你，你要看清自己的光芒，做自己的太阳。”
“今后你的老师可能会教你怎么练剑、怎么上进、怎么追名逐利、怎么超越他人，把他人踩在脚下，但他可能不会教你怎么保全自己的心。”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百里煜，或许是出于他自身的魅力、或许是出于那些人的利益，他确实拥有了许多，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拥有的。”
“点燃你自己内心的光，这样才不至于被他的光给晃晕了眼睛，致使失了分寸。”
云徽境说完后，歇了一口气。他觉得他给凡说的实在是太多了，凡这个年纪应该听不懂这些话的。
凡见他这个样子，发问：“那您是拥有什么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吗？”
“有的吧。”云徽境把旁边的线一圈一圈缠在手上。
凡见凛的样子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了，觉得自己不该追问这些，便又问道：“那凛大人，您让我去哪里门派呢？”
让他去哪个门派？
进山昀宗最好，但凡之前的话确实有道理。山昀宗内天才众多，他觉得凡去了那里多少会受到打压排挤吧，而且进不了内门，终身只能在外门干一些洒扫的活。
“这样吧，我不送你去任何门派，我来教你，如何？”
凡露出了有些不愿的神色。
云徽境也理解他，毕竟自己在教书育人上看起来确实不那么专业吧。
云徽境蹲下来，用常年练剑练得粗糙的手抚摸凡细软的头发：“我不比天底下的任何剑修差，相信我好吗？”
要给这个孩子信心才行，要让他信任自己才行。
（二）
云徽境很少回庄园，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抄写很多东西。
凡的妹妹萧素总会在云徽境抄东西的时候像伺候亲爹一样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云徽境告诉他们他收留他们不是让他们来当奴隶丫鬟的，他们自己每日该学习的学习，该练剑的练剑，不必过多替他考虑。
萧素满口答应，但她还是总抽空往云徽境的书房里跑。
经过云徽境一番观察后他发现，这小女孩总是偷瞄他抄写和批注的东西。
“呼。”云徽境叹了一口气，她这是在帮凡偷瞟里面的内容吧。
云徽境知道萧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偷偷瞟去了这些剑谱上的内容，记在脑中，私底下就会写在纸上，偷偷拿去给凡看。
但他也不想生这个小姑娘的气，他让她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问到：
“你这是帮你哥哥看的？”
“是。”萧素老实交代了。
她知道她老实交代了凛也不会说她的不是。
其实她隐隐约约听过一些关于凛的传闻，什么魔道天才，杀人不眨眼，诛魔戮仙，还有一剑砍飞人脑袋等等。
但她和凡都不约而同的觉得凛虽然有的时候看上去确实有那么些冷漠狠毒，但他内里绝对是温柔的。
他从来不对他们说重话，更不会对他们打骂。于是她与凡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他只是对敌人狠戾，但却对自己人温柔。
云徽境：“你哥哥年纪这么小，基础也差，这些剑谱太难，还不适合他。”
“那他剑法练成后凛大人你会把这些剑谱给他吗？这些剑法这么厉害，凡哥哥练了也一定会变得更厉害吧，”
云徽境：“若他能到那个地步的吧，我懂的东西，一定会倾囊相授。”
这些都是上古的剑法，杀意极大，只有到了元婴期的修士才有了入门的基础。至于凡能到元婴期吗？这件事云徽境也说不准。
但他总有自己的路的要走。
“你为什么会对这些剑法感兴趣呢？又为什么会觉得这些剑法是厉害的剑法呢？”云徽境反问。问这些话的时候，他对这个小女孩多了一些期待。
她是看出了这些剑法的厉害之处了吗？
“因为凛大人对这些剑谱很宝贵啊。您平常都锁在房子里，又在您离开庄园时设了阵法，不允许别人进入，还在上面做密密麻麻的批注。这一看，就知道是特别宝贝的剑法了。”
“这样啊。”云徽境一瞬间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他还以为他捡了个剑术天才呢。
“只是凛大人，您这些剑谱是要送给谁的吗？如果是您自己看，不需要做这么多批注吧。”萧素问。
“是啊。是送给我妹妹的，她是练剑的天才，所以我把这些剑谱送给她。”云徽境埋着头继续写到。
“这样的吗？”萧素发出了一句嘟囔似的一问，跳下了椅子，“凛大人，你那么宝贝这些剑法，这些剑法想必很难得吧！”
云徽境笑着摸了摸萧素的头：“是很难得，可是再难得我也愿意给她。”
“这样吗？你对你妹妹这么好吗？”萧素扑闪着眼睛看着他。
“是啊。”云徽境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能给她所有，只能尽量给我能给的。如果我也有权势、有名望、有气运的话，那一切都要另说了。”
“可是凛大人，你现在还不够厉害吗？”
“现在或许是吧。只是，终究见不得光罢了。”
***
“凛大人！你能不能和我讲讲这双叶阵？”凡拿了一张简陋的图纸晃到了云徽境。
云徽境皱着眉头接过了凡手中的图纸。
双叶阵，他最近也在研究双叶阵，这就是打败了他的七禾阵的，由百里煜所创的阵法。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把这阵法完全研究透，但这么简陋的一张图，只画了双叶阵最基础的属性，拿来给凡讲讲终归是没错的。
“喂，凡哥哥，凛大人是剑修，他不懂阵法的吧。”萧素在旁边拽了拽凡的衣服。
剑修与法修有壁，她觉得凛不懂阵法，可如果凡执意去问的话，那可能就踢到铁板了。
“没关系的，这么简单的阵法，我还是可以给你讲解一下大概原理的。”云徽境示意凡坐到旁边，自己拿起笔沾了沾红色的朱砂就开始勾画。
凡天资不是很高，但在凛一番细心的讲解之后，他终于搞懂了百里煜双叶阵的大概原理。
现如今凡极其兴奋。
“果然是百里煜创造出的阵法！真厉害！”凡拍手鼓掌到。
“凡哥哥，你消息太闭塞了吧！”萧素在旁边插了一句话，“这可不仅仅是百里煜的功劳，还有一个叫秦曦和的女修，也对这个阵法的改进做了不少的贡献呢。”
“真的？”凡问。
萧素有些得意的点点头：“这消息保真。有好多人说他们两个很配呢。”
“啪嗒”云徽境手上的笔落了下来，在这张简陋发黄的阵法图纸上染上了一大片红色的朱墨。
萧素看到凛颤抖着手把笔重新拿了起来，但他没有再写，反而是搁置了下来。那一瞬间，敏锐的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她见凛的额头上不知不觉地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一向平淡无波的眼睛中有了慌张之色。
他这是害怕了？
“凛大人，你怎么了？”萧素问。
云徽境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可以说给素素听吗？”萧素问。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说如果你冷的话，喝水也只能越喝越冷，反而是喝酒的话，可以越喝越暖。”
萧素听得不是很明白，她不知道这和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关系。
“素素不懂。”
“就是说。如果你冷，就远离那些让你冷的东西，去拥抱那些让你温暖的东西。”
素素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所以我们冷的话，就不喝水了吗？可是我不喜欢喝酒呀，我只喜欢喝水。我喜欢那些小溪里的流水，我们院子里的桃花掉进去，那些溪水还沾了桃花的香味呢。”
“我不去品尝溪水的味道，溪水不就被埋没了？”
“可是喝酒才会让你暖和，你要为你自己的身体着想。”云徽境蹲下来拢了拢萧素的披肩，“那美丽的小溪会理解你的。”
“真的吗？它真的会理解我吗？”萧素问，“它真的甘心，自己就变成了一条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喜欢，谁都没尝过它甘甜之味的溪流了吗？”
云徽境没有说话，萧素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
萧素坐在桃花树下，看凡练剑。
凡练累了满头大汗地走到桃花树下，和凡并排坐着，茂密的树枝和花朵挡住了灼烧的太阳，为二人投下了一片阴凉。
“告诉你一个秘密。”萧素伏在凡的耳边轻轻说到，“凛大人是大坏蛋。”
“素素妹妹，别胡乱说凛大人的坏话。”凡打断了萧素的话。
萧素：“你知道魔界的天阙宗吗？据说里面出了个魔界的绝世天才，就是凛呢。”
凡沉默了，他看着手中的剑，这柄朴素的下品剑发出了丝丝正气。
凡说到：“可是他教我的剑术都没丝毫邪气，我不相信他是会入魔教的人。”
“也许他只是在你面前伪装呢。他还和你说他不认识百里煜呢。”
“那你凭什么说他认识百里煜，他告诉你的？”凡执拗地维护着。
“当然不是他告诉我的。只是现在他在魔教的威名和恶名都是出了名了的。”萧素小声地说着，“我听到一些消息，说他前些日子去了远处的百色城，砍下了雷仙的脑袋，当时百里煜也在那里。”
“他认识百里煜吗？可是他之前告诉我他不认识。”
“他骗你的呗。”素素一挑眉，“他骗我们又不止这一件两件事了。”
凡想了想：“他隐瞒了他是魔教的事，还骗我说他不认识百里煜，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自从母亲把他托付给凛以后，一直以来都是凛说什么他信什么，他从来没怀疑过凛的任何一句话。
萧素转了转眼睛，想了想：“可能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大坏蛋吧，任何人干了坏事都害怕让身边的人知道吧。”
“他会害怕我们知道吗？我们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吧，我们也没办法把他绳之以法吧。”
“你个木头脑袋，你怎么连这件事都想不通啊”萧素扶额，“他是怕我们偷偷离开他，或者是对他心存芥蒂吧。”
“他会害怕这个吗……”凡略有迟疑地问了问，“他很在意我们吗？”
萧素无奈地回答到：“那是自然了。凛大人很在意你呢，对待你像对待家人一样。”
萧素见凡睁大着双眼，一向呆若木鸡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但是你别得意，凛大人也很在意我呢！”萧素插着腰，十分孩子气地补充了一句。
“那凛大人是真的把我们当他的亲弟弟亲妹妹看待了？他不是有个亲妹妹吗？”
“我觉得的话……”萧素撑着下巴说着，“他口中的妹妹，恐怕是他喜欢的人吧。”
“啊？”凡显然被萧素的话震惊到了，“怎么会有人喜欢自己的妹妹，不会吧。”
“你是真蠢还是装蠢啊。他把那个人称作自己的妹妹，又不一定真的是他妹妹，你说是不是，我不也不是你妹妹。”
“啊？”这次凡的脸色从惊讶变成了慌乱，他脸色通红地看着萧素，说不出话来。
但好在萧素没有理会他，接着说到：“你见过凛害怕的样子吗？”
见到萧素没有发现他神色的怪异，立即岔开话题到：“他会害怕什么，他这么厉害，应该什么都不怕吧。”
“上次我提到一个和百里煜一起研究阵法的人，说她和百里煜很配，结果凛大人一听到脸色就不对了。”
“我觉得，凛大人肯定对那个女子有意思吧，不然他绝不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素素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分析到，“当时他拿着笔，笔都掉下来了，随后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在惊慌吧，人在惊慌的时候总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给自己找补，我那句话绝对刺激到他了……”
素素分析了一大堆，脸色突然变得沮丧，分析到：“但他肯定是没有的机会的啦。”
“为什么？”
“不然的话，他肯定不会把那个女子称作妹妹的。那肯定是有缘无分才称作是自己的妹妹的。”
“哦，原来正常的男子是不会把喜欢的女子称作自己的妹妹的啊。称作妹妹就是没有机会的意思。”那一瞬间，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萧素才多大点，他怎么懂这么多啊。
“依我看啊，肯定是因为凛大人入了魔教当了坏人，所以才同那女子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了！”萧素十分神气地推测到，“所以啊，他才害怕让我们知道他是魔教的坏蛋呢！”
“素素，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现在知道了凛大人是坏蛋了，你要怎么做？你会逃跑吗？”
萧素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凡：“我为什么要逃跑，他是对我最好的凛大人，你只能排第二。我管他什么身份，他都是对我最好的人。”
“嗯，我也这么想。虽然我的母亲就是被魔兽取了性命，可是对于我来说他确确实实是最好的凛大人。只是……”凡尴尬地挠了挠头，“素素，我对你好，只能排第二吗？”
萧素听他突然间那么谦卑，一下子便也不想给他台阶下了：“那当然。你还没办法和凛大人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