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室是安静的,风声却骤起,吹得檐庑下坠着的风铃琅珰作响,瞧天色似又要落雨了。

    由于薄珩说得过于自然,宋泠然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由微微睁大了美眸迟疑地朝薄珩望去,却见薄珩面色如常。

    而当她内心反复拉扯百般琢磨最终确定是自己听错了时,薄珩落座于琴案后,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徐徐问道:“怎么了施施,你不愿么?”

    竟真是施施二字!

    宋泠然骇然大惊,不可置信已不能用以形容她的心情,唯一能形容的词语恐怕是地裂天崩,她闻着那夹杂着暧昧情愫的两个字从薄珩的口中发出来,仿佛被风吹皱的春水,波光清冷旖旎动人,从骨子到毛孔都散发着悚然。

    她疑心太子是被夺舍了,否则怎会说出如此轻浮之语,施施是她的小名,他竟唤她的小名!

    他怎么敢!

    薄珩接着问:“是不愿我唤你的小名,还是不愿教我《凤求凰》!”

    宋泠然红着脸,想也不想地瞪过去,“殿下,你莫要再戏弄我,否则我要恼了!”

    薄珩似觉好笑,悠然反问:“我何曾戏弄于你?两情相悦,色授魂与,岂非情人之趣?”

    甚么情人!

    宋泠然面皮底下沁出的红简直要将她整个人染透,连脖子都带上了绯色,脑子里响起杂乱无章的韵律,遂也口不择言道:“殿下将我当什么人,说是师生便是师生,说是情人便是情人?你……你简直就是登徒子,言语轻佻,肆言无忌,非君子也!”

    薄珩听了宋泠然的话沉默了一瞬,便似开窍,从琴案后缓缓站起身来,“抱歉,是我之过,不曾正儿八经的向老师陈情过……”

    不是。

    她不是这个意思。

    宋泠然急了。

    就见薄珩微抿薄唇,耳根子却泛出一抹红,思虑片刻,方吟:“上邪,我欲与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顿了顿,他道,“施施,我心仪于你,对你已无师生之情,与我结为爱侣可好?”

    宋泠然已然傻了。

    他说了。

    他当真说了。

    轰隆——

    雷声划过,雨打屋檐,风声更狂,刮得风铃的流苏都搅在了一块,混乱的摇摆着。

    宋泠然不慎退了一步,将屏风撞倒,屏风坠地发出的动静将她惊醒,她方才如梦初醒般浑身抖了个激灵,任由巨大的理智将她吞没。

    不行。

    不能。

    不可以!

    宋泠然未曾表态,薄珩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泠然,耐心的等待她给予回应,尽管他表面泰然自若,实际远没有表面那么淡定,因着是头一次表露心意,他的心里无可避免的紧张,修长的手指蜷曲在身侧,须臾间脑海里想出无数应对之策。

    改口,决计是不会了。

    无论宋泠然觉得他放肆也好、浪荡也罢,明晓自己的心意以后,他就没有想过要克制和掩饰。

    半晌,宋泠然终于有了反应,她又想逃,薄珩心头一沉,身体比脑子更快,将宋泠然堵在了殿门口。

    他迫得她退回至方才屏风的位置,小腿抵在琴案上,垂眼问:“老师招惹我时没有想过今日?”

    宋泠然逃无可逃,咬得莹润唇瓣失去血色,终于挺直了身体直勾勾地盯着薄珩,质问道:“殿下不过是感动所致,我却并不糊涂,殿下当真是喜欢我么?”

    “当然。”薄珩拢着袖子,笃定地回复她,“莫非施施以为,随便哪个女子救了我,我都会动心?若如此,吴侍郎家的小姐五年前便成了我的太子妃,刘尚书的次女去年也该封了良媛,于我有恩之人甚多,我之情钟唯施施一人而已,施施你还有何话说?”

    顿时,宋泠然好不容易退温的脸唰地一下又烧起了高热,“我……”

    薄珩见她“我”了半天没有下文,适时退了一步,以退为进道:“罢了,是我唐突,不该如此逼迫施施,还是学琴罢。”

    宋泠然如获大赦,飞快从他跟前抽身,仿佛怕自己跑慢一步,就会被他生吞活剥。

    这曲《宴山亭》教得很不安稳,宋泠然原以为习了琴薄珩就好了,然而薄珩故意错音漏音,将《宴山亭》弹了个乱七八糟。

    宋泠然何其喜爱琴曲,怎能容忍旁人如此,前几次她还硬着头皮强忍,后来见薄珩变本加厉,着实忍无可忍,怒然瞪向薄珩,薄珩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待见宋泠然看过来,微笑了一下,继续胡作非为。

    宋泠然终于火大,冷斥道:“殿下再这般乱弹,明日我便不来了,且叫师兄教你罢。”

    薄珩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坐姿优雅而又庄重,问:“施施为何一直不曾看我?”

    宋泠然没想过薄珩动了情像个无赖,愣是气笑了,“学琴便学琴,我看你做什么?”

    薄珩认真的请求,“施施不看着我,我学不大进,施施看着我好么?”

    宋泠然:“……”

    无、无赖!

    薄珩见宋泠然又红了脸,便笑了。

    -

    回到瑶音阁,宋泠然面颊依旧绯红,所幸萧逸凡今日没来,不曾看到她当下的样子,不然又该说她了。

    堪堪跨过门槛,明秀便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迎她,见她一副失魂之色,惑然道:“宋女师,你怎么了,可是太子殿下惹你生气了?”

    宋泠然目光闪躲,加快脚步将焦尾搁在琴案上,“没,只是有些累了。”

    明秀当即命人端来小厨房做的糕点,并为她泡了上好的龙井茶,而后宋泠然捧着茶盏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旁,连手被溢出的茶水烫了一下都未发现。

    这是怎么了?

    明秀心里愈发疑惑,刚想问问,就见宋泠然将脸埋进臂弯里,露出一双美眸含着清亮的笑光。

    明秀忍不住问:“宋女师笑得如此开心,可是殿下今日练琴十分上心?”

    宋泠然哼了一声:“才没有,他就是榆木呆瓜。”

    说完,宋泠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过分娇俏,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常态,笑了笑道:

    “我去练琴。”

    明秀也笑了,想来太子殿下与宋女师下午的相处是极好的。

    ……

    夜晚,宋泠然睡不着,想着白日的事,从床上爬起来写曲子。

    《兰园赋》是兰因絮果,前半阙是女儿家婉转缠绵的心思,后半阙是破茧成蝶般的重生,她竟想写一首更为甜蜜的曲子。

    “噔噔噔,噔噔噔噔……”

    宋泠然一面轻哼着韵律,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打着节拍,由于兴致所至,这首曲子竟很快就写好了。

    吹干墨笔,海棠笺的香味与墨香味混合,着实沁人心脾,宋泠然好心情地想,太子文采斐然,待到离宫那日她可以将曲谱给他,让他写词,写出来的词她不必观摩,这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曲子。

    也是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明秀的声音传了过来:“宋女师睡了吗?”

    宋泠然披了件衣裳,头发也未曾梳,柔顺的倾泻在外袍上,打开了门,笑问:“怎么了?”

    明秀叹了口气,“方才长春殿来人,说殿下令宋女师今夜再去教一个时辰。”

    宋泠然还未回话,恰巧萧逸凡也从天水阁过来,忘了原本要找宋泠然说的话,眉头一皱,道:“已经这么晚了还教?能否与殿下说明日再去?”

    宋泠然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低声道:“大抵是太子殿下知晓我归家心切,故而想勤勉些,早日学会白日教的那首曲子。”

    闻言,萧逸凡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边心里骂太子庸人一个琴赋竟如此不济,一边心疼宋泠然,他不得已开口道:“辛苦师妹了,待师妹回来,我有话与师妹讲。”

    宋泠然有些惊异萧逸凡夜深前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不过眼下实在容不得她多问,她点点头换了身衣裳便走了。

    ……

    长春殿灯火通明,入目宛如白昼,太子坐在琴案前,卸了发冠,乌黑的头发垂落在宽大的衣袍上,与淡灰色的衣色交映,更衬得他颈项间的皮肤洁白如羊脂。

    宋泠然才进来就怔了怔,白日里太子着衣几乎只露喉结,晚间竟是如此松散,待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撇开视线,就见白日被撞倒的屏风已经被扶了起来,连不慎撞歪一点的琴案都摆放得十分规整。

    太子唤了她一声:“施施。”

    夜晚的烛火极其蛊惑人心,以至于宋泠然只是望着灯纱外撞击的飞蛾,便觉自己好似被飞蛾附体了一般,胸口都被烛火灼得滚烫。

    宋泠然不敢正眼看跟前的男人,俏丽的小脸染着一层绯色但浑然未觉,只乱瞟了一下屏风上的精致绣图,假意道:“殿下实是不必如此勤勉,这么晚了也极容易让人误会。”

    “我想你了,施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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