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儿姐姐……”小弥蹲在榆儿身边,眼泪流了下来,却不知该以何言安慰。

    榆儿坐在地上发了一回愣,忽抬眼看见幽绝立在红衣人身旁皱眉直望着自己,心中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现在的关键恐怕不是怎么恢复法力,而是怎么保住小命!

    以前仗着幽绝有求于自己,虽然知道他非常危险,还能转圜自如,如今这模样,他要是谋事不成,再想起从前的那些事儿,一时恼羞成怒……

    榆儿心中绕起来千百个弯,马上利落地站起身来,向红衣人笑道:“天下怎会有不可解的妖法呢,你不过一己之身,世间之事岂能全知,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恢复法力的!”

    红衣人向她微微笑了笑,没再答言。

    “对了,你是谁?”榆儿忽然想起,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

    “一个过客罢了。”红衣人道。

    “榆儿姐姐,他就是那天在山崖上的那个人啊,我跟你说过的。”小弥连忙上前答道。

    方才榆儿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小弥亦觉非常伤心。

    如今见榆儿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又觉得她既然说可以找到办法恢复法力,应该是可以找到的,所以也开心起来。

    “是他啊?”榆儿点点头,又向红衣人道:“多谢相救。”

    “不必客气。”红衣人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弥向红衣人问道。

    “无情。”红衣人道。

    “这名字真奇怪。”小弥道。

    “一个名字而已。”无情微笑道。

    这张脸这么一笑,全不似先前那样死水般的沉静,倒似春风拂柳般,温暖、缱绻。

    小弥望着他微微笑的脸道:“你笑起来就很温柔,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榆儿也望着无情的脸:“温柔?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张脸白净清癯,在男子中亦算得俊俏,不过并没什么特别。

    “天尚未明,且歇息一回吧。”无情向小弥、榆儿道。

    “也好。”榆儿点头道。

    拉了小弥,亦走回火堆边躺了下来。

    无情则自选了一处亦横卧于芳草之上。

    幽绝却独自走开了去。

    榆儿望着他的消失的方向:他这是去哪儿?

    幽绝走出一段。

    袖中掏出食指长的使笛,竖在嘴边吹响。

    不一会儿,一只鹦哥大小、浑身墨黑的语事鸟便飞了来。

    语事鸟在空中拍打着翅膀,发出啾啾叫声。

    幽绝向它道:“玉溯,找到封妖掌的解法。”

    语事鸟收到指令,振翅飞入黑夜之中。

    榆儿实在未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封住妖力的封妖掌,而自己又这么倒霉给撞上了。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她人虽躺着,脑子里却似风涛波澜一般,一刻也无法安宁下来。

    如果封妖掌真的解不了,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己小命不保的问题。

    幽绝与自己的明丹之约也会彻底作废,明丹大军压来,就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无论如何,一定要解掉封妖掌,重新恢复妖力。

    封印、结界之事,桀风哥哥最在行。我得先回去找他。

    可是幽绝、我可不能带着他去。

    要是封妖掌解掉了还好,自己好歹还有点筹码。

    要是真的解不了,千里迢迢回去,到时候万一幽绝朱厌之力已经恢复,自己被恼羞成怒、发狂暴怒的幽绝撕碎也就罢了,岂不是要连累桀风哥哥还有青罗峰一干妖族?

    月落日升,天光破晓。

    榆儿一行人仍如前几日赶了马车准备上路。

    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

    无情坐在小弥对面,对小弥微微一笑。

    他这么一笑,小弥有点痴望着他:“你笑起来,很、好看……”

    榆儿也如平常一般递给幽绝一粒万花养神丹。

    幽绝接过榆儿手中的万花养神丹时,眼睛盯着榆儿望了一回,榆儿心中有些发怵。

    “无情,你要去哪里?”榆儿坐上驾车处,向车内问道。

    “随意。”无情道。

    “我们可不是去玩,你若不顺路,还是自己走吧。”榆儿道。

    “我欲往西,可顺路吗?”无情道。

    “我们也是往西行呢。”小弥只怕无情不同路,再遇到昨夜那个黑衣人可怎么办好,所以听得无情亦往西行,立刻开心地道,“你往西要去哪里?”

    “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无情道。

    “等幽绝哥哥复原了,你再走好不好?”小弥一脸恳切地望着他道。

    “姑娘于我有恩,自当效力。”无情向小弥微笑道。

    “太好了!”小弥欣喜地向他狠狠点了点头。

    忽然又觉得不对,忙摇手道:“没有啦,那个不算什么的。”

    无情只望着她微笑不语。

    幽绝闭上了眼,并不搭言。

    马车走了一段,榆儿向车内道:“小弥,姐姐有点事,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好呀,我也正想去呢。”小弥应了声,跨出马车来。

    榆儿跳下马车,将小弥接了下来,两人牵着手离了大路往林中走去。

    幽绝与无情便在车内等候。

    榆儿牵着小弥走至林木中,拉着小弥蹲下来,小声道:“小弥,我们得赶快逃走!”

    “啊?”小弥不明此意,奇道:“为什么?”

    “我得回青罗峰去找桀风哥哥,让他帮我解除封妖掌。”榆儿道。

    “也对哦,桀风哥哥说不定有办法呢。”小弥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接着道,“那我们让幽绝哥哥送我们回去不就好了。”

    “你疯了?”榆儿掰着小弥的肩膀认真地道,“其他的先不要说,万一他那个师父现在突然发病死了,你说他会怎么样?”

    “这……”小弥也踌躇了。

    “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榆儿扯了小弥,撒开腿跑了起来。

    跑了一回,发现自己才跑出了一小段,心中暗暗叫苦。

    使不出法力的她,与一个普通的姑娘没任何区别!

    “小弥,化了原身驮着我,咱们能跑得快一些!”榆儿向小弥道。

    “好。”小弥应道。

    随即化作一只金色麋鹿。

    榆儿骑到麋鹿背上,小弥撒开四蹄,往前飞奔,果然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

    “我的法力……”榆儿心中哭道,“我苦修了四百多年啊!这个天杀的黑衣人到底是谁,等我恢复了法力,非把他挖出来冻上个一百年不可!”() ()

    她方想到这里,小弥突然停了下来。

    幽绝已落在了小弥的前面,冷冷望着二人。

    “幽绝,这么巧?”榆儿向他讪讪笑道,“你也有事儿吗?”

    “幽绝哥哥……”小弥仍化了人形,低头红着脸小声叫道。

    幽绝忽然走上前来,将榆儿横抱起来,往来路走去。

    “喂,我自己会走!”榆儿欲挣扎下来,奈何她现在这点力气半点用也没有。

    小弥跟在幽绝身后,三人不一会儿便回到了马车处。

    幽绝将榆儿扔进马车,自己在外赶车。

    榆儿被他掼进马车,摔得着实不轻,疼得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果然有暴虐倾向!

    不是倾向,根本就是暴虐!

    小弥伸手来扶她,榆儿却挡开了她的手,向车外幽绝道:“幽绝!你敢这么对我,等我恢复了法力,你可别来求我!”

    方才陡然发现她竟然逃跑,幽绝确是怒气上冲。

    即抓了她回来,稍稍安下心来,闻得她此语,便亦觉不妥。

    幽绝跳上车来,将榆儿扶起,让她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我不要坐这里!”榆儿斜眼哼道,“我要坐那里!”

    指了指小弥身侧道。

    幽绝便扶她坐了过去。

    “下次再敢这么无礼,我可饶不了你!”榆儿瞪着他道。

    车内本就狭小,此时挤了四个人,幽绝的脸离她只有约莫两寸的距离。

    她虽然瞪着他,但她温热的气息却轻轻吹到了他的脸上。

    鼻内绵绵不断,传来她身上的温香。

    幽绝望着她,忽然有些发愣。

    不知为何,又想起她身体上的温暖与柔软。

    榆儿见他脸上突然现出些柔和之色,只当他亦有悔意,方才满意地道:“看你还算乖巧,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现在拿什么跟他计较?还是赶紧顺坡下吧……

    她的声音惊醒了幽绝,他暗吸了一口气,出了马车,驾车往前走去。

    榆儿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痛了。

    心中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逃掉。

    不过,幽绝目前似乎并没有杀她的打算,他们也还在继续西行去往明丹方向的路上,不知他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样,跟被封印了麒麟、又受朱厌侵蚀的他在一处,以她目前的状况,是绝对不可能安全的!

    而自己最迫切的就是解掉封妖掌,恢复妖力。

    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找到桀风哥哥,还是赶快想办法逃走吧!

    “你别想能逃得出我的手心。”

    幽绝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

    榆儿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我心里说的话怎么让他听见了?

    怎么可能?

    “我会找到封妖掌的解法,你最好别乱来。”

    幽绝的声音凝肃而低沉。

    他说什么?

    会找到解封妖掌的办法?

    他不是什么也没做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再次悄悄染黑了天地。

    几人在林中生起火来,围坐一圈。

    “无情哥哥,你这盒子里的琴很厉害吧?”小弥向无情问道。

    那个黑衣人就是被这把琴吓走的。

    这琴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无情打开琴盒,取出一把汉木七弦琴:“此琴名为遗引。”

    幽绝抬眼望了望那把七弦琴、又望了望无情。

    无情盘膝而坐,把遗引放在双膝上,微笑道:“左右是闲坐,我来弹上一曲,如何?”

    “啊?”小弥惊道,“这个琴那么厉害,你要给我们弹?”

    无情笑道:“这琴不过只是普通的琴罢了,是怡情还是武器,全在于弹琴之人。”

    “这样啊,”小弥道,那应该没问题,于是一脸期待地接着道,“那无情哥哥你弹给我们听听吧。”

    幽绝的目光从无情的脸上转到了榆儿的脸上。

    榆儿抱膝坐着,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此时心中琢磨的全是逃跑的事儿,根本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无情的目光在幽绝、榆儿的脸上扫过。

    看无情还没有开始,小弥又催促他:“无情哥哥,你快弹呀。”

    无情向小弥微微一笑。

    这笑便似春风漾开了连绵的涟漪。

    小弥忽觉这笑容极美,似乎比幽绝的那张绝美的脸还要美上几分。

    “真、真好看……”小弥痴望着他道。

    无情将手轻轻按在弦上,信手弹来。

    琴音绵绵不断、缠绵缱绻,就这么自他指尖汨汨流出。

    铮铮淙淙的琴音流入夜色之中,将这夜色亦染上了几分温柔。

    伴随着夜露的清凉,似乎又一丝一缕地沁入了肌肤之中,滴落在心底某一处。

    小弥望着无情,他回以她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

    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小弥的心脏,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幽绝。

    幽绝却一脸惊讶地望着无情。

    怎么回事?

    随着他连绵不断的琴音,自己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画面、还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熟悉的声音。

    这些画面和声音都只有一个人。

    她笑盈盈地举着药包对他道:“你坐下吧,我帮你止血、包扎伤口。”

    她跑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自己,驱起侍之狱冰墙:“你怎么样?”

    她挑着车帘向他笑道:“幽绝。”

    幽绝!

    遥远遥远的一声力竭声嘶的呼唤。

    ……

    夕阳下金色的发丝、明亮黝黑的眼眸。

    如初春绽放的玉兰花一般的笑容。

    ……

    怀里的她与自己同时流转妖力,如暖春艳阳般温暖。

    马背上被自己紧紧箍在怀中的她,温暖又柔软。

    东海之上,她也是这般温暖而柔软……

    幽蓝中被重重冻结的赤红光芒……

    跃起的身影、飞转的冰轮……

    破碎的衣衫、披散的发髻、倔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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