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裴獗将冯蕴抱出去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

    一群外洞等候的侍卫全淋成了落汤鸡,也在生火烤衣服。

    没有人话,看着将军将女郎裹得严严实实地出来,全都别开了眼去。

    只有敖七走上前,目露担忧。

    女郎一头青丝从臂弯低垂下来,只露出半边脸,莹白莹白的,看不分明,好像是熟睡过去了。

    “阿舅……”敖七开口,“没事吧?”

    裴獗:“受零伤。”

    敖七观察着他的眉眼,试图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裴獗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无从猜测两人在山洞里那么久,都发生了什么……

    山地上泥深湿滑。

    下山搜寻的队伍共有三支,他们在山路上又碰见了另外一队。

    大家都是徒步下山的,这样的山势和道路,没有车辆可以通校

    敖七看了裴獗好几次,鼓起勇气。

    “阿舅累了吧?要不我来……”

    裴獗:“前头带路。”

    敖七喉头微微哽了一下,弱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提着环首刀走在前面,将拦路的枝条杂草悉数砍翻,就如同在拿它们发气一样……

    雨后深山有鸟鸣。

    冯蕴稍稍恢复意识的时候,身子是轻盈盈的,头很昏沉,好像有个火炉子困住了她,动弹不得,浑身都在冒汗。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眼皮也异常沉重……

    “再忍忍。”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就到信州了。”

    有点温柔。

    冯蕴眼皮翻了翻,没吭声。

    裴獗的情绪向来矛盾。

    她不懂。

    也没有力气去懂。

    身子慢慢地放松下来,一个头好似两个重,难受得如同死过一回,但是没有山洞里那种焦渴的感觉了。

    马车的摇晃间,她又沉沉睡去。

    “可怜的。”濮阳九盘坐在马车的几边上,看着裴獗怀里的女郎,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信任我,没好好吃我开的药调理。”

    裴獗低头看一眼怀里那张红润润的脸。

    “严重吗?”

    濮阳九沉吟,半晌才抬起眼皮。

    “不好……”

    见裴獗眼里有冷光扫来,又叹口气,“你瞪我也没有用。当初她中毒时,我便过,药效极烈,需得调整很长一段时间方能痊愈。显然,人家没当回事,根本没吃我开的药……”

    濮阳九有些不高兴。

    他认为是冯蕴不认可他的医术。

    哪里知道,冯蕴本就是不想此生再经历生育之苦、丧子之痛,根本就不想调理……

    “药物残留会这么久?平常也不见异常。”裴獗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阵子蕴娘确实三番五次来挑衅他,难不成与身上的残毒有关?所以,也并非不见异常。

    “当然。”濮阳九用一种内行看外行的表情斜视他,坐过去往他挪近一点,刚碰到冯蕴的脚,裴獗就踹了过来。

    濮阳九嘶一声,啐骂。

    “见色忘义。罢了,不也罢。”

    裴獗:“。”

    濮阳九翻个白眼,细思一下,嘶声询问,“你她先是浑身长丘疹,然后才有了失态的反应?”

    裴獗嗯一声。

    听着濮阳九的话,思绪却想的不是那些丘疹,而是那紧实绵软的艳粉朱寇含苞待放……

    “妄之。”濮阳九打断他的思绪,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不知在思考什么,眉头紧蹙着,想了好半晌才点点头。

    “上次药性发作她跃入长河,这次是掉入寒潭,许是受了冷水的刺激,唤醒了熟悉的记忆?”

    裴獗:……

    什么毒那么厉害,还长记性了?

    “庸医。”

    濮阳九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总归是有残毒未清,又受到了某种东西的诱发,我眼下无法断定,但不影响结果……”

    裴獗:“什么结果?”

    濮阳九瞥他一眼,“你的娇妻在未来相当长的岁月里,想来都会与此毒共存了,你要有福分呢,就是她毒发的时候,正好是你在身边。你要是运气差点,刚巧碰上别人在她身边……”

    “此毒不可解吗?”

    他问得认真,于是濮阳九的态度也端正了一点,严肃地道:

    “到信州我便去信给父亲,向他讨教一二。就目前来看,事过这么久再次诱发余毒,甚至不输于第一次,很是出乎意料……”

    罢见裴獗不语,他突然有点泄气。

    “你俩真是生一对。从此便锁在一处好了,再不怕谁发病发疯发癫发狂,更不用再来劳烦我这个庸医……”

    听到锁字,裴獗几乎下意识便想到山洞里的事。

    年前军中收缴过一本书,内容淫泆不堪,曰名器图谱,其中最难得便称玉锁,描述称“莹如玉质,吹弹可破,器行其中,粉泉生津,贪馋绵滑,难以自拔……堪称绝世名器,御千女难见其一。”

    他忽然一叹。

    是真的娇,一旦让她咬住便不肯放。() ()

    “妄之?”濮阳九见他盯住冯蕴,一言不发,那眼光如狼似的,好像要当着他的面将人生吞活剥了,当即打个寒噤,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老兄,别吓我。”

    裴獗猛地抬眼,“治治她。”

    濮阳九:……

    他神情怪异,把心里话都出来了。

    “阿兄,我治,不如你治呀……”

    裴獗的手放在裹住冯蕴的氅子上,“我是指,气血亏损。”

    濮阳九这次真的吓坏了。

    这可了不得……

    裴獗的意思是想治好冯氏女难以有孕,这是想跟她生孩子吗?什么时候裴妄之居然想要孩子了?

    濮阳九斜着眼睛看她,越看越不得劲……

    “你变了,妄之兄。”

    裴獗没有回答。

    两个男人大眼瞪眼。

    濮阳九突然挤眼,似笑非笑。

    “什么感受?弟没骗你吧?世间良药,莫过于此。”

    裴獗没有回答。

    一直以来,他以能控制欲望而自傲,但在冯蕴面前,自制力全然崩塌。他管得住脑子,管不住身子,山洞里那一场,仅仅是玉壶春浅初探头,便难以克制的出来一次,只是她没有察觉,不然丢脸就丢大了。

    当然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濮阳九这个色坯。

    尽管他一直,这是为了给他诊治,大夫需要知道细节,但他怎会信他鬼话?

    濮阳九属实好奇死了……

    一来想知道珠媚的药效,二来是真的有点窥探欲,像个变态似的,恨不得躲在他家帐子后面,仔细看看那样的旷世奇景……

    二人各怀鬼胎。

    你看我一眼。

    我看你一眼。

    濮阳九嘴碎唠叨,裴獗只是听。

    雨声嘀嘀嗒嗒。

    冯蕴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蜷在裴獗的怀里,双眼紧闭,脸庞因为生病发热而泛红,几缕乌丝散落,柔顺地从将军有力的臂弯落下去,窄腰在裴獗的掌中,不盈一握……

    濮阳九看得眼热。

    明明人家什么都没有干,很规矩地坐着,他却像看了十万卷的春画,满脑子都是那个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的山洞,暴雨声里,娇嫩的女子和粗犷的将军一起颠颤的画面。

    他要流鼻血了。

    濮阳九捂住鼻子。

    “妄之啊。”

    他嘴刚一张,裴獗便给了个冷眼。

    濮阳九委屈地瘪一下嘴。

    他好歹算半个媒人吧?

    洞房没闹上,问诊还要被嫌弃?

    “行,不肯,那我自己猜。”

    方才他暗藏心思地打探。裴獗得隐晦,但他大概也听懂了。山洞野宿是真的,可要圆房吧并不算十分圆满。

    确实难堪匹配啊……

    濮阳九想,这次给阿父写信,一定让他多翻几本宫廷秘方,看能不能改良一下珠媚玉户,下次或许就能圆满了。

    想想,他真是操碎了心。

    甚至要把他的老父亲都拉下水……

    再想想,又有点遗憾。

    他行医一世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等入土的时候,子孙都不方便替他着书立吧?

    马车里安静一片。

    而比此处更安静更尴尬的是并州城,原并州节度使的行营别馆……

    萧呈此刻就站在冯蕴和裴獗的新房里。

    这里残存着冯蕴生活的痕迹。

    当然,也有裴獗的。

    桌案上,摆着成婚那日的礼单,对身为帝王的萧呈来,可以称得上寒酸,不及他上辈子娶冯蕴时的十分之一,可它就是那样的刺眼……

    屏风后摆着个火炉,里面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一堆灰烬,室内还有残存的香气……

    萧呈低头,捻一撮香烬在指尖,慢慢地碾磨,又慢慢地坐在铺着喜被的塌沿上。

    他想到他和冯蕴的大婚。

    那年喜宴后的洞房,玉面如雪腮如桃。

    她:“盼与郎君白头,此生偕老。”

    那温温软软的声音如甘泉沁入,当时不知会如此缠绵,再忆时,那幽淡的香气便成炼子,好似穿过两世的阻碍插在他的心间……

    他就像一个焦渴的旅人。

    在这个空间里寻找着她的气息。

    “萧郎。”洞房那她很是羞涩,他的手握上去,她便瑟瑟发抖,试图挣扎又极力忍耐的紧张样子,让他痛恨。

    明明早就跟过裴獗了,不是完璧……

    还要惺惺作态什么?

    是装着未经人事的样子来勾他,想要他怜惜?

    他觉得她十分可笑,不料可笑的是他自己。

    她心翼翼,只为哀求他,“彭太医,胎儿不足三月,同房会有落胎的可能……”

    萧呈将手上的杯盏掷了出去,落地时,当场碎成两半,正如他们的婚姻。

    他原本只是想与她喝一杯合卺酒,再行敦伦事,可她不仅不肯跟他同房,甚至为了肚子里的孽种,连大婚夜的合卺酒都不肯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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