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入夜,大牢外面全是李沐的亲兵把守,时不时地从大牢中抬出被严刑拷打致死的官员。如今圣上也是愈发昏庸无道,朝堂上凡事替贺家说话的人都被安上‘叛贼同僚’的罪名打入大牢。李沐为了铲除更多心怀不满的大臣,下令召集士兵严加提防,防止有人来救贺家两兄弟。
见李沐走了一会,顾长风带领三十个贺府死士乔装打扮成汝沁王姜夔的人,拿着佩剑和假令牌从容不迫地向大牢走去。
“来者何人？”士兵上前问道。
顾长风脚趾抓紧,努力平复着紧张害怕的心情,缓缓道：“我乃汝沁王姜夔派来巡查的士兵。”说完拿出假令牌颇有礼貌地递给看守的士兵。
士兵接过令牌,仔细观摩起来。这黑灯瞎火的还没等看真,顾长风就一把手夺过令牌,铮铮有词道 ：“怎么？李将军是不信任我家王爷吗？莫要忘了,若不是我家王爷,你们李将军怕是早就死在牢狱中了吧！”
几个看守的士兵面面相觑,顾长风身后的死士个个死死地看向几人,气势汹汹。
“那请吧！”看守的士兵急忙让道。
顾长风微笑点点头。转身看着死士大声吩咐道：“你们全部与几位大人在此巡逻,莫要让人将贺家两兄弟救走。”随后挑了四位死士跟着进去。
贺子顷和贺子杌的关押的牢门被士兵打开。
顾长风见到地上的贺子杌怔了怔,随后一字一句说道：“你先下去,有事我会叫你。”
士兵心有余悸地说：“这两人是朝廷罪臣,将军令在下严加看守,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顾长风一脚狠狠蹬在士兵肚子上,漠然道：“我再说一遍,我们是汝沁王派来的人。”
士兵也不好说什么,捂着肚子爬起来走了。
“子顷,没事吧？”顾长风慌忙地从地上扶起贺子顷。
贺子顷看着眼前的顾长风,强忍泪水,艰难道：“呆子,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被我连累的。”
顾长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双眉轻轻一蹙：“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本少爷都不怕被连累,你怕什么？”
一死士悄声跪下,目光坚定看着贺子顷：“我等定会誓死保护主上安全离开京城。”
贺子顷感动不已,转身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们。”
顾长风拉住他,急声：子顷,你看看你大哥,圣上已经下令明日午时将你们暂首示众,子杌他已经跑不了了,但是你可以,你是贺家唯一的希望,也是这京城唯一的希望。”
贺子顷愣住,想起那日李沐说道：贺家九族男的为奴,女的为娼。他若死了,这贺家就世世代代挂着‘叛国者’的称号,一辈子洗不清。
山色空蒙,周沛拉着马在孤山中坐立难安,每一秒都过得极其艰难。
远方忽然传来几声猿猴凄惨的叫声,划破了这寂静无声的夜。
周沛霍然起身,将马拴好后摸黑上山,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不停,每走一步都在祈祷着顾长风能成功。
这条山路是顾长风最近几天亲自带人开凿出来的,地上还特意砌了一条长长突起的土堆,为的就是辨别方向。忽然,树上的一群乌鸦扑翅飞走哗哗哗飞走了。
周沛听到由远到近的脚步声,心里暗喜顾长风他们得手了。她加快脚步朝山上奔去,脚步声,打斗声愈来愈大。
“贺子顷在那！”一个士兵大声喊道。须臾,就听见兵器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有人从马上重重摔下来。周沛不知道谁输谁赢,一根筋紧紧绷紧,手心直冒冷汗。
“找不到,那就把这座山给我烧了。”一男人郑重声明驾着马喊道。
“不行,这座山后有几十户人家,”另一个男人反对说道：“这会烧死他们的。”
男人大笑,声音有几分犀利刺耳：“不就是几十条贱命嘛,给我烧！”
众将士不敢违背李沐的命令,慌忙地点起一把把火把扔向山林。
不一会儿,远处燃起熊熊大火,呛得周沛赶紧捂住口鼻,低着身子加快步伐。
几个死士拿着长刀护在贺子顷后面。“子顷,你跟着这条路直走,周姑娘在山下等你。”顾长风拉着他的手腕,看着眼前这条狭窄的小径。
贺子顷摇摇头：“要走一起走。”
只见大火随风逼来,全身明显地感受到一股灼热。顾长风笑笑,看着火势急忙道：“本少爷乃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他们能将我如何？别婆婆妈妈了,本少爷会等着你杀回京城为大家报仇雪恨。”
说罢,顾长风狠心一把手将贺子顷推下山,擦干眼泪带着仅剩的五六个身受重伤的死士往回走。
再见了,贺子顷。
盛夏六月,天气燥热。
“老爷,小少爷又偷偷跑出去玩了。”侍女急忙说道。
顾忌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指心轻轻揉着眉心：“快去找啊，愣着干嘛。”
京城里好生热闹,顾长风听说河那边要举行祭祀仪式,赶紧跑过去看热闹。
奈何桥上都站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顾长风快被人群夹成肉饼了。
噗通——
顾长风被挤下水,他剧烈地拍打水面,意识被汹涌而来的水一次次淹过,只剩下一片空白,他不停地呼喊着救命,可人声嘈杂,没人注意到他微弱的呼喊声,他不停地在水底挣扎。
直到他毫无力气,放弃挣扎时,一小男孩跳入水中抓住了他的手——他就是年少时的贺子顷。
这一次,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顾长风大喊道：“别烧了,本少爷在这呢！”
马上的男人做手势,示意士兵停止扔火把。
男人淡淡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顾少爷啊,失敬失敬。”
顾长风狠狠呸了一声：“你这狗贼,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沐翻身下马,持着长枪,走近顾长风。枪尖划着地面,拖出长长的刺耳声,随后指着顾长风,冷声道：“告诉我,贺子顷在哪,饶你一条狗命。”
“我呸,本少爷的爷爷十六岁就跟着先皇帝打江山,一路不知遇见多少你这种叛国者,我顾家历代铮铮铁骨,岂能为了苟活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说罢顾长风狠狠撞上李沐的枪口,枪尖刺穿他的胸膛,五六个死士也拔剑自刎而死。
贺子顷躲在树下,透过燃起的大火看着这一切,他紧握拳头,指甲不知何时深深掐进手心的肉里,眼泪混着鲜血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他无声地一拳一拳狠狠捶打树皮,手早已被打破,这点痛比起灭门之痛,挚友被杀又算得了什么。
火势已蔓延到这边,周沛透过大火,抓紧了贺子顷打破的手。仓皇之间,二人翻身骑上了骏马,周沛“驾”的一声,马儿抬起前蹄,向前奔腾,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贺子顷不由得向后望去,泪水无声地从两颊滑落,挚友的尸体随着大火燃得更加旺盛。
李沐听见远处的马蹄声气得直笑,命令众将士：“众将士听令,通知各地官府下追捕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叛贼贺子顷！”
“是！”
周沛策马跑了一夜,前面有一座荒庙,看这样子大抵是离开了京城,贺子顷脸靠在她瘦弱的背上,光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烧得厉害。
她扶贺子顷下马到荒庙里,拴好马进庙升了火。她抱着贺子顷,看着全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身上也多处筋骨断裂,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给他上药。
她蓦然想起那天筵席的事,贺子杌向圣上求娶容予郡主,门当户对的一件喜事,圣上却只是笑笑拒绝他,原以为是圣上考虑到姜夔与贺季茴之前的关系,真是太傻太天真,原来是那时就计划对贺家下毒手。
“大哥……”贺子顷在梦中微弱地喘息着,迷迷糊糊地说道。
周沛抱紧他,轻声安慰道：“子顷,没事没事,我们逃出来了。”
——话音刚落,庙外有一人大喊道：“这有马匹,贺子顷肯定在这。”接着门外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和士兵发出的信号烟。
周沛轻轻放下贺子顷,霍然起地,看着门外,眼含恨意：这帮狗贼还真是不依不饶了。
周沛捡起一枝干枯的树枝,气势汹汹地朝外走去。
敌不寡众,她一个怎么可挡得住敌军十几个人,没过几招,周沛倒地,吐了口鲜血。看来今天要葬身于这荒庙了,心中油然而生一丝丝对顾长风的愧疚,没有保护好贺子顷……
“弓箭手准备！”带头那人做了个手势。
数十支箭矢朝周沛射来,她闭上眼,一副似死如归的样子。
一袭黑长衫的男人拿着大刀挡在她面前。
“周姑娘,快带我家主上走。”桑解拿着大刀劈开剑雨,沉声道：“解决完这些人,我便会去寻你们。”
剩下的人不多,只有几个,桑解能对付。可马上就会有大批人马赶来,从昨晚李沐就派人追杀贺子顷,这十几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都昭示着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
周沛抬眸看着她,目光在他那强大的身躯上驻足半刻,点点头,抱拳道：“多加小心！”
桑解提着大刀拼命向前冲去。周沛进荒庙扶着贺子顷,这世界之大,她唯一能带贺子顷去的地方就是莲花城风波楼。
汝沁王府里。
容予跪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磕头,两眼哭红,苦苦哀求道：“爹爹,容予这辈子都没求过你什么,求求你放过子杌吧。”
姜夔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下人们直哆嗦。
他冷声道：“贺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圣上已下旨午时将贺子杌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容予额头磕破,血顺着脸流下来,滴落在地上,她跪着爬到姜夔脚下：“你知道贺家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子杌是冤枉的,爹爹,你放过他,我会乖乖听你和母亲的话嫁给六皇子。”
姜夔一脚踢开她,冷声道：“芍药,带郡主回房关起来,直到与六皇子完婚。”
“是……”芍药急忙扶着容予回房。
几个下人将房门锁上,容予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眼泪直流。回想着十几年,她身为郡主,却过得猪狗不如,人生黑暗无光的时候是子杌紧紧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光明。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她就能嫁给子杌了,可是天意弄人,偏偏不遂了她的愿。
离午时越来越近,容予似乎想到什么,擦开眼泪,起身坐在梳妆台前盘好发髻,精心地描了眉。又找了一件藕粉色的裙子换上,在铜镜前一遍一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将被褥撕成一块一块得捆紧,扔上柎。站在圆凳上,眼里充满无奈和绝望,她手紧紧地捂着绳子,笑笑道：“子杌,我来陪你了。”
说完,眼含泪水,脚下的圆凳已被踢开,她没有任何挣扎。绳子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彻底停止呼吸。只剩下身体在空中慢慢晃动。
三日后。
骅县一夜之间里里外外全部贴满通缉令。桑解还没有找来,想来已经凶多吉少。周沛将身上能当的都当了,又不敢请大夫来给贺子顷接筋骨,只好买了几副治内伤的药。
周沛回到四海客栈,就听见几个男人议论纷纷。
“三日前,骠骑大将军通敌叛国被斩首示众呢！”
“这骠骑将军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周沛捏紧拳头,敢怒不敢言。
“哎,你是没有看见闻满京城的花花公子顾长风的首级被高高挂在城楼上。”
“更炸裂的是,汝沁王府那个指婚给六皇子的容予郡主为了那叛贼殉情了。”
“哈哈哈哈……”
周沛气得心里直痒痒,贺家披肝沥胆,那昏君与那妖后竟然听信小人言抄了贺家。上楼推开房门就看见贺子顷倚靠在窗前。
虽已进入春季,天气还是很冷,窗棂前的男人虚弱不堪,如同一滩死水,如果起一阵略大的风都能将他吹倒。
周沛急忙上前去扶他,随手将窗户拉下关上。
“你这身子骨你就不要下床。”周沛扶他到床上坐着,又给他倒了杯茶。
“楼下那几个男人说的是真的？”贺子顷两眼期冀地看着周沛。
周沛坐在凳子上,拿着茶喝道：“不知道 。”
贺子顷嘴角极力扯出一丝笑。屋子里二人都没再说话,只听见窗外洗洗涮涮的春雨打在窗户。
许久,贺子顷开口打破沉寂：“阿沛,那天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
周沛抬眸看着他,想了想,缓缓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朋友？当真只是朋友吗？
贺子顷没在说话,吃力地躺下,声音低沉：“我要见百晓生。”
周沛有些愕然,本来她是打算带贺子顷去风波楼让姬叔叔给他接筋骨,但是贺子顷为什么提出要见百晓生,她没有过问,随后说道：“好啊,等我们想办法出了骅县再说。”
次日午时,周沛来到城门口,这里里外外重兵把守,如何出去。
就在何时,她看见骅县往外运粪的老翁却可以自由出入。顿时嘴角上扬。
她一进屋就看见贺子顷坐在床榻上等着她,神容肃然。
她倒了一杯茶献殷递过去,狡诈般的笑笑：“办法是有了,得委屈子顷了。”
贺子顷见她这般阴险狡诈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法子。
夜黑风高的晚上,几只老鸦叫着,城门外的士兵拿着大刀来来往往。
贺子顷忍着伤痛,眸色暗沉,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这粪车,又看了满脸期待的周沛,缓缓吐出三个字：“好办法。”
骅县大多户人家都是养牛的,这老翁的工作就是将这些牛粪运出城焚烧。周沛将萧玲珑孩提时给她的玉佩当了,将当的钱拿了一大半给老翁,这才同意晚上在来运一次。
周沛和老翁急忙扶贺子顷躺在粪车上,老翁在贺子顷身上盖了层席子：“委屈公子了,最多憋半刻钟的气,就可以出来了。”随后周沛和老翁将牛粪铲在贺子顷身上。
只见那粪堆得有一丈高后,周沛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他身上还有伤呢。”
老翁笑笑不说话,在前面拉着车,周沛在后面给老翁推车。
几个官兵见状,纷纷捂住鼻子吼道：“快走快走,臭死了。”
两人顺利地出了骅县。
贺子顷坐在地上,伸手朝向周沛：“拉我把。”
周沛笑呵呵地拉住他,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些牛粪,轻轻帮他擦开：“委屈子顷了。”
二人相扶着,朝着山间小路径直走去。
汝沁王府。
士兵走进了跪下行礼：“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二人出城了。”
姜夔挥手让他退下,负手看着月光,轻声自语：“这是我欠你的,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保贺子顷平安到达莲花城。”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贺子顷在树下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粗布衣,身旁的周沛早已不见。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他抿了下干裂的嘴唇,眼角下垂,极力地扯出一丝笑,她这是又走了吗？
他扶着树颤颤巍巍地起来,眼神空洞,如今京城一片混乱,大哥辛辛苦苦平定战乱让百姓过了几个月舒心的日子如今又要开始打起来了,一旦战争开打，必定到处兵荒马乱，人们颠沛窘迫，颠沛流离。
周沛拿手晃了晃他的深沉的眼眸,轻声道：“子顷,你发什么愣？”
贺子顷回过神,呆呆地看着灵动的周沛,并未注意到她心里捧着的野果子,眼底微红,一把手将她搂过来紧紧抱着,果子也掉落了一地。
周沛不知所以然,也没问什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子顷,等到了莲花城朝廷的人就不敢追杀我们了。”
贺子顷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低沉：“到了莲花城,你就别跟着我了,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今我也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该如何手刃李沐那狗贼。”
周沛在他怀里摇摇头,声音坚定而有力：“我跟着你,王朝分崩离析,我自当要出一份力,只不过是永远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而已嘛,我陪你。”
贺子顷只是紧紧抱着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见李沐走了一会,顾长风带领三十个贺府死士乔装打扮成汝沁王姜夔的人,拿着佩剑和假令牌从容不迫地向大牢走去。
“来者何人？”士兵上前问道。
顾长风脚趾抓紧,努力平复着紧张害怕的心情,缓缓道：“我乃汝沁王姜夔派来巡查的士兵。”说完拿出假令牌颇有礼貌地递给看守的士兵。
士兵接过令牌,仔细观摩起来。这黑灯瞎火的还没等看真,顾长风就一把手夺过令牌,铮铮有词道 ：“怎么？李将军是不信任我家王爷吗？莫要忘了,若不是我家王爷,你们李将军怕是早就死在牢狱中了吧！”
几个看守的士兵面面相觑,顾长风身后的死士个个死死地看向几人,气势汹汹。
“那请吧！”看守的士兵急忙让道。
顾长风微笑点点头。转身看着死士大声吩咐道：“你们全部与几位大人在此巡逻,莫要让人将贺家两兄弟救走。”随后挑了四位死士跟着进去。
贺子顷和贺子杌的关押的牢门被士兵打开。
顾长风见到地上的贺子杌怔了怔,随后一字一句说道：“你先下去,有事我会叫你。”
士兵心有余悸地说：“这两人是朝廷罪臣,将军令在下严加看守,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顾长风一脚狠狠蹬在士兵肚子上,漠然道：“我再说一遍,我们是汝沁王派来的人。”
士兵也不好说什么,捂着肚子爬起来走了。
“子顷,没事吧？”顾长风慌忙地从地上扶起贺子顷。
贺子顷看着眼前的顾长风,强忍泪水,艰难道：“呆子,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被我连累的。”
顾长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双眉轻轻一蹙：“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本少爷都不怕被连累,你怕什么？”
一死士悄声跪下,目光坚定看着贺子顷：“我等定会誓死保护主上安全离开京城。”
贺子顷感动不已,转身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们。”
顾长风拉住他,急声：子顷,你看看你大哥,圣上已经下令明日午时将你们暂首示众,子杌他已经跑不了了,但是你可以,你是贺家唯一的希望,也是这京城唯一的希望。”
贺子顷愣住,想起那日李沐说道：贺家九族男的为奴,女的为娼。他若死了,这贺家就世世代代挂着‘叛国者’的称号,一辈子洗不清。
山色空蒙,周沛拉着马在孤山中坐立难安,每一秒都过得极其艰难。
远方忽然传来几声猿猴凄惨的叫声,划破了这寂静无声的夜。
周沛霍然起身,将马拴好后摸黑上山,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不停,每走一步都在祈祷着顾长风能成功。
这条山路是顾长风最近几天亲自带人开凿出来的,地上还特意砌了一条长长突起的土堆,为的就是辨别方向。忽然,树上的一群乌鸦扑翅飞走哗哗哗飞走了。
周沛听到由远到近的脚步声,心里暗喜顾长风他们得手了。她加快脚步朝山上奔去,脚步声,打斗声愈来愈大。
“贺子顷在那！”一个士兵大声喊道。须臾,就听见兵器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有人从马上重重摔下来。周沛不知道谁输谁赢,一根筋紧紧绷紧,手心直冒冷汗。
“找不到,那就把这座山给我烧了。”一男人郑重声明驾着马喊道。
“不行,这座山后有几十户人家,”另一个男人反对说道：“这会烧死他们的。”
男人大笑,声音有几分犀利刺耳：“不就是几十条贱命嘛,给我烧！”
众将士不敢违背李沐的命令,慌忙地点起一把把火把扔向山林。
不一会儿,远处燃起熊熊大火,呛得周沛赶紧捂住口鼻,低着身子加快步伐。
几个死士拿着长刀护在贺子顷后面。“子顷,你跟着这条路直走,周姑娘在山下等你。”顾长风拉着他的手腕,看着眼前这条狭窄的小径。
贺子顷摇摇头：“要走一起走。”
只见大火随风逼来,全身明显地感受到一股灼热。顾长风笑笑,看着火势急忙道：“本少爷乃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他们能将我如何？别婆婆妈妈了,本少爷会等着你杀回京城为大家报仇雪恨。”
说罢,顾长风狠心一把手将贺子顷推下山,擦干眼泪带着仅剩的五六个身受重伤的死士往回走。
再见了,贺子顷。
盛夏六月,天气燥热。
“老爷,小少爷又偷偷跑出去玩了。”侍女急忙说道。
顾忌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指心轻轻揉着眉心：“快去找啊，愣着干嘛。”
京城里好生热闹,顾长风听说河那边要举行祭祀仪式,赶紧跑过去看热闹。
奈何桥上都站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顾长风快被人群夹成肉饼了。
噗通——
顾长风被挤下水,他剧烈地拍打水面,意识被汹涌而来的水一次次淹过,只剩下一片空白,他不停地呼喊着救命,可人声嘈杂,没人注意到他微弱的呼喊声,他不停地在水底挣扎。
直到他毫无力气,放弃挣扎时,一小男孩跳入水中抓住了他的手——他就是年少时的贺子顷。
这一次,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顾长风大喊道：“别烧了,本少爷在这呢！”
马上的男人做手势,示意士兵停止扔火把。
男人淡淡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顾少爷啊,失敬失敬。”
顾长风狠狠呸了一声：“你这狗贼,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沐翻身下马,持着长枪,走近顾长风。枪尖划着地面,拖出长长的刺耳声,随后指着顾长风,冷声道：“告诉我,贺子顷在哪,饶你一条狗命。”
“我呸,本少爷的爷爷十六岁就跟着先皇帝打江山,一路不知遇见多少你这种叛国者,我顾家历代铮铮铁骨,岂能为了苟活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说罢顾长风狠狠撞上李沐的枪口,枪尖刺穿他的胸膛,五六个死士也拔剑自刎而死。
贺子顷躲在树下,透过燃起的大火看着这一切,他紧握拳头,指甲不知何时深深掐进手心的肉里,眼泪混着鲜血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他无声地一拳一拳狠狠捶打树皮,手早已被打破,这点痛比起灭门之痛,挚友被杀又算得了什么。
火势已蔓延到这边,周沛透过大火,抓紧了贺子顷打破的手。仓皇之间,二人翻身骑上了骏马,周沛“驾”的一声,马儿抬起前蹄,向前奔腾,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贺子顷不由得向后望去,泪水无声地从两颊滑落,挚友的尸体随着大火燃得更加旺盛。
李沐听见远处的马蹄声气得直笑,命令众将士：“众将士听令,通知各地官府下追捕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叛贼贺子顷！”
“是！”
周沛策马跑了一夜,前面有一座荒庙,看这样子大抵是离开了京城,贺子顷脸靠在她瘦弱的背上,光是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烧得厉害。
她扶贺子顷下马到荒庙里,拴好马进庙升了火。她抱着贺子顷,看着全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身上也多处筋骨断裂,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给他上药。
她蓦然想起那天筵席的事,贺子杌向圣上求娶容予郡主,门当户对的一件喜事,圣上却只是笑笑拒绝他,原以为是圣上考虑到姜夔与贺季茴之前的关系,真是太傻太天真,原来是那时就计划对贺家下毒手。
“大哥……”贺子顷在梦中微弱地喘息着,迷迷糊糊地说道。
周沛抱紧他,轻声安慰道：“子顷,没事没事,我们逃出来了。”
——话音刚落,庙外有一人大喊道：“这有马匹,贺子顷肯定在这。”接着门外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和士兵发出的信号烟。
周沛轻轻放下贺子顷,霍然起地,看着门外,眼含恨意：这帮狗贼还真是不依不饶了。
周沛捡起一枝干枯的树枝,气势汹汹地朝外走去。
敌不寡众,她一个怎么可挡得住敌军十几个人,没过几招,周沛倒地,吐了口鲜血。看来今天要葬身于这荒庙了,心中油然而生一丝丝对顾长风的愧疚,没有保护好贺子顷……
“弓箭手准备！”带头那人做了个手势。
数十支箭矢朝周沛射来,她闭上眼,一副似死如归的样子。
一袭黑长衫的男人拿着大刀挡在她面前。
“周姑娘,快带我家主上走。”桑解拿着大刀劈开剑雨,沉声道：“解决完这些人,我便会去寻你们。”
剩下的人不多,只有几个,桑解能对付。可马上就会有大批人马赶来,从昨晚李沐就派人追杀贺子顷,这十几人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都昭示着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
周沛抬眸看着她,目光在他那强大的身躯上驻足半刻,点点头,抱拳道：“多加小心！”
桑解提着大刀拼命向前冲去。周沛进荒庙扶着贺子顷,这世界之大,她唯一能带贺子顷去的地方就是莲花城风波楼。
汝沁王府里。
容予跪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磕头,两眼哭红,苦苦哀求道：“爹爹,容予这辈子都没求过你什么,求求你放过子杌吧。”
姜夔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下人们直哆嗦。
他冷声道：“贺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圣上已下旨午时将贺子杌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容予额头磕破,血顺着脸流下来,滴落在地上,她跪着爬到姜夔脚下：“你知道贺家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子杌是冤枉的,爹爹,你放过他,我会乖乖听你和母亲的话嫁给六皇子。”
姜夔一脚踢开她,冷声道：“芍药,带郡主回房关起来,直到与六皇子完婚。”
“是……”芍药急忙扶着容予回房。
几个下人将房门锁上,容予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眼泪直流。回想着十几年,她身为郡主,却过得猪狗不如,人生黑暗无光的时候是子杌紧紧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光明。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她就能嫁给子杌了,可是天意弄人,偏偏不遂了她的愿。
离午时越来越近,容予似乎想到什么,擦开眼泪,起身坐在梳妆台前盘好发髻,精心地描了眉。又找了一件藕粉色的裙子换上,在铜镜前一遍一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将被褥撕成一块一块得捆紧,扔上柎。站在圆凳上,眼里充满无奈和绝望,她手紧紧地捂着绳子,笑笑道：“子杌,我来陪你了。”
说完,眼含泪水,脚下的圆凳已被踢开,她没有任何挣扎。绳子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彻底停止呼吸。只剩下身体在空中慢慢晃动。
三日后。
骅县一夜之间里里外外全部贴满通缉令。桑解还没有找来,想来已经凶多吉少。周沛将身上能当的都当了,又不敢请大夫来给贺子顷接筋骨,只好买了几副治内伤的药。
周沛回到四海客栈,就听见几个男人议论纷纷。
“三日前,骠骑大将军通敌叛国被斩首示众呢！”
“这骠骑将军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周沛捏紧拳头,敢怒不敢言。
“哎,你是没有看见闻满京城的花花公子顾长风的首级被高高挂在城楼上。”
“更炸裂的是,汝沁王府那个指婚给六皇子的容予郡主为了那叛贼殉情了。”
“哈哈哈哈……”
周沛气得心里直痒痒,贺家披肝沥胆,那昏君与那妖后竟然听信小人言抄了贺家。上楼推开房门就看见贺子顷倚靠在窗前。
虽已进入春季,天气还是很冷,窗棂前的男人虚弱不堪,如同一滩死水,如果起一阵略大的风都能将他吹倒。
周沛急忙上前去扶他,随手将窗户拉下关上。
“你这身子骨你就不要下床。”周沛扶他到床上坐着,又给他倒了杯茶。
“楼下那几个男人说的是真的？”贺子顷两眼期冀地看着周沛。
周沛坐在凳子上,拿着茶喝道：“不知道 。”
贺子顷嘴角极力扯出一丝笑。屋子里二人都没再说话,只听见窗外洗洗涮涮的春雨打在窗户。
许久,贺子顷开口打破沉寂：“阿沛,那天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
周沛抬眸看着他,想了想,缓缓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朋友？当真只是朋友吗？
贺子顷没在说话,吃力地躺下,声音低沉：“我要见百晓生。”
周沛有些愕然,本来她是打算带贺子顷去风波楼让姬叔叔给他接筋骨,但是贺子顷为什么提出要见百晓生,她没有过问,随后说道：“好啊,等我们想办法出了骅县再说。”
次日午时,周沛来到城门口,这里里外外重兵把守,如何出去。
就在何时,她看见骅县往外运粪的老翁却可以自由出入。顿时嘴角上扬。
她一进屋就看见贺子顷坐在床榻上等着她,神容肃然。
她倒了一杯茶献殷递过去,狡诈般的笑笑：“办法是有了,得委屈子顷了。”
贺子顷见她这般阴险狡诈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法子。
夜黑风高的晚上,几只老鸦叫着,城门外的士兵拿着大刀来来往往。
贺子顷忍着伤痛,眸色暗沉,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这粪车,又看了满脸期待的周沛,缓缓吐出三个字：“好办法。”
骅县大多户人家都是养牛的,这老翁的工作就是将这些牛粪运出城焚烧。周沛将萧玲珑孩提时给她的玉佩当了,将当的钱拿了一大半给老翁,这才同意晚上在来运一次。
周沛和老翁急忙扶贺子顷躺在粪车上,老翁在贺子顷身上盖了层席子：“委屈公子了,最多憋半刻钟的气,就可以出来了。”随后周沛和老翁将牛粪铲在贺子顷身上。
只见那粪堆得有一丈高后,周沛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他身上还有伤呢。”
老翁笑笑不说话,在前面拉着车,周沛在后面给老翁推车。
几个官兵见状,纷纷捂住鼻子吼道：“快走快走,臭死了。”
两人顺利地出了骅县。
贺子顷坐在地上,伸手朝向周沛：“拉我把。”
周沛笑呵呵地拉住他,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些牛粪,轻轻帮他擦开：“委屈子顷了。”
二人相扶着,朝着山间小路径直走去。
汝沁王府。
士兵走进了跪下行礼：“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二人出城了。”
姜夔挥手让他退下,负手看着月光,轻声自语：“这是我欠你的,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保贺子顷平安到达莲花城。”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贺子顷在树下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粗布衣,身旁的周沛早已不见。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他抿了下干裂的嘴唇,眼角下垂,极力地扯出一丝笑,她这是又走了吗？
他扶着树颤颤巍巍地起来,眼神空洞,如今京城一片混乱,大哥辛辛苦苦平定战乱让百姓过了几个月舒心的日子如今又要开始打起来了,一旦战争开打，必定到处兵荒马乱，人们颠沛窘迫，颠沛流离。
周沛拿手晃了晃他的深沉的眼眸,轻声道：“子顷,你发什么愣？”
贺子顷回过神,呆呆地看着灵动的周沛,并未注意到她心里捧着的野果子,眼底微红,一把手将她搂过来紧紧抱着,果子也掉落了一地。
周沛不知所以然,也没问什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子顷,等到了莲花城朝廷的人就不敢追杀我们了。”
贺子顷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低沉：“到了莲花城,你就别跟着我了,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今我也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该如何手刃李沐那狗贼。”
周沛在他怀里摇摇头,声音坚定而有力：“我跟着你,王朝分崩离析,我自当要出一份力,只不过是永远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而已嘛,我陪你。”
贺子顷只是紧紧抱着她,并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