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柏看着船里钻出来的丫头：““你……还好？”
小丫头拍了拍衣服，不大在意：“下船之前死不了。”
荀柏看着身边的女子，她的样子和之前不一样了，和舱内那个羞怯圆滑的女子不一样，和方才蛮横跋扈问话的女子也不一样，现在她就静静得站在那里，看着黑色的海浪，一浪掀过一浪。
“怎么，被骗的滋味怎么样？”月隐笑了笑。
方才那黑衣人和张和平审讯那一排人的时候，这边的船客们耳朵可是一刻没歇着。
“林月隐，你很有本事，能骗过师父。”
月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或许不止是我骗了你，你的师父……早就知道我的名字。”
“师父？”荀柏呆站在原处，看着眼前比她矮上快一个头的女子。
“丫头，过来！”张和平从船舱钻出来。
月隐笑着勾了勾荀柏的肩头，重重拍了两下，叹了口气，匆匆转身进了舱。
“有人叫你。”张和平莫名对这个小丫头有好感，先前她在船上的跋扈样子他是一点不记得：“唉，不对，你们自己人怎么还让我来喊？”
“说明啊，楼里的那个巨目老爷对张叔你有好感。”月隐顺手又在张和平肩上轻拍了两下。
“巨目老爷？张叔？”张和平站在走廊里一脸雾水：“好感？这啷个是啷个嘛！”
看着那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女子，张和平还是觉得她就是比旁人顺眼些。
太极和不理城离得很近，这么乱七八糟一通事儿忙活下来，也不到两个时辰。摘星楼的船很快就到了码头。
不理城的码头很特殊，横跨内外城，从大船上下来的人，顺着绕城的水道，坐上一条小小的篷船，能直接到城中心，省去许多登名记册的麻烦。
今天不理城的太阳慷慨得要命，将整座城市晒得暖洋洋的。
呜呼！
月隐刚下船，便大口呼吸着这暖洋洋的空气。
“这不理城真好，冬天连空气都是香的。”月隐跳上岸，舒舒服服地撑了个懒腰：“阿伯，是什么花，好香。”
那刚搁下撑杆的船夫，正在系绳：“哎呦，丫头你可不知道，我们不理城四时不败，八节长春，现下，也就是冬至日前，开的正是鹤望兰。”
那船夫正待说些什么，旁边那坐在岸边晒太阳的老头倒抢了话来：
“是咯！你可不知道，这鹤望兰又叫天堂鸟，经过先城主之手改育出来，不但外形好看，花开的时候，香气也满城满身，所以啊，冬天的不理城，也叫天堂城，贵人若是第一次来，可好好过上一回冬至，在俺们这儿过上一回新年！”
月隐笑着准备应下，却忽然见身侧那木讷的荀柏，扯了下他的袖子，笑盈盈得：“阿伯说要请你在这儿过新年呢！”
“新年？”荀柏反应过来的时候，月隐早被其他物什吸引，跑得远了。
“你吃这个么？”月隐指着那鲜红发亮的红串串。
“不吃。”
“那就来一串。”
“好嘞。”卖糖葫芦的货郎摘下一串大的通红葫芦串递到女人手里。
“你是从小就在你师父身边嘛？”月隐一边啃着葫芦，一边与身边这个实心木头攀谈起来。
荀柏对于突然的问询没有什么不适：“从四岁的时候。”
“那四岁之前你去过人间？”
“没有。”荀柏的声音明显停顿，月隐怕他不想说便不再问，又朝着脆脆的金色糖衣咬了一口。
“我四岁之前的记忆都是鲜血和尸体，当时的我并不认为，我能长大。”
月隐哦了句，漫不经心，木头不需要安慰，这是木头对木头的法子：“这糖葫芦可甜了，以前我和明……我和我弟弟经常偷偷背着我小师父吃这个，可惜每次都会被发现，每次都要挨骂。”
“好吃么？”
“好吃！”月隐看着那张苦巴巴，未经人世间的木头脸：“吃了心里就不苦了。”
她笑嘻嘻地举着糖葫芦，去看小摊边的各种形状的糖人：“前辈，这里真像人间，什么都有。”
“人间很好吗？”
“人间很好，什么都有。”月隐举过一个糖人，递到荀柏跟前。
是个金灿灿的猪头人。
一切都很顺利，城主府的大门外，月隐握着手中新的名令，心里又多了点安慰。
“前辈，分道扬镳喽，回去记得给江前辈代个好，若是哪日平安归来，我定带点好东西去孝敬他老人家。”
荀柏趁着月隐办事的间隙，偷偷舔了口那个猪头糖人，甜到卡着嗓子，此刻他还在回味着那甜到发苦的糖人。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他只有一个字：“好。”
月隐名令一办完，便打算马不停蹄得赶往北边，现下她手头的钱还算够用，能够撑得了南北来回的路费。
可想着要走，心里总不舍得不理城，这也许是不安，听到去北边班船的消息，她忍不住插嘴去问：
“今日怎么突然停船了？”
月隐下船的时候打听了航船的班次，若是错过了今晚北上的船，便只能等到三天之后。
消息这事儿本来就是刻不容缓，此刻北上的船停运一定事出有因，她须得弄清楚这其中原委，莫要过了关，便南下不得，消息攥在手里传不出才是最催命的事。
“哦，听说是码头的禁制出了些小问题，想来修补好就能通航了。”
小问题？
“是所有北上的船么？”
“是！”
所有北上的船都停航，不可能是小问题，不过不理城离潼阳关还有段距离，天高皇帝远，他们只顾着眼下城里的事，关北发生的一切于他们而言都是小问题。
月隐皱着眉头呆站在原地，觉得干站着不成事儿，便找了城内最大的酒楼，吃茶看景打听消息。
云来酒楼内
身穿太极例服的女子，瑟索在角落里，身前只有一壶清茶。
零零碎碎的消息中，北上航船停运的消息并不假，只是原因众说纷纭。
那一桌吃茶喝酒的，想同月隐说话攀谈，她却心思不在此，支支吾吾敷衍了几句，同桌的也不拉着她聊了。
“这么可不行，云来云来，就是团团聚聚，聚聚团团，从没有一股气能凝作一片云的。”那兑汤的小厮经她身边，好心提点她两句。
桌上的人只磕着瓜子，笑着看了她两眼，也不再与她多说一句。
“诸位，这北上的船，什么时候才能通航？”
没人搭理。
“听说北边发了乱？”月隐又开口，竭力融入这个不大不小的茶桌。
可还是没人搭理。她知道自己多余了，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便转身离开了酒楼，寻了一个客栈住下。
她的十指已不再流血，铜盆子的温水将她的整个身子泡得松散。剃了甲的指头更加敏感，一碰便叫人心力涣散。
除去客栈那次，上一次欲/毒发作还是在太极的药山上，如此算来也有二旬了，她身子一切如常，可越是这样，月隐便越担心这毒在关北发作，到时候消息没拿到，反将自己搭进去，这可不值。
这么想着，便尝试主动调转灵气，催动体内毒火。
那体内的红竟然真的烧了起来，气海边的粉光也慢慢炙热，熏烤着身体。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想要入定，却失手打翻了铜盆，一阵哐啷作响惊动了客栈里路过的伙计：“客人，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月隐强压体内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古怪。
为了保证北上的资金，她便摸寻了个巷子深处的宿处落脚，现下看来这地方不是太安全，有没有禁制都是一说。
想着想着叹了口气，手中泄出的灵气断断续续，并不能激发起一套基础阵法。
这北上的事儿真是让人慌了神。
粉色的火焰一改常态，脱离气海，在月隐的脏腑里四处冲撞游荡。她尝试吸纳外来灵力巩固气海处的灵气团，试图稳住四处乱跑的火焰，可因为栈内的灵气太稀薄，这一次一次的试图只是徒劳无功。
眼见着十个指头已经光秃秃，这毒火还是难以平息，月隐又想了个歪法子，脱下靴子，看着自己完好的脚趾。
不行！逃命的宝贝还是不能动，一个都不能动。
她压制着体内的活气，涌动的识海内竟然窜出了只粉色小蛇。
这是什么！
乌溜溜的眼睛，绿色的蛇信子。
蛇？又是蛇？不会是什么龙息谷创伤后遗症吧？
等等，这个小东西好像有很熟悉的味道。是师父吗？月隐半知半觉间，识海内化出了道虚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小蛇走进。
那小蛇竟也毫不害怕，吐着信子吵她游来。
不对不对！
她嘴中说着不对，可内心的那点直觉还是没有否定逃离。
小蛇爬进跟前，钻进了她的裙底，冰冷的一条，慢慢向上，游到脖子，从脖子间缠绕，游过，巴掌大的小蛇，缠着她的耳廓，那嘶嘶的蛇信落在脸上，竟然是温的！
一点也不混乱，真的，那蛇信子落在她脸上是温温的，很舒服，带着幽幽的香气。
她的脑子一点也不混乱了。只是身体莫名的发着热。
她起身不再与床榻缠绵，端了把椅子坐在窗子边。幽深的小巷一点也不热闹，只有墙头的月亮照着，照得半昏半晕的月隐，真切活着。
“师父。”
小丫头拍了拍衣服，不大在意：“下船之前死不了。”
荀柏看着身边的女子，她的样子和之前不一样了，和舱内那个羞怯圆滑的女子不一样，和方才蛮横跋扈问话的女子也不一样，现在她就静静得站在那里，看着黑色的海浪，一浪掀过一浪。
“怎么，被骗的滋味怎么样？”月隐笑了笑。
方才那黑衣人和张和平审讯那一排人的时候，这边的船客们耳朵可是一刻没歇着。
“林月隐，你很有本事，能骗过师父。”
月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或许不止是我骗了你，你的师父……早就知道我的名字。”
“师父？”荀柏呆站在原处，看着眼前比她矮上快一个头的女子。
“丫头，过来！”张和平从船舱钻出来。
月隐笑着勾了勾荀柏的肩头，重重拍了两下，叹了口气，匆匆转身进了舱。
“有人叫你。”张和平莫名对这个小丫头有好感，先前她在船上的跋扈样子他是一点不记得：“唉，不对，你们自己人怎么还让我来喊？”
“说明啊，楼里的那个巨目老爷对张叔你有好感。”月隐顺手又在张和平肩上轻拍了两下。
“巨目老爷？张叔？”张和平站在走廊里一脸雾水：“好感？这啷个是啷个嘛！”
看着那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女子，张和平还是觉得她就是比旁人顺眼些。
太极和不理城离得很近，这么乱七八糟一通事儿忙活下来，也不到两个时辰。摘星楼的船很快就到了码头。
不理城的码头很特殊，横跨内外城，从大船上下来的人，顺着绕城的水道，坐上一条小小的篷船，能直接到城中心，省去许多登名记册的麻烦。
今天不理城的太阳慷慨得要命，将整座城市晒得暖洋洋的。
呜呼！
月隐刚下船，便大口呼吸着这暖洋洋的空气。
“这不理城真好，冬天连空气都是香的。”月隐跳上岸，舒舒服服地撑了个懒腰：“阿伯，是什么花，好香。”
那刚搁下撑杆的船夫，正在系绳：“哎呦，丫头你可不知道，我们不理城四时不败，八节长春，现下，也就是冬至日前，开的正是鹤望兰。”
那船夫正待说些什么，旁边那坐在岸边晒太阳的老头倒抢了话来：
“是咯！你可不知道，这鹤望兰又叫天堂鸟，经过先城主之手改育出来，不但外形好看，花开的时候，香气也满城满身，所以啊，冬天的不理城，也叫天堂城，贵人若是第一次来，可好好过上一回冬至，在俺们这儿过上一回新年！”
月隐笑着准备应下，却忽然见身侧那木讷的荀柏，扯了下他的袖子，笑盈盈得：“阿伯说要请你在这儿过新年呢！”
“新年？”荀柏反应过来的时候，月隐早被其他物什吸引，跑得远了。
“你吃这个么？”月隐指着那鲜红发亮的红串串。
“不吃。”
“那就来一串。”
“好嘞。”卖糖葫芦的货郎摘下一串大的通红葫芦串递到女人手里。
“你是从小就在你师父身边嘛？”月隐一边啃着葫芦，一边与身边这个实心木头攀谈起来。
荀柏对于突然的问询没有什么不适：“从四岁的时候。”
“那四岁之前你去过人间？”
“没有。”荀柏的声音明显停顿，月隐怕他不想说便不再问，又朝着脆脆的金色糖衣咬了一口。
“我四岁之前的记忆都是鲜血和尸体，当时的我并不认为，我能长大。”
月隐哦了句，漫不经心，木头不需要安慰，这是木头对木头的法子：“这糖葫芦可甜了，以前我和明……我和我弟弟经常偷偷背着我小师父吃这个，可惜每次都会被发现，每次都要挨骂。”
“好吃么？”
“好吃！”月隐看着那张苦巴巴，未经人世间的木头脸：“吃了心里就不苦了。”
她笑嘻嘻地举着糖葫芦，去看小摊边的各种形状的糖人：“前辈，这里真像人间，什么都有。”
“人间很好吗？”
“人间很好，什么都有。”月隐举过一个糖人，递到荀柏跟前。
是个金灿灿的猪头人。
一切都很顺利，城主府的大门外，月隐握着手中新的名令，心里又多了点安慰。
“前辈，分道扬镳喽，回去记得给江前辈代个好，若是哪日平安归来，我定带点好东西去孝敬他老人家。”
荀柏趁着月隐办事的间隙，偷偷舔了口那个猪头糖人，甜到卡着嗓子，此刻他还在回味着那甜到发苦的糖人。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他只有一个字：“好。”
月隐名令一办完，便打算马不停蹄得赶往北边，现下她手头的钱还算够用，能够撑得了南北来回的路费。
可想着要走，心里总不舍得不理城，这也许是不安，听到去北边班船的消息，她忍不住插嘴去问：
“今日怎么突然停船了？”
月隐下船的时候打听了航船的班次，若是错过了今晚北上的船，便只能等到三天之后。
消息这事儿本来就是刻不容缓，此刻北上的船停运一定事出有因，她须得弄清楚这其中原委，莫要过了关，便南下不得，消息攥在手里传不出才是最催命的事。
“哦，听说是码头的禁制出了些小问题，想来修补好就能通航了。”
小问题？
“是所有北上的船么？”
“是！”
所有北上的船都停航，不可能是小问题，不过不理城离潼阳关还有段距离，天高皇帝远，他们只顾着眼下城里的事，关北发生的一切于他们而言都是小问题。
月隐皱着眉头呆站在原地，觉得干站着不成事儿，便找了城内最大的酒楼，吃茶看景打听消息。
云来酒楼内
身穿太极例服的女子，瑟索在角落里，身前只有一壶清茶。
零零碎碎的消息中，北上航船停运的消息并不假，只是原因众说纷纭。
那一桌吃茶喝酒的，想同月隐说话攀谈，她却心思不在此，支支吾吾敷衍了几句，同桌的也不拉着她聊了。
“这么可不行，云来云来，就是团团聚聚，聚聚团团，从没有一股气能凝作一片云的。”那兑汤的小厮经她身边，好心提点她两句。
桌上的人只磕着瓜子，笑着看了她两眼，也不再与她多说一句。
“诸位，这北上的船，什么时候才能通航？”
没人搭理。
“听说北边发了乱？”月隐又开口，竭力融入这个不大不小的茶桌。
可还是没人搭理。她知道自己多余了，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便转身离开了酒楼，寻了一个客栈住下。
她的十指已不再流血，铜盆子的温水将她的整个身子泡得松散。剃了甲的指头更加敏感，一碰便叫人心力涣散。
除去客栈那次，上一次欲/毒发作还是在太极的药山上，如此算来也有二旬了，她身子一切如常，可越是这样，月隐便越担心这毒在关北发作，到时候消息没拿到，反将自己搭进去，这可不值。
这么想着，便尝试主动调转灵气，催动体内毒火。
那体内的红竟然真的烧了起来，气海边的粉光也慢慢炙热，熏烤着身体。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想要入定，却失手打翻了铜盆，一阵哐啷作响惊动了客栈里路过的伙计：“客人，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月隐强压体内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古怪。
为了保证北上的资金，她便摸寻了个巷子深处的宿处落脚，现下看来这地方不是太安全，有没有禁制都是一说。
想着想着叹了口气，手中泄出的灵气断断续续，并不能激发起一套基础阵法。
这北上的事儿真是让人慌了神。
粉色的火焰一改常态，脱离气海，在月隐的脏腑里四处冲撞游荡。她尝试吸纳外来灵力巩固气海处的灵气团，试图稳住四处乱跑的火焰，可因为栈内的灵气太稀薄，这一次一次的试图只是徒劳无功。
眼见着十个指头已经光秃秃，这毒火还是难以平息，月隐又想了个歪法子，脱下靴子，看着自己完好的脚趾。
不行！逃命的宝贝还是不能动，一个都不能动。
她压制着体内的活气，涌动的识海内竟然窜出了只粉色小蛇。
这是什么！
乌溜溜的眼睛，绿色的蛇信子。
蛇？又是蛇？不会是什么龙息谷创伤后遗症吧？
等等，这个小东西好像有很熟悉的味道。是师父吗？月隐半知半觉间，识海内化出了道虚身，一步一步朝着那小蛇走进。
那小蛇竟也毫不害怕，吐着信子吵她游来。
不对不对！
她嘴中说着不对，可内心的那点直觉还是没有否定逃离。
小蛇爬进跟前，钻进了她的裙底，冰冷的一条，慢慢向上，游到脖子，从脖子间缠绕，游过，巴掌大的小蛇，缠着她的耳廓，那嘶嘶的蛇信落在脸上，竟然是温的！
一点也不混乱，真的，那蛇信子落在她脸上是温温的，很舒服，带着幽幽的香气。
她的脑子一点也不混乱了。只是身体莫名的发着热。
她起身不再与床榻缠绵，端了把椅子坐在窗子边。幽深的小巷一点也不热闹，只有墙头的月亮照着，照得半昏半晕的月隐，真切活着。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