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寺庙里。

    火把映照天空,禁军闯进山门,树上飞鸟振翅惊起一阵响动,所有僧人均被从僧舍赶了出来,匆匆往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走。

    挎着长剑的观林等着禁军集合,作为东宫侍卫统领,他发觉太子迟迟未归,自然立刻有了行动,一面派人去通知金吾卫封锁城门,一面带着人来万佛寺找人。

    树影幢幢,沙沙摇着风声,观林扫过各条廊道以及走在廊道上的僧人,尚未点清人数,从两条廊道交错处的小路里走出来两道影子——除了长乐郡主和她的贴身侍女还能有谁。

    观林大步迎了上去,与长乐郡主碰首,拱手行礼:“见过郡主。”

    像是中途被惊醒的长乐郡主衣衫穿得不太齐整,伸手将身上的赤色斗篷拢了拢,又抬手拨了一下云髻上的发钗,眼里暗光闪动,笑了笑道:“观统领,这么晚了,怎么兴师动众来了万佛寺,可是万佛寺进了贼?”

    观林肃然道:“太子殿下今午来了万佛寺,至今未回东宫,属下来万佛寺接太子殿下回去。”

    夜深露重,长乐郡主接过侍女递来的手炉,优雅的拢在怀里,似是有意试探地说:“这可不像是接人回去的阵仗?观统领莫不是把太子皇兄弄丢了?”

    “……”观林默了默,“太子殿下失踪之事,还请郡主在寻回太子殿下之前勿要往外传。”

    天亮之前,若是找不回太子,整个东宫都将迎来灾祸,他们这些禁军也将都受到严厉的惩罚。

    长乐郡主道:“当然了观统领,太子皇兄长了腿,想去哪儿去不得,只是我跟宋女师一早来了万佛寺,并没有见过太子皇兄呢。”

    闻言,观林一愣,不由格外多看了长乐郡主一眼,他觉得长乐郡主很奇怪,太子失踪,她作为皇妹为何丝毫不见着急之色,还能站在这儿与他款款而谈?!

    只是,没有证据的事向来不能加以猜疑,观林按捺住心中疑惑,皱着眉道:“郡主今日没在寺里见过太子殿下吗?那宋女师呢,宋女师现在何处?”

    “宋女师今天下午就回宫了,难道不在瑶音阁?”

    此话说得极是微妙,仿佛她真的不知道宋泠然不在瑶音阁似的,但观林瞬间意识到二人失踪与她脱不开干系,冷了脸说:“宋女师并不在瑶音阁。”

    “噢?这真是奇了。”长乐郡主露出个极其惊讶的表情,又“扑哧——”轻笑一声,用半认真半戏谑的口吻道,“观统领,我看你还是别找了,说不定太子皇兄眼下正在哪里与宋女师私会,你若是搅了他们的好事,反倒被太子皇兄怪罪。”

    “郡主!”观林严厉打断,“殿下的声誉和宋女师的清白皆不容有污,还请郡主慎言!”

    长乐郡主终于敛了笑,冷冷地盯着观林,“你可真是太子皇兄的一条好狗,这般维护太子皇兄的声誉,焉知事实不像我说的那样,太子皇兄和宋女师双双消失,若不是私会还能是什么?”

    观林只觉长乐郡主不可理喻,猜她约莫是被太子拆散了与裴澈的姻缘发了疯,方才说出如此难听的话,看来问她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拱了拱手,不再理会长乐郡主,兀自前去盘问僧人。

    片刻,得到一堆一问三不知的答案后,他命一队禁军将这些僧人全部押到刑部,让刑部夜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禁军在寺里铺天盖地的搜查。

    长乐郡主侧目看向观林的背影,眼里的笑意迅速消散,同侍女耳语了几句,侍女立刻走开了。

    -

    嘭——

    又有东西从黑洞上方掉下来了,这次不是一个水囊一包油纸,而是整整一篮。

    不用薄珩说,宋泠然也知道外面观林一定是找来了,否则长乐郡主不会让人给他们扔这么多东西,连她窝着的这一团小地方都被砸到,好在砸得不疼。

    她伸手将那掉落在腿上的油纸软包摸过来,捏了捏,是馒头,立刻道:“殿下,待会观林大人若是过来,我们可以喊观林大人的名字,让他助我们脱困。”

    薄珩却说:“此法可以一试,但不能抱太大希望。”

    无他,要是喊个几句就能吸引外面的人的注意,那宋泠然刚掉下来的时候,就能吸引到僧人过来救她出去。

    “无论如何,先试试吧,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嗯。”

    诚然,事实正如薄珩所预料,这洞里也不知设了什么机关,下面听不到上面的动静,上面也听不到下面的呼救,宋泠然与薄珩喊了一阵,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不禁心灰意冷。

    薄珩听宋泠然有些哑嗓子,温声劝道:“老师莫要心急,观林既然已经开始行动,离我们出去也便快了。”

    宋泠然点了点头,想喝水但不能动,只得劳烦薄珩,“殿下,能递一只水囊给我么?”

    薄珩方摸黑将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捡到了一起,以免要吃喝时不方便给宋泠然拿,听得宋泠然的请求,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从东西掉下来到现在,宋泠然没有动过一下,如今哪怕是渴了也没有动。

    他自是不觉得宋泠然是那娇气性子,吃喝也要让人伺候,除非……

    “腿怎么了?”

    薄珩突然凛然问了一句。

    这一问,问得宋泠然一派慌张,她连忙将裙摆扯了扯,有意将断腿遮住,语气不太自然地答:“没……没事。”

    话说完,一阵细微的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清冷的雪中春信的芳香,宋泠然感受到了薄珩清浅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身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扭了扭。

    宋泠然额头瞬间沁出冷汗,眼角也有泪水溢出来,强忍着痛意,声音微微颤抖着:“殿下……”

    薄珩狠狠皱着眉:“为何不早些与孤说?”

    宋泠然将泪憋了回去,道:“原本是等着殿下救我出去,再告诉殿下的,不想殿下也掉了进来,既是两人双双落难,说出来也没用,倒不如不说少让殿下操些心算了。”

    薄珩一阵沉默,眉眼没有舒开,反而拧得更深,沉吟了一瞬,问:“在宋家也是如此么?”

    “嗯……”宋泠然鼻子发酸,“有一回我感染风寒,害得整个宋家为我担心,我想我对身边的人来说极为重要,故而能忍则忍……其实也不是很痛,殿下勿要担心。”

    薄珩的心弦一刹似被狠狠撩动,几分莫名情绪窜起,又被无形的手压下,“老师,学生的身上有金疮药,以后这种事不必再强忍。”

    宋泠然怔了怔,喃喃道:“殿下,你真是个百宝箱,竟还有金疮药带在身上。”

    薄珩无不觉得好笑,他算是半个习武之人,自然会将金疮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于是将金疮药从胸口处摸了出来。

    宫廷制的金疮药自然远非宫外普通医馆卖的可比,宋泠然若是早点说,昨日给她上了药,今日怎么也不会痛成这样。

    他拔开金疮药的瓶塞,正欲脱去宋泠然的鞋袜给她上药,然念头乍起便止住,然后他将金疮药的药瓶往宋泠然手里一塞,兀自站起背过身子。

    常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纵然孤男寡女身处洞中无人窥视,该守的男女大防还是得守。

    宋泠然愣了一下,明白了薄珩的心意,脸颊噌地一红,压抑着胸口中疾快的心跳,她飞快脱去鞋袜,摸索着将药粉洒在脚踝上。

    很快,她穿好了鞋袜,唤了声“殿下”,欲将金疮药还回去。

    薄珩却又递了水囊过来,“手伤了么?”

    宋泠然小声答:“没有的。”

    她将水囊接了过来,咕噜咕噜猛灌,直把水囊喝空了才恋恋不舍的舔了舔唇。

    宋泠然实在是太渴了,嗓子像冒了烟一样,又闻得薄珩问:“还喝么?”

    宋泠然摇了摇头,摇完才想起洞中漆黑他看不见,忙将手边的油纸包拆开,递了个馒头过去。

    “殿下,用些罢。”

    她记得薄珩一早就没有吃,从掉进来到现在只啃了半个馒头。

    黑暗中薄珩似乎权衡了一下,才将那整个馒头接过去,说:“我将长乐扔下的水粮清点了一下,这些东西只供我们省吃俭用在洞里待三天,若这三天观林还没有找到我们,我们怕是要吃些苦头。”

    宋泠然立刻劝:“殿下不必悲观,也许两天我们就出去了。”

    身陷囹圄,二人相互打气相互陪伴,确实比一个人待着好受得多,薄珩吃完了馒头,也开了一只水囊,喝了一半的水,剩下的一半刻意保存起来。

    他只愿事情别到他打算的那最坏一步,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宋泠然的腿拖不了太久……

    此时,观林带人搜遍可藏身的佛堂,数次经过后山,都没能听到后山的响动。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庙里的杀猪声,一时倍感荒唐,率人直去斋房,就见长乐郡主带来的侍卫按着一只猪正在放血,浓浓的腥气污了整个斋房后厨。

    于是,观林前去客舍找长乐郡主,开口责难道:“郡主,佛门清净之地不可杀生,还请郡主不要再闹出动静,影响我等寻找太子殿下的下落。

    长乐郡主坐在桌前,执着一本书懒懒阅览,头也不抬道:“观统领,相国寺有烧朱院,万佛寺自然也有杀猪院,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正好厨子要给我做夜宵,观统领与一众禁军找人找得辛苦,不如由我来犒劳你们一番?!”

    观林欲要动怒,想了想,又忍下,抱拳从门槛里退出去了。

    他愈发笃定宋泠然和薄珩就在万佛寺内,也不知长乐郡主将人藏到了何处,想了想,他让人去叫更多人手过来,干脆寺内所有的东西全部搬空,看长乐郡主能把人藏到哪处。

    如此大的阵仗,长乐郡主的贴身侍女瞧了亦是心惊,犹豫着小心翼翼地说道:“郡主,若太子殿下被找到,咱们……”

    “怕什么?我与太子皇兄从小一起长大,他还能杀了我不成?”长乐郡主漫不经心地道,“太子皇兄是正人君子,在如此危险境况之中,定能让宋女师放心依靠,以此博得宋女师芳心,出来后他说不准还要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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