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闻听大惊,连忙翻身下床,一边披衣一边往外跑。

    只见火苗正从厨间的门往外窜。

    桃叶赶紧跑进六顺的房间,大叫道:“六顺、六顺!”

    六顺还在熟睡之中。

    桃叶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他拽了下来,将棉袄往他身上一搭,拉着他就往外跑。

    三人才跑到堂中,却发现屋外也腾起了高高的火苗来,大门已经烧了起来。

    原来这屋子四面都已经烧着了。

    “怎么会这样?”六顺大叫道。

    “别怕、一定会有办法的。”桃叶道。

    “窗户!”宁葭指着右边的窗户道,那里似乎还没有烧着。

    “快,从窗户走!”桃叶拽着六顺急忙向窗户跑去,宁葭亦紧随其后。

    三人跑到窗户前,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桃叶推开窗户,身后忽然扑过来一片火苗。

    厨间的火已窜到了堂间,直朝三人逼来。

    “六顺、小棠姐,快翻窗户!”桃叶一边喊一边脱下自己的棉袄拼命地扑打窜过来的火苗。

    “姐姐,你先走!”六顺刚爬到一半,回头看到这般情势,连忙掉头跳了下来,跑到桃叶身旁,亦脱下自己的棉袄来扑打火苗。

    “你干什么?”桃叶突然大吼道,“你是想我们关家绝后吗?还不快给我走!”

    “你先走,你是我姐!”六顺也大吼起来道。

    心急如焚的宁葭运起气蕴,整人个撞到窗户上,窗户立刻破开了一个足够人穿过的大洞。

    桃叶和六顺都吓了一大跳:“小棠姐姐,你怎么……”

    宁葭也不解释,只道“快走”,一把先把六顺扯住推了出去。

    又把桃叶拽过来塞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跑了出来。

    这时候,只见袁丘、圆觉、孔怀虚、陈忠等人都提着水桶来到,纷纷将水泼向大火。

    火虽灭去,但这屋到底是木制,已被烧得七零八落了,所幸两间卧室中物事多还完好。

    桃叶与宁葭整理好东西,便暂住到孔怀虚处。

    孔家只得孔怀虚与陈忠二人,孔怀虚便与陈忠一屋起卧,腾出来一间与三人住。

    袁丘等人则张罗着给烧毁的屋子重新整修。

    第二天夜里,桃叶病倒了。

    浑身发烫、高热不退,人也糊里糊涂的。

    圆觉来诊了脉,开了方子,嘱咐常用温水替她擦拭。

    六顺便忙去抓了药来,宁葭与桃叶熬药。

    药熬好,宁葭端着进了屋。

    孔怀虚端过药望了望,问道:“药熬了几回?”

    “一回。”宁葭道。

    “熬前可浸泡过吗?”孔怀虚又道。

    “浸泡?”宁葭奇道。

    “罢了,这是头汁,再去熬一回,两道浇在一起再给她服下。”孔怀虚道,“下次熬时,须用水先浸上半个时辰。”

    “好,我再去熬。”宁葭忙应道,转身再去熬第二回。

    晚间六顺先睡了,宁葭便守在桃叶床前,不时以温水替桃叶擦拭。

    夜深时,还闻得院中孔怀虚奏琴之声。

    宁葭亦走至院中。

    “她好些了吗?”孔怀虚亦不回头,指下琴声却停了。

    “好些了,不过还热还没退净。”宁葭道,“孔先生怎么还不睡?”

    “并不困倦。”孔怀虚道。

    望了望宁葭又道,“听桃叶和六顺说,是你救了他们?”

    “也不算吧,正好窗户能逃出来,我只是推了他们一把。”宁葭道。

    “浣月国历代传统,皇子公主也都要修习气蕴之法,三公主又何必过谦。”孔怀虚道。

    见他点明自己身份,宁葭也不再辩解,走至孔怀虚身旁,迟疑一回,终于缓缓开口道:“孔先生的父亲也曾是朝廷官员吗?”

    “是。只不过后来便贬谪了。”孔怀虚道。

    “令尊是、因为什么被贬谪的?”宁葭道。

    “勾结朝官、结党营私。”孔怀虚道。

    “他原是、很大的官吗?”宁葭道。

    “是,很大的官。”孔怀虚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我?”宁葭顿道。

    “我为什么要告发你?”孔怀虚道。

    “父皇贬了你爹的官职、害你们流落他乡,你、不恨我们吗?”宁葭道。

    “父亲咎由自取,有何可恨?”孔怀虚道,“何况,贬了我父亲官职的并不是你的父皇。”

    “不是、父皇?”宁葭奇道。

    “是你的祖父,朗乾帝。”孔怀虚笑道。

    “是太皇爷爷?”宁葭有些意外。

    孔怀虚却问道:“驰天帝弑君叛乱,不仅皇上被驰天帝杀害,连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被处以斩刑,三公主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宁葭道,“是一个朋友,她带我逃出来的。”

    “朋友?什么朋友?”孔怀虚道。

    “她其实是异类。”宁葭道。

    “异类?”孔怀虚奇道。

    她其实是、一只狐狸精......”宁葭道。

    “那她现在何处?”孔怀虚道。

    “孔先生,你、不害怕吗?”宁葭道。

    “害怕?”孔怀虚仰头大笑道,“世间还有比奸佞、恶主更可怕的吗?”

    “她为了救我受了重伤,现在回到修行之处养伤去了。”宁葭道。

    “你为何不跟她走?”孔怀虚道。() ()

    “我?”宁葭道,“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哦?三公主是要做什么事?”孔怀虚道。

    宁葭忽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只顿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孔怀虚笑了笑,抱着琴起身道:“我该去睡了,小棠姑娘也早些歇着吧。”

    说罢自往屋中走去。

    “孔先生。”宁葭在后唤道。

    “还有事?”孔怀虚回身望向她道。

    “谢谢你。”宁葭道。

    孔怀虚只道:“不谢。”

    暂住的这段时日,宁葭在学堂隔壁屋内或院中缝制时,亦能听得屋内诵读之声,圣人之书皆有涉及,但多以墨门之书讲论。

    “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为者疾,食者寡,则岁无凶;为者缓,食者众,则岁无丰”、

    “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跑、陶冶、梓匠,使各从事乎其所能”、

    “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

    “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弗为”、

    ……

    宁葭初闻此般言论,心中惊诧不已。

    听其言至“女子废其纺织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离其耕稼而修刻镂,故民饥”,低头望了望手中绣了一半的嫣红牡丹,停下针线,兀自思索。

    “你在做什么呢?”听得一个声音道,宁葭忙抬头看时,却是一身琥珀衫袍的柳重荫走了进来。

    几个孩子在门外探了探头,望见宁葭的脸、吓得掉头就跑了。

    “柳小姐,休息了吗?”宁葭起身相迎道。

    柳重荫望了望她手中活计,笑道:“你倒是个巧手。”

    “哪里,见笑了。”宁葭道。

    “我可没有瞎说,你这活计,比知州林大人家里的绣娘做得还好些。”柳重荫道,“你既这般巧,我便荐你到知州府里去,如何?”

    “不、不用了,”宁葭忙摇手道,“我、我在这里挺、挺好的。”

    “怎么了?”柳重荫笑道,“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看把你吓得,怎么连说话都结巴了?”

    “谁都像柳小姐见多识广的吗?”孔怀虚走入屋内笑道。

    “岂敢,孔先生这是抬举我了。”柳重荫亦向他笑道。

    “柳小姐是有大学问的人了。”宁葭道。

    “整天跟一群孩子们一起学,哪里有什么大学问?”孔怀虚笑道。

    “孩子们虽小,先生的道理却大,等我他朝做了大官,一定给先生做个大学堂。”柳重荫道。

    “理行天下、自有其足,多谢费心。”孔怀虚道。

    “是,我又说错了,先生之理在于人心,学堂何分大小。”柳重荫向孔怀虚拱手道。

    说罢又转向宁葭道:“小棠姑娘既在这里,何不一起听先生讲学?”

    “我?”宁葭道,“不用了,这样的学问,我哪里会懂?”

    “孔先生讲得极容易的,连孩子们都懂得。”柳重荫道,“可惜,这样浅显的道理该懂的人却不懂。”

    “该懂的人?”宁葭奇道。

    “听闻新皇登基,只一味杀伐屠戮、侵疆占土、死伤无数;最近又大征能人巧匠,要翻新、重建皇宫,广搜天下珍奇之物以充宫室。”柳重荫道。

    宁葭与孔怀虚闻言皆蹙眉不语。

    “若新皇能用先生之道,当为黎民之福。可惜我身为女子,报国无门,先生才学在胸,为何不去参加科考,好上效朝廷、下恤百姓。”柳重荫向孔怀虚道。

    “科考?只怕皇上连我的考卷也不要看的。”孔怀虚笑道,“你要真这么想上效朝廷、下恤百姓,其实倒有一条明路可走。”

    “什么明路?”柳重荫立刻两眼灼然地望着孔怀虚道。

    “你可应选入宫,做个皇妃,好每日向皇上进谏忠言,岂不比朝臣们方便多了。”孔怀虚道。

    一闻他此言,本是一脸期盼的柳重荫愣了愣神,宁葭在旁亦是吃惊。

    “孔先生,你这是……”宁葭顿道。

    柳重荫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宁葭的肩膀道:“还道他有什么好主意,竟然拿人家做消遣,罢了,算我问错了人了。”

    午后,学生们散去,柳重荫自骑了马回转,陈忠外出未归,孔家便只余下宁葭与孔怀虚。

    宁葭在院中阳光洒落之处坐了,孔怀虚自坐于另一处静读手中书卷。

    宁葭望了他一回,缓缓开口道:“今日柳小姐所言,孔先生意下如何?”

    “柳小姐?她说什么了?”孔怀虚道。

    “孔先生才学满腹,何不去考取功名,也好侍奉君侧、为民请命?”宁葭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孔某虽不惜命,但也不想短命。”孔怀虚笑道。

    宁葭便默然不语。

    “就算苟且于此,也不知何日会祸从天降。”孔怀虚仰头望着长空中掠过的一行飞鸟道。

    “祸事?”宁葭奇道。

    “国安方得民安,新皇置浣月于血雨征伐之中,民何能安?”孔怀虚道,凝重的眉色沉思繁复。

    宁葭也心有戚戚。

    岂止是浣月之民不能安,是天下之民皆不得安。

    想起仙楼种种惨状,仿佛历历在目。

    “为什么皇伯父他要做到这个地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宁葭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孔怀虚重复着这句话,望着遥远的清空,缓缓道,“他对御风、仙楼所做的一切,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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