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向来不善于处理人情事故,她那性格猖狂独断惯了的,行起事来总叫人心中疙疙瘩瘩。于是找了燕无瑕这么个徒弟,除了天分还不错,更令极乐看重的是这小子处世圆滑到顶的天赋,像个打磨光净的石球,叫人挑不出个错缝来。

    原本极乐送完银纱到洗心斋是打算回摘星楼的,但是想起方才那一张静到极致的侧脸,心中总有点膈应?难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说不出来,只是本能的想逃避,于是转身又去了城门口。

    身着淡金云锦的男人站在城口,笑得天下独一份的好。

    “诸位莫介怀城主行事,涉及到浮梦城内外,难免谨慎些,无花城近来风头太紧,城主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全着想。”

    男人说完,坐在记录身份信息的书册前,浅浅翻了两页,神态很是认真:

    “一共六十五位。”说着起身,朝面前那一堆人恭敬行了一礼,招手让左右随侍的小童上前。

    “托城主之令,送诸位一瓶灵丹以作补偿。”

    燕无瑕笑笑,看着小童将丹药一瓶一瓶地发放下去:“城主早有思量,远来的六十五位客人可在城中小住月余,酒食饭菜,补给灵丹,住宿花费皆由摘星楼承担。只是作为交换条件,大家需要在楼内闭门不出,如果愿意的客人,即刻便能入城。”

    月余时间于修士而言不过须臾,又有足额的灵气补给,那城外一干人难免动心。

    “所有花费一律由摘星楼承担?”

    燕无瑕笑着点头:“是的,尊客无需多心,自有不理城密探将我今日所说,传于天下。”

    那领了灵丹的,当即磕了一颗,见手中握着的是确确实实的好处,便也不再犹豫,笑嘻嘻地进了城。

    不一会儿,城外不过剩下七八人,包括那位剩下的连山氏的金丹修士。

    “诸位要走,燕某留不住,只是特殊时期,行路艰险,能到浮梦城的诸位也是废了不少心思,若是愿意在城内小住月余,浮梦城愿意送诸位从海上离开。”

    如此一言,又有几人进了城,城外只剩下三人。

    “去意已决,燕某不留,希望几位一路平安。”燕无瑕说完,只朝着那金丹修士的方向看了眼,便转身朝城内走去。

    那金丹期的修士面色古怪,脚下犹犹豫豫,低头想了半天,还是压着燕无瑕的脚后跟,与他一同入了浮梦城。

    空荡荡的城门口,禁制已起,淡淡的紫色灵光包裹住了整个城,那犹豫不绝的两人面露难色:“师姐,我们真的不进城吗?”

    “只怕进了城,有些事情就不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了,先撤吧。”

    只见那对年轻的师兄弟朝着禁制之外飞去。

    极乐坐在城头,等到众人都离开了,才现出真身,空无一人的浮梦城城碑前,刮过一阵诡异的风,风里浸着诡异的香味。

    浮梦城西南角  乌隆客栈

    燕无瑕捧着一尊香炉,站在人堆里,站在乌隆客栈的门前,笑着看着客栈中被临时驱走的住客们。

    “乌隆客栈是摘星楼名下的上等宿处,各位安心住下便可,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向客栈的伙计们知会,只要城中有的,一定尽力为诸位提供。”

    “搞什么!凳子还没捂热,就将人赶了出来?”那被驱逐出来的修士抱怨道。

    “事急从权,委屈了各位,摘星楼定会给各位一个说法。”

    原本从客栈里面出来的一个个愁眉苦脸,一听说摘星楼要给说法,便也就咕囔两句就出去了。

    看着被赶出来的人,再看搬进去的六十多个客人,燕无瑕笑着的嘴角终于落下,吩咐一边的侍女:“后面的事情,你来安排吧,有任何异动,立即上报。”

    说着将手中的香炉递到那年轻女子手中,一转眼,化成烟雾散了。

    摘星楼,十四层

    女子半卧在榻上,手中端着盏茶,看着门外走进来的的男人。

    “阿瑕处事果然妥帖。”

    “都是城主培养得好。”

    “什么时候也教教我,能把骷髅场演成富贵乡。”

    男人笑着走近,挽下她头上紧绷的钗发:“城主只管做自己想做的,这些事情有阿瑕便好。”

    一把齿密密的竹篦子,穿过女人黑色的长发,穿过男人柔软的指缝。

    “好名声总需要有人守着不是,他们一定心甘情愿守住浮梦城的名声。”男人声音糯糯,带着些笑意:“一定心甘情愿守着城主的名声。”

    月隐睡梦中猛然惊醒,她好像看见极乐在和一个年轻的男人……

    “厮斗?”

    月隐晃了晃脑袋,霎时红了脸:“怎的梦见这样荒缪的事情来,要命要命。”

    原本她修炼得好好的,只是越往上冲击越费心力,心力多费她便觉得累,觉得困,索性倒下睡觉,谁知道睡了还没两个时辰就梦到这,顿时精神百倍,看着那窗外孤悬的一轮明月,翻身出了楼。

    此时城内处于将歇不歇的状态,一些沿街的铺子开始收拾家伙事儿准备打烊了。

    不过有一个客栈里倒是热闹,月隐便趁空进去看了看,找了半天,才有人腾出一桌角予她来坐。

    “一壶清酒。”

    那小二上前拐了她两眼,想说什么,又没好说出口,只好沉沉应下了。

    “道友从哪里来的。”

    “唔……”月隐抿唇笑笑,眼中倒是真挚:“你们从何处来?”

    “我们有从关北来,有从关南来的。”

    “我也是关南。”月隐压根儿没理解他们说的关南关北,一口胡话说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哦!那便好,那便好!”那桌上的女子约莫三四十岁,头挽一只乌木钗,听到月隐的回答神采奕奕的。

    “怎么了?”月隐眨巴眼看着他们有些不解。

    左手边的汉子很是热情地解释道:“我与这位姚姨都是关北来的,这个呆愣愣的小伙子是从关南的新安江边一路北上来到城内的。我们问,主要是担心……”那汉子话里外有些避讳,于是又贴近了几分说道:“主要是担心无花城,我们怕妹子你是从那无花城方向来的。”

    “怎么了,无花城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月隐倒是坦荡荡得说出了那三个字。

    吓得一边女人连连拍她手背:“唉唉唉——”

    “哦,最近忙着修炼,对界中诸事具不了解。”

    “怪不得,你是从无为境内过来的吧,不了解也正常。最近那城疫害严重,早封了城了,虽传说是城外,可据我所知城内受那疫病所害也匪浅,今早上想要混入浮梦城的那两个十有八九就是带病逃出来的呢。”

    “哪两个?”月隐按下心中惊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一个是身份牌作伪,你说要是没有猫腻,他藏个什么,还有一个是那家的仆众。”

    “那家?哪家?”

    正巧一修士自门外走进。

    那姨娘攥着眉头,一脸酸掉牙的苦相:“小美人小美人可别问了。”

    “哦。”月隐倒是听话,没有追问,朝着入门处的酒台方向,喊了一声:“我的酒呢?还上不上了?”

    那柜台边的掌柜与小二窃窃私语,说了几次,看了几眼还没应声,急得她只能高抬贵脚找了过去。

    “怎么了,酒没了?”

    那掌柜了朝着月隐头上盯看了几眼,支支吾吾:“确实是没了,客人去别处寻寻看罢。”

    说着还递过一个储物袋,月隐接过储物袋,发现竟然是一袋子的灵石。

    “这权且作赔偿了。”

    月隐掂量着一袋子的灵石,笑得嘴都歪了,迈着大步出了门。

    “飞来横石。”女子龇着牙,回头去看那客栈,只觉得乌隆二字着实破财。

    转念又想到刚才那姨娘与她说的无花城,心中便燥动难安。

    罢了罢了,快活一时便一时,等城主心情好了,真得好好谈谈了。

    其实月隐说不出浮梦城的不好,目前看来,反倒是浮梦城处处好,处处与她都好。可她就是想逃,想离开这里,她想回到太极,回到莲花峰,她不是贪恋莲花峰四弟子的名头,她只是想念在莲花峰发呆的日子,和兰芷嬉皮笑脸算计明光的日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好像都是她自己,就算她的小心思被看穿也没些什么,她还有师父,还有明光,还有兰芷,还是那个坦坦荡荡的林月隐。

    女孩跳着跑着朝湖边走去。

    极乐第二天醒了,蛮头大的,昨天那些个烦心事儿耽搁的,她都忘了七层书心阁里的那个鸡腿了?哦不是,月隐了。她敲了敲还昏沉的脑袋,穿上鞋赶忙往七层跑。

    推开门一看,空空荡荡,桌上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死丫头,人呢?”

    极乐翻遍了浮梦城,就为了找那支鱼钗,上下问了几遍都是没有,没见到,她真的要爆炸。

    跟谁学不好,偏跟你那老娘学,一句话不说就玩失踪,好啊,在外面玩不着家,死了算了。

    极乐连风带火地往邀月楼的厨房间里奔,果然一踹开门便看见角落里,眼神飘忽不定,一脸炉灰的月隐。

    月隐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极乐城主。

    怎么会,她分明在做莲子凝酪呢?极乐城主哪儿能来这后厨吃碳灰。

    她扑棱了两下手中的竹扇,想要扇去眼前这奇葩的幻觉,却发现这幻觉没散,极乐城主的那张脸倒是越来越近了。

    “哎哎哎,痛痛痛!”

    月隐被人揪着耳朵站起身,疼得她把竹扇都扔到了一边的炉灶里。

    “死丫头,你去哪儿了!现在这么不太平,你到处乱跑,想死么!”

    “没有没有乱跑,我就在邀月楼里呆了一刻!”

    “还敢说谎了!你一夜是一刻?那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只万年王八啊!”

    “啊?”月隐呆着眼去看极乐那张阴沉的脸:“是这么算的吗?”

    “你管我怎么算的?跟我回去!”

    “唉唉,我的凝酪还没好呢!”

    “吃个屁!饿着!”

    极乐连拖带拽地将人带回了摘星楼,抚去她脸上的锅炉灰,才发现月隐整个脸色有些怪怪的。

    “喂!曹老头,看看这个,是不是中毒了?”

    曹瑞光正仔仔细细给银纱缠成木头棒子,谁知缠到一半便听见门外又来了那不速之客,还气势汹汹的。

    有这么求人办事儿的么,刚刚抱怨了句,便自己开导自己。

    唉,谁叫我低人一等呢。

    只见男人搓着手,笑嘻嘻地从庐内出来,转脸便看见一个脸红成猴子屁股的丫头被扔在摇椅上。

    “这,这是去哪儿了?”

    “不知道,你自己问她。”极乐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一脸不想管,不想问,不想说的样子。

    曹瑞光凑到那丫头跟前,柔声细问:“去哪儿了呀,小丫头?”

    谁知道那红脸丫头直接抱着他的头,一通乱摸,一边摸,一边说:“葫芦,葫芦,好圆的葫芦,当瓢一定好。”

    搞得极乐站在一边都憋不住笑。

    “哎哎哎——”曹瑞光推了半天,才推开那抱着他头的胳膊:

    “哪里找的小祖宗?一天一个这不是要我命么?”

    “没事,她们不要你命,我要。”

    极乐话刚落地,又一缕烟消失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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