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略显尴尬道:“可惜只有一匹马儿。”

    楚南微微一怔,想想也是,两人一狗同乘一马,着实有些古怪。

    再者,老叟当下对黄狗庚萌显然是有畏惧之心的。

    楚南思量道:“据你所知,这附近可有城镇?我欲给你购买一匹马儿。”

    老叟一脸无奈道:“其实我也是初来乍到,不太熟悉,我沿途所过之处,不少城镇早已空无一人。”

    楚南嗯了一声,瞥了眼黄狗,黄狗心领神会一跃而起,趴在了马儿后背上,楚南牵着马说道:“应该会有战马的,我们先往前走走看。”

    老叟只好跟在楚南后面,恍惚间,他还真的觉得眼前少年是一个厚道人,老一辈的人,是很难从心底里信任一个年轻人的秉性的,诸多时候,老一辈的人都是心理清楚,但不明说。

    走出这片枫树林后,是连绵的山丘,楚南和老叟忙活了好半天,才终于看见了一条向西的路道,前些日子下过一场大雨,路上的淤泥还未完全干透,老叟细看了眼路面,并无车辙,显然近些日子,这条路并未有人经过。

    一路上,老叟也不知该和楚南言说些什么,本意是想聊聊天,解解闷,道路漫长,一直沉默寡言难免觉得心里有些寂寞。

    楚南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黄狗庚萌有错在先。

    两日后,天清气朗,秋日的阳光如金子般洒落人间大地。

    楚南和老叟抵达一座山顶,向对面的山下望去,总算是看见了一座城镇,城郭建筑完整,古老的城墙抵御着愈发刺骨的冷风。

    老叟开口道:“这里应该就是西风城了,隶属于永乐王朝麾下,不知当下城内是何等光景,估摸着应该不会太乱。”

    楚南说道:“乱与不乱,入城一看便知。”

    “外来者,也绝不止你我两人。”

    “走吧。”

    老叟点了点头,忽然间好奇问道:“你当真要为我做一件事,这样的修行之法,我可是闻所未闻。”

    楚南微微一笑道:“就年岁而言,你也不算是见识太少的那类人。”

    老叟随口回道:“也许是我庸俗了,在混乱的西洲,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不仅仅让我不习惯,会让许多人都不习惯的。”

    楚南笑而不语,至少正人君子是一句夸人的话。

    下山的路上,老叟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来西洲真的只是为了见见世面?”

    楚南从容应道:“难道这也显得突兀?”

    老叟摇头一笑道:“是另类,以你的杀力,随意加入一方势力,都会有颇多收获,况且你如此年轻。”

    “起初我本以为你是名门大宗里的内门弟子亦或是嫡系,结果我一路上观察,你既没有世家子弟身上那股贵气,也没有名门大宗里的那股逸者之风,你很朴素平厚。”

    “不过要说你没有靠山,我自然是不信的,如你这般年岁就抵达月照境的武夫,世上没有多少。”

    人与人之间的交道,起初总是不可免俗的。

    楚南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口碑还是很好的,你先跟我慢慢处,处的不好,多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老叟:“……”

    “我尽量。”

    一个时辰后,两人抵达西风城外。

    城墙下,楚南抬头看了一眼南飞的大雁,莫名想到了熊小萌,也不知那位姑娘如今抵达了西洲何处。

    一条黄狗趴在马背上,少年牵马,老叟紧随其后,城门口的巡逻将士们见状,也是微微侧目,近些日子,入城的怪人倒真是越来越多了。

    大街上车水马龙,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甚至青天白日之下,青楼里都传出阵阵动人的调笑声。

    跟在楚南身后的老叟,也是忍不住的向青楼那里多看了一眼,这一眼转身即逝。

    而酒楼里,既有性情豪迈的汉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有书生在偏僻一角,只是想要静静的品尝一杯西洲的美酒。

    喝酒一事,最好还是本土百姓自家酿造的土酒最具有风味。

    本土百姓,所用之谷物,自然都是自家庄稼地里的谷子,其火候,也是经年累月磨练出来的,尽管价钱不如大酒楼里的名酒好酒,但风味是自成一派,遇到会品酒的高手,只需一口,便可辨别出当地民俗人文风情。

    但楚南不喝酒,这些小门道,也是听家里的老陈说的。

    楚南和老叟随意进入了一家酒楼,先吃一顿好的再说。

    酒楼里很是热闹,闲聊声不绝于耳,从装扮上而言,这里一大半的人,都不属于西洲。

    不过闲聊的内容,多数都和西洲天柱崩塌有关,以及近些日子,离火王朝和永乐王朝之间的一些小摩擦,两尊君王正在不遗余力的招揽人心,壮大势力,估摸着迟早都会有一战。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楚南并未在意,一旁的老叟倒是听的津津有味,对于西洲而言,乱世是真的来了。

    良久后,酒肉上桌,八珍鸭,佛跳墙,绿罗汤羹,以及西风城特有的烧肉大饼。

    老叟见楚南未动筷子,他自己也不敢动筷子,眼巴巴的看了眼离他最近的佛跳墙。

    桌子下面的黄狗庚萌,也流出了哈喇子。

    楚南见状,也不好对老叟交代什么,他不喜欢繁文缛节,但偶尔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人某些时候,不能显得过于随意。

    待得楚南动了筷子之后,老叟才紧随其后。

    而桌角处的黄狗庚萌,也如愿以偿的分到了两只鸭大腿。

    这会儿一位身着宫装的中年美妇走了进来,美妇身旁还有两位模样秀气的青年,两位青年长得一模一样,一人身着一袭红衣,另一人身着一袭紫衣,均腰悬长剑,气度不凡。

    相比之下,中年美妇显得更加贵气天成,眉眼之间,流露出超然在上的傲慢之感,以中年美妇的身份,自然不会屈尊降贵来到人如此之多的酒楼,可如今西风城内人满为患,她也无更好的选择了。

    进来之后,中年美妇一眼便看见了顿在桌角下面的黄狗庚萌,眼光微微向上挪动,正是她不久之前见过的那位少年。

    不过桌上的老叟,看见这美妇之后,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险些流出了口水,那气质,那器量,令老叟依稀梦回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

    中年美妇见状,只是淡淡的看了眼老叟,这位老叟顿觉头悬目眩,鼻血嘴角溢血,险些背过气了。

    楚南瞬息回过头来,与这中年美妇四目相对。

    目光交织间,楚南想起他和吴克决斗时,正是这位中年美妇吆喝让吴克与他单挑,对此妇人的印象还算尚可。

    “小兄弟,好久不见,身边怎么多了这么一位上不了台面的老东西?”中年美妇对着楚南意味深长的笑道。() ()

    老叟再也不敢直视这中年美妇,直觉告诉他,这娘们比虎狼更加虎狼。

    楚南微微皱眉道:“与他有些渊源,他是我的朋友,还望前辈多多包涵。”

    方才的细节楚南也注意到了,若非这老叟眼神不善,也定然不会落得当下这个下场。

    中年美妇嗯了一声,柔声道:“可否同坐一桌?”

    楚南一眼望去,周围的桌子几乎人满为患,点头道:“好啊,相遇即是缘分,今日我请客。”

    美妇会心一笑,桌上的老叟见此情况,连忙拿起一块鸡腿起身让开了地方,这娘们太凶狠了,实在是招惹不起。

    美妇身后的两位貌美青年则叫来了酒楼里的小厮,主人喜欢吃什么,这两人心里一直有数,只是这会儿,主人对眼前这位少年颇有好感,令这一对貌美的青年心生怨气,心里还真想要将楚南拖到没人的地方给暴打一顿。

    女子善妒,其实男子也是一样。

    美妇瞥了眼桌角的黄狗庚萌,她印象很是深刻,将吴家两位金丹境强者重创,这样的好狗可不多见。

    “既然要吃小兄弟一顿酒肉,不妨报个名号?”宫装美妇看着楚南笑意吟吟道。

    这眼神,若春日里波涛汹涌的怒江。

    楚南气魄从容,应道:“在下楚南,西洲人。”

    宫装美妇闻后,下意识问道:“楚南小友也是属于那座小镇里的人?”

    楚南略有意外,却也不是那么意外,眼前这位美妇,给他的感觉很是深邃,能猜测出此事,也不算意外,同时楚南大致也知晓,吴家的人可能已经暴露根脚了,至于是有意暴露还是无意暴露,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龙昌镇里的本土老户,出现在西洲大地上,自然会被他人发自肺腑的高看一等。

    楚南从善如流道:“莫非前辈在镇子里有亲故?”

    宫装美妇道:“算是有,但交道不深,倒是听闻有一趣事,去年大旱,有一少年家中宅院为风水宝地,不受影响,那少年是你吗?”

    楚南心里一沉,没有想到那些卖掉自己地皮而外出的人,竟然向外界透露出了这些事,令人意想不到。

    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宫装美妇,察言观色的功夫已炉火纯青,这么快就看出了楚南的一些根脚。

    楚南好奇问道:“前辈如何称呼?”

    宫装美妇也不避讳,直言道:“华莲,出自于秀灵宗。”

    楚南微微一怔,对于松柏门庭虽知晓不多,可大体上一些讲究还是有所耳闻,秀灵宗,出自于柏宗。

    秀灵二字,重若万钧,无论剑道,丹道,亦或是其余道法,总得有一样在柏宗内一枝独秀,方可博得秀灵二字。

    华莲二字,亦是如此,松柏道统麾下门庭,只有一人可荣登莲花宝座,莲这个字,在松柏门下,可不能乱用。

    这会儿,小厮端着几样菜肴来了,荤素对半,楚南瞥了眼这菜肴分类,大致判断出眼前这位贵人,很在意阴阳协调,平衡之理。

    “见过华莲前辈。”楚南轻声道,口吻中多了一丝的敬畏。

    虽说柏宗姬瑶给楚南留下的印象略有不好之处,可本质上,那只是姬瑶与熊小萌之间的斗法而已,眼前这位中年美妇,和楚南也勉强算是略有一些善缘。

    这一丝敬畏,只是敬畏德高望重的长辈。

    只是高人应当深居简出才对,怎会来到这繁华闹市之地,楚南心中一时不得其解。

    然而菜肴上来了,华莲却并未动筷子,一直盯着楚南的脸看,忽然开口道:“德高望重的人,也会喜欢人间烟火,也会凑凑热闹,深居简出的久了,难免会觉得世间一切都索然无味。”

    “不过庙里的一些雕塑,倒是喜欢琼浆玉液,不食人间烟火,时常扮演救世主。”

    楚南脸色微微尴尬,此刻他意识到,心中无论有何想法,会被眼前这位高人轻而易举的看出,境界修为的差距,好比荧光与皓月。

    “前辈高见,是我肤浅了。”楚南含蓄道。

    华莲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小友这一次来到西洲,意欲何为?”

    楚南应道:“只是见见世面。”

    华莲瞥了眼已经到了酒楼之外的老叟,狐疑道:“所以,上了年纪的人,更能明人指路?”

    楚南摇头一笑道:“非也,只是对他有所亏欠,我答应了他一个条件,陪他去天池那里走一遭。”

    华莲会心一笑,没想到楚南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人。

    只是少年脸上这风水,让华莲心中生起一丝丝的怜惜之意,看似面向阴鸷俊朗,可这双眼却宛若明月高悬。

    “好巧,我也打算去一遭天池,不妨风雨同路?”华莲说道。

    楚南一时无语,觉得眼前人是高人,便说了真话,这样的高人随着自己去天池,真不知会生出何等变故来。

    本质上,楚南更愿意今日相逢,仅仅是萍水相逢,至于日后是否还有交集,那终归是日后的事了。

    可楚南没有多想,生怕眼前高人看出了他更多想法。

    难为情道:“此次来西风城,打算购买一匹马儿,那老人没有坐骑,也不知西风城内的马市行情如何。”

    华莲却一笑置之道:“好说,我会给你安排一匹马儿,能和小友这样的月照境武夫风雨同路,对我也颇有裨益,况且,今日你请我吃了一顿午餐。”

    裨益?

    楚南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美妇身后的两位俊美青年,这裨益二字,分量着实有点重了。

    直接问道:“何为裨益?”

    美妇这才开始动筷子,说道:“我很欣赏你,你和寻常少年有所不同,看你的风采气质,应当属于少年早慧,可本心依旧澄明,如今我境界修为遇到了瓶颈,需要一块磨刀石,而小友的风采,便是上佳的磨刀石。”

    “当然,这些心态与道理,当下的你可能不会明白,等你日后上了岁数,自然也就懂了。”

    楚南若有所思,细想一番,他也没能想出个道理来,只是觉得这番机遇纯属无缘无故。

    罢了,走一步是一步,楚南也无力拒绝这位前辈的心意与意志。

    希望这一段路,不会太过于漫长。

    楚南更希望只是自己和庚萌风雨同路,见见世面而已。

    这顿饭,楚南和黄狗庚萌吃了很多,但中年美妇只是品尝了一番滋味后,便放下了筷子,楚南结过账后,便和华莲三人一同走出了酒楼。

    酒楼外,老叟还在老实巴交的等待。

    宫装美妇本不愿与老叟这般人物言语,却不知因何缘故,对老叟说了一句:“你最近鸿运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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