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决定好了?”昏暗中,男子的声音清冷,恰如黑夜里的的电光。

    “嗯。”

    “那你可再回来了?”

    “不了。”

    那半空闪出一道白电,黑夜如昼。

    “走吧。”

    夏夜的蝉躁的人心慌,可漆黑的夜总归是给人酣眠的。

    当然,未眠之人自是有未眠事。

    “我们,这是要去哪?”转瞬间,两人便已来到山顶,而这山顶常年受外力侵蚀,山尖已平,只余下三尺方地,这便是两人所立之地。

    月隐攥住裙摆,借着月光,小心得环顾四周。

    云雾袅绕,突出的山石,嶙峋奇异,偶有几颗老松,绿枝如盖,虬枝盘曲,倒像藏匿在云雾间的鬼魅。

    少年并没有说话,长袖一挥,只见眼前出现一道清水构成的门,在月光下款款流动。

    月隐走近一步,却被吓了回来,

    “这?”

    她转过身去,望向那青衣少年,少年眉眼淡淡,也不多话,只给过一个眼神。

    望了望那凌驾在云雾之上的水门,女子的眉头攥的如指间的裙褶。

    “罢了。”

    月隐心下一横,近了一步,抬起脚,

    “阿爷,我相信你。”

    女子低下头,微微侧过脸,

    “也相信,他。”

    一脚踏下,身子却是落了个空,直直往下坠,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

    对于来到的一切,月隐,坦然。

    “曰—”一声清明,有些恍然,下一刻栽到了一个温热的背脊。

    “旁人贪生,你,倒是相反。”

    月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望着端坐在鸟背上的青衣男子,

    问道:“它叫什么?”

    男人声音冷淡:“泉羽。”

    “那你呢?”

    月隐顿了顿,却没等到一个回答,只淡淡自语:

    “我叫林月隐。”

    半晌,那人才回:“我知道。”

    再没后话。

    光早已进入这个世界,云雾只在一霎之间,全然散去。

    身边似乎多了许多与他们一样的人。

    远处,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朝这边笑了笑,自然,月隐也未失了礼节,回了一笑。

    “坐好了。”

    男子话音一落,白鹤便已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去。

    她不自觉的抓紧了白鹤背脊上的羽毛。

    耳边,大风呼啸。

    “曰—”一声清唳,那直直下坠的心才又安定了几分。

    “下来吧。”

    睁开眼,只见高高的城墙耸入云天,几丈高的城楼上,赫然两个鎏金大字“定城”。

    月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少年身后,不多说半句话,与他始终保持着三尺的距离。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能够感受到,那千百条目光的注视。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只听前方一道女声响起,气氛稍微轻松了些:“原是柳真人,长老等您许久了。”

    女修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嗯。”

    少年抬步,朝内走去,月隐不敢落下半步,急急跟了上去。

    身后众人隐有杂论,可眼下,她哪能顾忌到那些,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身后。

    日头正中,身子仍是能感受到逼人的寒气,一点一点从衣裳的空隙中渗入。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沉沉地呼出口气,一如既往,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跟了上去。

    突然,背脊一凉,月隐转过身,只见百步之外横生一道利箭,直直向她眉心冲来,便在她告诉自己要躲开那一刻,那支箭已带着星星火光,直当面门。

    “躲不开了!”

    “没想到…”月隐的拳头攥的死死的,整个身子似绷紧了的弦。

    她不甘心!

    那箭已距身只有两尺,只见一道如圆盘般的水幕抵住利箭,稍稍变幻,让过箭尖半毫,在一瞬恢复原状,那箭便以方才脱弦一般的速度,原路返回。

    而身前的水幕化成了人形,渐渐显出衣角,是他!

    月隐惊叹,他是人?

    还是水,抑或是,神?

    不知从何处拂过的风,带些清水的香气,那一丝的暖意倒让月隐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只是,周边的人,似乎没有那么好过,皱着眉头,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人群中,一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年,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脸上涔涔的冒着冷汗,月隐伸手去扶,少年却犟着身子向后捱了几步。她抿了抿唇,收回了僵在了半空中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身前的人。

    方踏入府院内,便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一脸笑意的迎了过来。

    “可是柳真人?”那人笑容妥贴,问的小心。

    男子负手长立,只淡淡点了点头。

    女子面上掩不住地欣喜:

    “是了,是了,我家主人等你许久了,柳真人快快随我来。”

    女子只眼梢带过月隐,并没说什么。

    “你先且在这儿等着。”男子冷冷扔下一句话,提步入了堂。

    月隐傻傻的站在门外,动也不是,不动?站得久了,却是浑身不舒服,右手紧攥着左手,额角微微渗出冷汗。

    堂内

    “柳老七你可算来了。”

    “见过师兄。”

    “禁制的事情,我差人去宁家问过了,应当是你这小子多疑了,拜月堂的禁制,老祖宗亲自布下的,宁家那木鱼说,就算是当世那几个老不死的也没那本事解开。”

    “那便好,劳烦了。”

    一阵开门声,男子青衣出尘,提步朝外走,只是那眉间又紧了紧。

    “走罢。”声音也寒了几分。

    袍袖一挥,只见天边闪过一道银光。盏茶的功夫,白鹤己至庭前。

    方上了鸟背,坐了稳,疾风呼啸,吹得脸生疼。

    “要更快了,你小心。”

    女子将身子紧紧贴在白鹤的背脊上,泉羽将脊背上的疼痛化为动力,速度更快。

    日薄西山,万道霞光绽于云雾之上,一只鹤在暮色中催命奔走,鹤上男子倒是坦然温神,白羽间隐有乌发,衣角翻飞。

    脑中一团混沌,耳旁风声嗡嗡作响,哪管日月几番轮替,天地如何变换,她的生死只在一念之差。

    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活着,她要活着,像他一样活着。

    男子足尖轻点,落到了九转峰上。

    一众素衣男女纷纷迎了上来。

    “柳师叔,你总算回来了,师傅正在拜月堂等着您。”说话女子一双柳眉紧蹩,语气里更添几分着急。

    “嗯。”男子语气淡淡,众人间的气氛更为紧张。

    “把那丫头,送到杂役堂去。”下一刻只见天边闪过五斑颜色。

    九转峰上只剩一只半死不活的白鹤,与一个双十年纪的女修。朱玉慢慢靠近,嘲笑道:

    “看你平时懒得,今日,遭罪了吧。”

    笑着,望着泉羽摇了摇头,叹息似的:“若是哪日我界动荡,也不知你这呆鹤可能逃得过?”

    泉羽似是听懂了,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双细高长脚颤颤微微,方不过一立,迅疾跌倒,伏在了青石地上,激起一阵浮尘。

    只见一绿衫女子从鹤身滚落,不省人事。

    云淡天轻,不散的雾色,始终未曾逾矩。

    峰色葱茏,宫宇殿阙隐于其中,偶有五色彩光自天边飞过,月隐便停下来,抬头看看。

    “喏—”那女孩儿一脸稚气,嘟嘟的肉脸看上去比月隐要小上几岁:

    “明天,如秀师姐那一片还是你去,记住了!”女孩儿拍了拍裙上的灰,向着山下走去。

    一个月,她在杂役堂将近呆一个月了,除了扫地干活,没有一个人告诉她要做别的事。

    因此,她是最闲的那个,自然包揽了这九转峰上大部分的扫地的活。

    “咳…咳……”女孩的身体随着喉咙涌出的气流抖了两下。

    大概是因为地扫的多了,干的活越发重了,身子大不如前。

    近来,这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喉咙堵的发痒,接连咳的那几声,搅的腹部抽了筋,拧巴的疼。

    那一旁折返来的女孩儿,怪异的看了她几眼。

    月隐舒展了眉头,想用笑意抚平那怪异的眼神,女孩儿理都没理她,便进了屋子。

    九转峰  饭堂

    打菜的是个练气五层的中年妇人:

    “才来一个月都不到,又瘦了些。”

    说着,从角落的一个盖实的盘子里给月隐打了个鸡腿。

    女人声音里的体贴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小丫头们玩玩闹闹,你别多心,熟了就好了。”

    “谢谢姚婶婶。”女孩低头,声音轻飘飘的。

    端着碗,坐到角落里,看着那金灿灿的鸡腿儿,月隐长舒了口气。

    这是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所有慰藉,她的胃口不大好,可是每次都吃的干净。

    “哼,又加餐呐!”一双手快到月隐发愣,看着空空的碗,再看看那稚气的小女孩,月隐半张着口说不出话。

    只见那孩子一张脸小小的,嘴也小小的,一口朝着鸡腿咬下去,竟能咬下一半的肉,没嚼两下,那表情便古怪起来。

    下一刻,将口中的,手中的,白白便宜了这地上的青石。

    那张小脸蹬时冷下来,目光一一扫过饭堂中坐着的众人,最后落在那打饭的中年女子身上:

    “哼!原来不是好东西,这加了苦芍花的鸡腿毒死一个凡人,太大材小用喽。”说着女孩嫌弃似的拍了拍手,绕过地上的食物残渣,走到桌边坐下。

    毒?苦芍花?大材小用?

    不敢看那姚婶子的只有她林月隐,原来,原来这段时间的慰藉只是隐藏起来的杀意?大半个月的偏爱和安慰原来只是利益与算计?只是为了取她这么一个小小凡人的性命?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真的够努力了,努力的去融入这个新世界,去熟悉新的人,新的生活方式。身边人的冷淡和流言中伤,同龄人的轻蔑与欺侮,她做出了一步又一步的妥协,一步又一步的退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容不下她?

    她没有做错过!

    没有!

    整个饭堂静了下来。

    十五岁的女孩儿向来乖顺,所有的质问都只付之一笑,所有没有来由的欺侮她都小心低头应答,可是,此时那一句话,冷到了极点,像是身体里走出了另一个灵魂:

    “为什么?”

    那双眼光转移,立即锁定了不远处的中年女人,像冰棱要刺进人心里:

    “为什么?”

    那样凌厉的杀意,铺面而来,姓姚的中年女人有些惊讶,眉心深褶,嘴角冷冷:

    “好心当做驴肝肺!怀疑起我了?”

    可是那丫头的目光还是唬的她挪不动步子,耳边只有她的一句话,钉到了心底: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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