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站在廊外,耐心得等着书心阁内磨磨蹭蹭的小丫头。

    这都快一柱香了,怎的还不出来。

    极乐揪着腰上襟带,食指一圈圈地缠上又散开,眼里看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身后木门嘎啦开的声音,这才转身,只是一眼就看见了让人不快活的地方:

    “那鱼钗不好么,偏得不带?”

    月隐笑笑,支吾了两声:“不是钗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瞧我这裙子改改给你刚好,靴子也配,头发也盘的爽利,你分明就是不愿意。”

    “上次有人见过鱼钗里的移形阵了,此次随城主赴会,只怕那些闲着的也去凑热闹,岂不是徒增麻烦。”

    “那我不管,你戴上,要不然怎么能证明你是我的丫头。”

    极乐手中突然幻出了月隐怀中的鱼钗,也不由得她愿不愿,只将钗子插在了她的头上:“木钗太素了,配不得这身,给你变个式样。”

    极乐既坚持,她也没法子说一个不字,只看着那袖子在她面前拂了又拂,直到那城主在她跟前展颜施笑,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你瞧瞧。”

    水镜中的少女淡敷薄粉,唇点朱红,眼扫轻霞色,眉心一瓣娇,高髻反绾,琉璃珠花映水光。

    看着水镜中的那张脸,月隐有些头皮发麻:

    “城主,此次是什么活计要如此费心打扮。”

    极乐见她这模样,笑得像只狐狸:“没想好,再说吧。”那眉头扬了扬,又扬了扬,对她这打扮很是满意:“对了,忘了说,自己坐船去,到时候会上见。这是保命的东西,别丢了,好生挂着。”

    说着一只青红间杂的环珮被扔到怀里,月隐还没问出一句,那说话之人便在眼前散成一道紫雾。

    看着手中那小小一块的珮环,月隐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既来之,则安之吧。

    原本月隐还在为如何去天麓城头大呢?结果去到码头边,看着那趟天麓城专线的大船便瞬间明白了。

    一个年轻人递过一个玉牌,那检录的船员单扫了一眼,人便上去了。

    那是……什么?

    月隐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细看着每一个上船的船客,她认得那玉枚不是天一堂的船票,倒像是城外的东西。

    天麓城的五朝会,是延续千余年的修行交流大会,每十年一次,一直由无为宗主办。本来太极境内疫害严重,无为宗是打算取消这次朝会的,苦于各个宗门对于五朝会的重视,无为宗中也不愿自己筹备一切白白浪费,便也硬着头皮投出了赞成票。

    酉影香中,五朝会的举办几乎是全票通过的。不过这些月隐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五朝会是个在书上出现过很多次的盛会,大概可以精进修为术法六艺?反正她不爱凑热闹,也没想过有一日会去,因而没了解过那么多的事情。

    那是朝会的请柬么?还是入城的玉柬?

    比起入城入朝会,月隐更担心的是她要干的活儿。

    极乐城主对她这个半吊子修为应该心里有数吧,五朝会上比她修为高,能力强的多着呢,该不会让她去干什么要命的事情?

    月隐看着鱼贯而入的船客心里一时发了慌。

    “请柬呢!”白衣少年全身上下一通摸,什么都没摸着。急得在检票口原地蹦出半丈高,也没掉下一根毛来。

    “我请柬呢!”少年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在脑子里把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倒了个遍。

    “你个臭小子,关键时候靠谱过么?”一旁的白衣少女揪着耳朵硬将人扯到一边。

    “靠谱的呀,一直靠谱的,师姐,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好的,都在呢!”

    “那此刻除了你人,还有什么在?”

    那少年闻言,全身上下一通乱摸,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现在就剩我自己和身上这套衣服了。”

    那女孩气得直努嘴,转过头对着那小子一脚一脚又是一脚,直把人踹到月隐跟前。

    “对不起,对不起!”那小子光顾躲打没顾躲人,后背一酸,这才转过身来连连道歉。

    见是个莹莹如玉的美人,祝有荞整个眼睛亮了起来,连中两脚都不觉得疼,反倒挺起身板,运足中气,恭敬行了一礼:

    “小生方才实属无意,还望仙子莫怪。”

    “好啊,祝没路你见色起意。”那师姐见自家师弟这般不值钱的样子,又狠狠朝着那小子大腿揣了一脚,疼得祝有荞在龇牙咧嘴不敢说疼。

    月隐在一边实在演不下去了,收紧了腰间的储物袋,朝着闹停的两人笑道:“没事。”

    “在下璇玑阁无匹真人五弟子祝有荞,这位是江南,四师姐。”

    “云翳,师从长天真人。”

    那祝有荞用尽毕生所学,也没闹明白这个长天真人是哪个长天真人,听都没听说过,想来只是籍籍无名的散修。

    “你们也是去五朝会的吗?”

    “是啊!”

    江南鼓着嘴,有些不情愿的抢先回了句,眼前这个女修修为不高,打扮得倒是漂亮,偏得通身气息如玉温润,没那股让她讨厌的狐媚子气,她只是话说快些,没咄咄逼人,也不愿让那不值钱师弟丢人现眼。

    “也?难不成——”祝有荞装个文雅小公子,遣词用句皆在脑子过了好几番才敢开口,谁知道没说几个字就被自家师姐打断了。

    “看来你也是去五朝会的。”

    “嗯,只是早上出来的急,怕是请柬忘了带,此刻连船都上不了。”

    “仙子你——”

    “我看怕不是忘了带,是这城中有贼,你我都是那倒霉蛋,被人盯上了。”江南倒是一脸警惕地扫视四周。

    月隐洽然笑笑:“时运不济,或该这五朝会与我无缘。”

    说罢正待转身离开,却被那祝有荞一把叫住了:“仙子留步。”

    月隐果如心中所料,转过身去,一脸真诚得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倒毫不避讳,怀中掏出一符珮:“这是家师信物,凭此信物仙子可随我们一同登船。”

    “好啊,臭小子有东西你不早拿出来。”

    祝有荞看着自家师姐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只牵强笑笑,转而将目光放到月隐身上:“仙子可愿与我们一同登船?”

    蹭?蹭船?原本她只是想借着打听点消息的。

    “不必了,非我机缘。”月隐垂眼谢过,转身离开,只留下在身后空眨巴着眼的两人。

    祝有荞垂头丧气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空叹道:“我就是机缘啊!”

    “好喽,给师父省点。”江南倒是看着兴致缺缺的小师弟,没有雪上加霜。

    “怎么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祝有荞倒是难得的没有顶嘴,只是负手站在船头,眼神迷离,口中念念有词:“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

    第二个野有蔓草还没念完,祝有荞便一眼瞧见,栈桥那端匆匆走近的美人。

    “云翳仙子,我们又见面了。”

    月隐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额,道友让让,要开船了。”

    祝有荞这才发现自己堵在上船的阶梯口。

    “不知仙子如何找逢了机缘,又上得这船。”

    月隐正在排队,等着进舱,祝有荞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步也不离:“是我自己大意,将玉柬放在角落了,幸好开船前找到了。”

    “机缘未尽,机缘未尽。”

    玉柬?什么玉柬?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玩意儿,不过是她正筹备骗术,去忽悠那检票口的船员时,那船员却突然问她如何不上船?送上嘴的大饼能不吃么,她便顺势上了来。

    说着又摸了摸胸口的青红环珮,想来应该是这物件的缘故罢。

    话说这环珮本该是系在腰间的物什,但是保命的物件,挂在腰间未免太埋眼了,于是她便系了一道红绳拴在脖子上,这才足够彰显这保命物件的珍贵。

    其实月隐能上船,根本不是这环珮的缘故,而是那船员先前见过她。

    祝有荞在一边碎碎念叨,不知道说些了什么,月隐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好不容易进了舱,那小子竟还要跟过来,吓得月隐将人堵在了舱门口:“祝前辈,这不合适吧。”

    祝有荞这才恍然:“你先休息,先休息。”

    随即笑呵呵的跑回了自己的舱内。

    “她叫我前辈,前辈!难道我这傲然的气质,精益的修为终究是藏不住了么,终究是藏不住了!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哈哈哈哈哈。”

    “发什么癫?”江南看着呆头小子一脸花痴的在舱内转圈圈,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毒,幸好从那胡言乱语里听出点门道,便知道这小子癔症的又犯了。

    “别想了,人看不上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十九岁,筑基五层,四阶丹师,三阶符师,不够优秀么?啊,不够优秀么?”

    “你这小子就是少些磋磨,等见了师父,得让他好好毒一毒你,好叫你清醒清醒。”江南揭开炉盖,捏着一颗淡金色的丹,细观丹色,又捏着颗裂开的绿丹,细看裂纹,不过眨了几眼,那裂纹中便生出绿毛,将那丹丸盖了个严实。

    江南颇有些嫌弃,一道火诀烧了干净,眉头却捧着那颗淡金的圆丹,不解。

    “怎么着,绿毛丹,让你毒我!”

    “臭小子,少烦我!”一颗四阶赤峰丹权做泥丸用,一瞬间飞纵出去,打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小子挨打惯了的,哪能不躲,只是没躲掉罢了。

    “绿毛四,绿毛四。”祝有荞喊完便跑没了影儿。

    话说月隐这方回了舱内,仍是有些难安,将之前买来的禁制一层套了一层,这才安然坐在桌边,解下脖子上的环珮,吊在眼前,端眼去看。

    细想之前呼他上船的那船员面容,生疏得很,一面想着或是楼中之人只是她不认得,一面想着或是连山氏派来要捉她的。

    这念头一生,月隐环观四周的层叠禁制,顿时背后一凉。

    不对不对,或许齐悦的匿息法有所疏漏,可她离开之前,找极乐城主寻到的谷藏息法应当可以躲过连山那些人,那或许是她多心,那人只是无意在摘星楼碰见过她,或者因为这环珮的缘故罢了。

    月隐抚自己安心,一面按下性子修炼,终是没有进展。

    心既不定,何以入境,罢了罢了。

    她打消了再进一步的念头,只回到桌边端看着那与五朝会有关的书。

    五朝七进六艺论,穷山末海求真神。

    天雷未启料得见,共赏雪峰万家尘。

    雪峰?此时正值月中,暑气盛,饶是有修行的也扛不住这天中热浪,如何能积雪?月隐嘻嘻放下手中书册,只叹记录五朝会的人,也在字句中也舔了许多油醋,非原来本味了。

    不禁摇头笑笑,忽觉有些发困,只得找个了安全地方眠得一觉,一切权等醒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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