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地。”冯蕴在他的身侧坐下,端起他放在桌上的茶盏,不见外地轻啜一口,这才笑盈盈从食盒里掏出一张黄纸。

    “请将军过目,大生意。”

    上面是她算好的账。

    以及在鸣泉买地的可行性。

    她习惯把每件事情,先捋清楚再交给裴獗。

    一目了然。

    裴獗轻描淡写看一眼,眉头略微打结。

    “和议结束,鸣泉便无用了。荒地不产粮,难有进项。蕴娘买地做甚?”

    乱世底下地广人稀。

    大量抛荒的地,无人耕种。

    要买也该买良田,她的行为很是令人费解。

    “我买地,不是用来种的。”冯蕴狡黠地笑,“我阿母书上说,两国交界,水陆双通,那叫通商口岸,是往来互市的好地方……在晋国占领信州前,鸣泉当然不算通商口岸,但往后就是了。白菜价买口岸好地,我不赚谁赚?”

    裴獗没有吭声。

    屋子里寂静一片,没有生火,冯蕴十分畏寒,觉得冷,坐得离他近些,双手挽到他胳膊里,身子靠住他,看上去很是亲近,就像是寻常夫妻在商量家里的金钱用度。

    “原本我也是犹豫的,可今日去实地看了以后,发现鸣泉是个好地方,官道直达,有渡口河流,来往十分便利……再有一个议馆横跨两国,等和议以后,通商互市,必会发展成来往客商的贸易之地。到时候,我那些荒地,就值大价钱了……”

    裴獗盯着他,眼神黑漆漆的。

    冯蕴又轻轻肘他,兴奋地眨眼:

    “最紧要的是,地价低廉,相当便宜。”

    裴獗问:“有多低廉?”

    简短地说完,他好似见不得她怕冷的样子,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连人带氅子裹住。

    冯蕴身上一暖,声音便软和下来,双眼放光地看着他,“亩价不足千钱。小州今日去谈,出八百钱便有人意动,这还只是眼下的价格。再有两日,会更便宜。”

    裴獗察觉她语气的笃定,看来一眼。

    “何出此言?”

    冯蕴笑了笑,将今日在鸣泉的所见所闻告诉他。

    “齐国有探子混入鸣泉,将军难道不想除之而后快吗?若由得萧呈抢占先机,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裴獗:“哦?这与地价何干?”

    冯蕴莞尔,笑得神秘,“一旦将军派人过去清理,民众一看有人杀人放火,心下更是恐慌,地价就更不值钱了,岂不是更为低廉?”

    全让她给算计明白了。

    算来算去,算到他的头上。

    裴獗沉默一下,“我没有钱。”

    冯蕴轻咳两声,大失所望地看着他。

    “将军的钱呢?”

    裴獗看着她:“离中京时久,身无长物,仅有的私产,全置办了聘礼。”

    聘礼!

    冯蕴如梦初醒。

    “对啊,你的聘礼呢?”

    裴獗看她浑然没当回事,一副这才想起来的样子,眉头皱了皱,“撤离并州那日,让覃大金抬上了战船。”

    冯蕴眼皮跳了下,“然后呢?”

    裴獗:“没了。”

    冯蕴问:“哪里去了?”

    裴獗沉吟道:“军中冬衣短缺,我让覃大金拿去换钱,先在民间采购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冬衣都要靠裴大将军自掏腰包采购了?

    冯蕴想想那十二抬聘礼,有点肉痛。那里面有不少值钱的好东西,结果抬到她面前让她看了一眼,就抬走了。

    果然大婚什么的,全是假的。

    当然,她也知道轻重缓急,虽然有点可惜,倒不觉得裴獗这么做是有错的。换了她,也会先保障手下人的温饱,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如何领兵都是空谈。

    她不说什么,脑子里在想去哪里搞钱,裴獗语气却带了一丝愧意,手在她腰上紧了紧,低低道:

    “等回中京,我给你置办更好的。”

    屋里光线暗淡,他眼里更显幽深。

    冯蕴抿唇看过去,目光微炽。

    “将军不觉得憋屈吗?”

    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每天吃喝拉撒都是数目巨大的开支,朝廷再一拖延,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到了上眼药的时候,冯蕴毫不含糊。

    她凑近裴獗,盯住他的眼睛。

    “三军无寸布御寒,丞相有黄金置宅。赏罚不明,人为草芥。如此昏聩之主,怎配将军效犬马?”

    裴獗握住她的手,目光微沉。

    “连年征战,国库不丰。按旧例,北雍军应在当地征粮征税……”

    这是晋国朝廷的说法。

    北雍军占领万宁安渡等地后,按旧例本该在当地征粮征税,以作军务开支。

    也就是说打一路吃一路,就食于民。

    可是,因为裴獗的战时政令,分田免税,救济民生,百姓日子是好过了,但军务开支却少了。

    冯蕴觉得这是裴獗在为李桑若找借口,哼笑一声,看着他道:

    “依我看,这是朝廷对将军的敲打。让将军以后不要再独断行事。”

    裴獗静默不语。

    冯蕴俯身为裴獗夹菜,喂到他嘴里。

    裴獗皱眉偏头,不肯就。

    冯蕴手伸在半空,执意要喂。

    裴獗静默,片刻张开了嘴。

    冯蕴笑着送过去,眼里的锐光碎开了,声音如同和煦的微风。

    “强将弱国,朝廷防着将军也是常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士们跟着将军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到头来竟然被人克扣温饱,岂不是令人寒心?”() ()

    说罢见裴獗蹙着眉头,又笑开。

    “不好吃吗?”

    裴獗道:“好吃。”

    冯蕴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尤其对裴獗这种死脑筋大木头来说,要他背叛大晋朝廷背叛李桑若,只怕比让大兄跟萧呈决裂还要难上许多。

    她知道急不得,更逼不得,否则意图太明显,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不再多说,而是俯耳上前,吐气如兰。

    “还有更好的,将军要不要吃……”

    裴獗低头,腹下的隆起便被小手包住。

    女郎看着他,眼睛里柔得滴水似的,轻轻挠动,“晚上好好侍候将军。”

    裴獗:……

    不是月信来了吗?

    冯蕴大胆与他对视着,看那冷峻的面孔和深邃的眼,忽地很是兴起,偷偷用力捏一把,用口型叹息一声“好大”。

    裴獗气息略紧,咬牙,“蕴娘……”

    那小手轻微地挠动,缓慢酥痒,隔着布料传递的快感,让他几乎立刻便亢奋着苏醒过来。

    “这是大营。”

    “妾明白。”冯蕴微微倾身,细腰扭动,胸前的风光便落在他眼前,一片细白幼嫩的肌肤泛着光似的,很是招惹人。

    裴獗伸手想搂,女郎却滑过去,起身退开,朝他款款行礼。

    “将军晚上早些回来。”

    说罢,轻盈得蝴蝶似的,飞走了。

    裴獗看着那背影,捻了捻指间。

    细微的轻抚留下了凝脂般的触感。

    他低头看一眼高高叫嚣的下腹,微微阖眼。

    “左仲。”

    左仲上前拱手,“属下在。”

    裴獗将冯蕴方才说的见闻告诉他,沉声吩咐。

    “鸣泉镇,派人走一趟。”

    -

    入夜,信州城又下起了小雨,突然降温,要冻死人似的,街上不见行人,春酲馆里也早早就合上了门,连鳌崽都冷得将身子缩在冯蕴的被窝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房里生着炭炉,飘着若有似无的幽香。

    冯蕴望着飘在窗外的雨丝,回头叫小满。

    “备水吧,我要沐浴。”

    她算着时辰,裴獗该要过来了。

    想了想,又吩咐小满,让灶上多烧些水备着。

    小满嗯声应下,脸颊红扑扑的。

    她渐渐有些明白,将军过来便会与女郎亲近,然后就需要更多的热水……

    想到那些令她面红耳赤的声音,她红着耳根出门,莫名想到左侍卫……

    然后,人就出现在面前。

    “小满,夫人可在?”

    小满以为自己眼花,出现幻觉。

    直到左仲朝她拱了拱手,再次出声提醒。

    小满恍然清醒,羞得结结巴巴,“在,在……女郎让备水……让小满给将军备水……”

    越说越不糊涂。

    她更羞了。

    左仲也不知听懂没有,诧异地看向她脸上的红霞,道:“劳烦通传,我有要事禀报。”

    冯蕴在里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有些好笑。

    她整理好衣裳,披上氅子走出来,漫不经心地问:“左侍卫,何事?”

    左仲垂着眼,行了个礼。

    “将军有急事去了平阳,差属下来告诉夫人,大抵要好几日才回信州,无须挂念。”

    这个节骨眼上,去平阳做什么?

    冯蕴心下有疑惑,但没有多问便笑着点头。

    “知道了。”

    左仲行个礼便急着走了。

    小满看冯蕴站在那里没动,小心翼翼地问:

    “女郎,还备水吗?”

    冯蕴看她一眼,“将军不来,我便不用沐浴了吗?”

    小满察觉到女郎情绪不佳,哦一声,瘪着嘴下去了。

    夜凉风急,打在窗户上如同呜咽。

    这一夜,冯蕴很不好睡,辗转难眠。

    鳌崽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软软地将肚皮露给她,双眼圆瞪,四脚朝天,一动都不动。

    冯蕴抚着它软软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次日天一亮,雨仍然没有停下。

    冯蕴用过早食,就让葛广去叫丛文田,商讨鸣泉议馆的事情。

    不料,葛广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听人说,朝廷昨夜突然来了旨意。”

    冯蕴心里一跳,“可知何事?”

    葛广道:“太后亲临信州,令将军前往平阳接驾。”

    平阳在中京到信州的中间,从安渡郡出去尚有二百里,从中京过来,必从平阳经过――

    离和议尚有时日,让将军如此远距离接驾,李桑若是懂得如何耍威风的。

    而裴獗……

    也真的是一片赤诚呢。

    明知她在等他,义无反顾地走了。

    冯蕴微微勾唇浅笑,眼睛里阴凉凉的,莫名的邪火窜上心间。

    那些许久没有想过的画面,上辈子在安渡别院里看到李桑若那一身淫乱不堪的红痕,突然便跃入脑海。

    “女郎!”

    大满撑着伞过来,在檐下唤她。

    “敖小将军求见。”

    冯蕴:“不见。”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极冷。

    大满吓一跳,将伞合上放下来,又小声道:“仆女看敖小将军,拎了鱼来,说是想鳌崽,给鳌崽吃的……”

    冯蕴抬起眼皮,静默着又沉下。

    “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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