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和两个白眉老头远远站着,听不清药田里的两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别费劲儿了,我看那丫头十有八九拿消息投诚呢。”

    “那既然这个小丫头不想留,便让她跟着秋水真人走就是喽。”

    “臭小子,当了门主就想做老子的主了?”

    江城咂了一声,偃旗息鼓。

    “你老爹的意思是,看这位逍遥的姚真人肯不肯认这个丫头,若是肯,放她走倒也没什么,左右消息不真,去逍遥跑一趟路的事儿。如果不认……”

    “好,到时候麻烦三长老亲自走一趟,反正我是没脸再去逍遥。”

    “你你……”

    月隐和姚子娴聊得快,散得快,随着那额心的一点动作,姚子娴向三人走来。

    “耽搁不得,我须得启程回逍遥了。”

    “那那个小丫头……”

    姚子娴转身望了一眼:“她自有她的事儿。”

    “秋水真人这是没收?”

    “收?”姚子娴面上明显诧异了一下,随口说道:“等她能够像今日这般再站到我身前罢。”

    其实,月隐只简要说了关北的消息和她在关北被人种下的毒,其他的她并没有多嘴,包括浮梦城的摘星楼,关北的连山氏,还有杀心的太极长老,姚子娴一概不知。

    不过姚子娴倒是好好利用起她在关北时存下的诸多经验,给她布置了个任务,若是任务成了,她便有得说法,让她留在逍遥,若是不成,也不能怪她这师父心狠。

    当然前提是,月隐选择了留在逍遥的这条路。而留在逍遥,她这个不清不白的四弟子就要取个投名状来表忠心。

    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月隐多少有些失落。昏昏的日头和她昏昏的脑袋一般,不清不楚,将姚子娴的影子晕得模糊。

    体内的逍遥的魂迹已解,若是哪日铺曝尸关北,连逍遥的魂儿也算不得了。

    “怎么称呼?”太极的门主江城还是个谦谦有礼的陈年公子。

    “晚辈,云翳。”

    “哦,小云翳。”江城笑了笑:“方才秋水真人将你托给我,若明日得闲,便一起去办个证明身份的名令,在南在北都好走动。”

    月隐垂眼温顺,小声道谢。

    散修的身份令牌,除了浮梦城的摘星楼能办,就只剩下不理城的城主府了。

    不论从时间和距离,还是从前缘后尘来看,都是不理城的城主府更妥帖些。太极的江城也是有一门之主的气度和小心,自己不好离山,便揪出了自己的关门弟子陪同。

    此刻,月隐正和这位翠微峰首座弟子,相坐无话。

    “喝,喝茶。”狭小的船舱内,月隐和一个陌生男子对座。

    荀柏看出了女子脸上的尴尬:

    “这临时的名令只要不是由心册,是查不出异样的。”

    月隐这才发觉自己手中还紧紧攥着太极新做的假名令,其实也算不得假,只是令牌里没录上她的血,牌中的阵法还没激活罢了。

    月隐哦了一声,顺势将牌子收到袖中,端起杯子小口轻啜着,那荀柏的目光不打弯,直愣愣落在她的脸上,叫她实在局促。

    “二十一岁,筑基五层很不错。”

    “哦。”

    “去不理城的城主府办名令,很大概率会被城主府留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留下来?”

    “你的修为和年纪都很不错,在年轻一辈的散修里。”

    “那就留下。”

    “那为什么不留在太极?”

    “太极厉害的师兄师姐太多了,我在太极不够看。”

    “胡说。”这位翠微山首座说话也直愣愣的,将胡乱聊天的月隐吓了一跳,生怕自己的搪塞忍闹了这位师兄。

    “师父让我跟着你,一定很重视你。”

    “江门主想来平时也很关照门中的晚辈罢。”

    那师兄想了想,轻抿了口茶,嗯了一句。

    “只是师父向来不让我插手门中事情,为何……”这后半句拿出来问一个陌生人实在不妥,就算是荀柏这个直脑筋,也没再说下去。

    唉,这个翠微山的首座弟子哪里能明白江城的苦心。月隐笑着笑着,又抿了两口茶,荀柏不明白,她多少猜出一点,只盼着自己身上这毒可千万别乱发作。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假装自然得聊着不理城的里里外外,当然假装的是月隐,想聊的也是月隐,毕竟去关北接消息并不是个好活计,她得为自己好好安排安排体面的退路。

    “不知师兄你私以为不理城的不理阁如何?”

    那荀柏端着杯子发呆,半晌才冒出两个字:“不好。”

    月隐笑了笑,不去争他的话,像他这类被宗门养护极好的弟子,大抵是不了解四处漂泊的散修处境。

    “他们只要给钱,什么活儿都会接,而且,必须接。”

    “这或许是他们的道。”

    “可这是错的道。”

    “师兄,那你的道一定就是对的么?”

    错和对,对于荀柏而言简单,对于月隐来说太难了。

    月隐笑着举杯,轻撞了下荀柏滞留半空的杯子:“荀师兄,希望你一直是对的。”

    女子的话里没有半点讥讽,荀柏将信将疑,正备饮尽,舱外密集的脚步声咚咚作响。

    荀柏放下杯盏,急匆匆要起身,却被月隐的眼神按住:“师兄,且等。”

    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众船客便被人请到了甲板上。此时正值疫情高峰,秉持着非必要不出门的原则,甲板上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十个。

    “船上的东西是保命的东西,也是要命的东西,此刻交代出来,不理城还能忍下你这个朋友,若是被我们查出来,这船也就能保你们到不理城了。”

    月隐摸了摸鼻子,不敢接荀柏的目光,她是倒霉惯了的,只怕这个翠微峰首座弟子还没遇上过这样的场面。

    那管事的一个个近前探问船客们去不理城的目的,月隐侧耳小心听着,生怕错过什么。

    待那管事的走到荀柏跟前,月隐上来抢了话:“寻人,我们去不理阁中寻人。”

    “去不理阁寻人?”

    月隐将那掌事的拽到一边:“我的名令在此,掌事的您小心看。”说着还鬼兮兮得朝着荀柏的方向看了一眼:“万莫与他知晓,若非要紧消息,我必不会轻易出城。”

    那掌事冷眼看着一边的女子,看她演戏。“现在我身上信物被毁,确实难以证明我的身份,若掌事不信,可亲自带我去不理阁中当面认瞧,反正您也是要去送例钱的。”

    那掌事本是不信的,但那最后一句……

    天一堂的船和码头属权都是攥在摘星楼手中,但开在别人的屋头,多少得有点表示。所以便有了码头落地钱和跑船的税费这两项,若是遇上生态不好的城池,还得摊上一份城池的修缮费用,这些费用大多都是十年一缴,上缴到了各个宗族门派里去。

    但近几年界内动荡不安,落地费和税费上涨就算了,就连运船本身的修缮费用也有所增长,外加上人力费用的浮动,一趟航船走下来,摘星楼还得自己掏腰包贴补点。

    可即便是这样,每班船的票价却也没大涨。这样一来,若要维持航船的正常运作,摘星楼便要摸寻其他的出路。

    之前月隐在摸索楼内那一柜子的账本时,看见不进反出的不理城例钱还觉得奇怪,没想到此刻竟然派上用场了。

    其实这例钱也不多,约莫让出所行资货的两分利。当时月隐好奇还顺口问了句,女魔头却只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少打听。

    这趟去不理城的掌事,是赵之辛手下一个精明的老掌事,此刻,他正站在原地,斜眼吊捎,眉头紧皱,看着身前的女子,多少带些打量的意思。

    “你说什么了?”

    月隐笑了笑:“晚辈的事儿前辈少打听。”

    荀柏果然是个闷葫芦,被月隐这么个晚辈磋磨了脾气,便紧抿双唇,再没开口。

    “上由心册!”张和平眼见着这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这些贼头也莫想好过。

    一边的青年应声取册,只见张和平在那青年人的耳角咕噜了两句,青年人才上前来一个一个校验名册。

    由心册这个好东西,也不知是摘星楼里的哪个天才发明的,虽然册中的阵法耗资巨大,却是当今世界内核验真实身份最好的东西。

    那荀柏虽然生气,可由心册递到眼前是还是虚心得看了月隐几眼,估摸着是在想怎么给自家师父一个交代吧。

    谁知那丫头嬉皮笑脸得接过册子,大大方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贯那由心册上的墨字竟然丝毫未化开。

    比起荀柏那无用的担心,月隐更好奇这船上到底是丢了什么样的东西,需要动用由心册?不对!月隐端着下巴细想之前的话,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是船上的人,是不理城的人!

    这不理城和摘星楼还真有着什么不能外道的勾当?

    她一边想着,一边万幸,还好自己在摘星楼呆过大半年,对里外规矩都知道个一星半点。

    万不可再装,不然到了不理城,真要留在城主府吃茶了。

    这边舒了一口气,不远处便穿来个胆大心细的声音:“把递给她的那支笔也借我使使。”

    她?谁?

    月隐循声望去,那女人的眼睛不是落在她身上又是落在谁的身上?

    由心册做不得假,能作假的是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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