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卢瓦轻笑着,从周培毅的身体里穿过,像是孤高的游魂。

    她转过身,反问道:“那么,我最亲爱的大人,您猜到了什么呢?”

    与其说被瓦卢瓦启发,不如说,周培毅在帮助瓦赫兰治疗场能癫痫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猜想。之后,他不断利用能力去观察能力者身体中场能的流动,渐渐确信了这个想法。

    “心脏是场能的发动机,却无法操纵场能的流动。”他说,“场能的流动,能力者的能力,都是由大脑和神经系统来进行操纵。”

    瓦卢瓦点头,示意周培毅继续说下去。

    “大脑的电信号,海马体中存储的记忆,构成了人的意识。看上去,意识在影响整个世界,通过神经系统传输,通过心脏跳动产生的场能,最终让真正的世界也在物质的层面上发生变化。”周培毅说,“但这只是看上去。”

    心脏产生了澎湃的能量,看上去不可阻挡。但没有人会比周培毅更加清楚,这能量的层级远远达不到改变世界,甚至在星系之间乃至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进行旅行的水平,能力者不过是利用自身的能量,在调动更加庞大的,无法被计量的整个世界的意志。

    “没错,这时,我们犯了第二个错误。”

    瓦卢瓦的笑容渐渐收起,像是透过周培毅,遥望失去的记忆。

    “我们曾经相信,大脑产生了意识,意识产生了能力,而能力来源于能力者自己。”瓦卢瓦说,“这种相信,让我们开始产生错觉,产生傲慢,也产生了亵渎。”

    周培毅这才说明了自己的真实猜想:“大脑只是接收器,并不是能力产生的源头。就像是一台随身机,可以随时与根服务器进行连接,也可以发送信号,但并不拥有所有数据真正的处理权。所有能力者,不过都在借用根服务器中的能力。如果根服务器对能力者产生拒绝,或者说,能力者接受信号的‘硬件’出现了问题,就会带来场能癫痫这种紊乱。”

    而周培毅没有继续说下去的部分,更是他获得猜想的原因。

    伊洛波人,尤其是那些掌握着权柄的贵族、神教的高层,他们一定早早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在伊洛波推广基因工程。

    对于某些基因的编辑,会让伊洛波人的神经系统发生变化。

    变化分为两种。对于平民而言,他们的神经系统从生理上被改变,失去了和根服务器进行连接的能力。

    而对于贵族而言,他们的神经系统被削弱,但也获得了稳定性,让他们在接收能力讯号的时候更加稳定,摆脱场能癫痫的诅咒。

    但哪怕对于贵族而言,这种改变也是一柄双刃剑。不被场能癫痫诅咒,意味着他们不会去想着改变身体中的场能流动与循环。治疗场能癫痫的方法,也是让能力者获得更强大能力,从根服务器获得更多偏爱的不二法门。

    “神不喜欢小聪明,祂可能更喜欢真心许愿的好孩子。”瓦卢瓦低声说。

    房间里突然开始变化,一层一层的纱帐,从斑驳的阳光中升起,飘动,像是响应着风的呼唤。在瓦卢瓦身后,巨大的树扎根在恒星之上,直达银河,贯通五大星系。

    “这是世界树,亲爱的,这也是我们骑士团的徽章,我们的印记。”瓦卢瓦伸出手,那顶天立地的大树在她身后不断生长出新的枝芽,笼罩恒星之下的行星。

    “这也是你们眼中的世界,对吗?”

    “是啊,这就是我们眼中的世界。”瓦卢瓦微笑着说,“我们犯了很多很多错误,制造了很多悲剧,在千年的时光被耽误之后,终于能够合理地解释这个世界。世界是这样无形的巨树,在伊洛波,在五大星系的范围之内,我们都被它笼罩,受它庇护。我们的能力,就是从世界树上汲取养分,我们的死亡,也会成为世界树的肥料。”() ()

    周培毅想起了维尔京的能力,那四处延伸的藤蔓,就仿佛在模仿这棵巨树。那些藤蔓以大地为根本,藤蔓中不断流动着维尔京的能量,而维尔京收集的那些大脑,那些意识,则在藤蔓笼罩的范围内被注入到傀儡的身体中,成为虚构的能力者。

    他在模仿世界,他试图模仿神。

    “所以你们如此竭力避免死亡,是担心成为肥料吗?”周培毅冷笑着问。

    “不不不,亲爱的,至少,我并不是这样想。”瓦卢瓦摇了摇头,紧蹙的眉头里仿佛有真正的悲伤,“至少,我,希望得到安宁。”

    “那你们希望得到什么?”

    “从世界树的笼罩下独立出去,从永生永世的轮回中脱身。这是我的愿望。”瓦卢瓦笑容苦涩,“但,小女子这样的身份与能力,又如何对抗野心膨胀的整个世界呢?

    “圣城认为,每一位神子都是神的凡间化身,神子天然拥有掌握整个世界树的权柄。骑士团认为,神子只是凡人,无论他多么伟大,都不应该与神并列,更不能获得世界树的主导权。但无论是我们中的谁,都坚信,在斯比尔星脊,在星门后面,一定有一个地方,是您所说的那个‘根服务器’所在的地方,也是王座,神明的圣殿,所在的地方。”

    “你们不希望有人获得神的权柄,不代表你们不希望自己取而代之。”周培毅说,“维尔京就在做那样的事。”

    “在终于掌握了世界的真相,它的基础运行理论之后,我们对世界树,有过非常多模仿。维尔京希望用他的收藏,创造他自己的世界。”瓦卢瓦说,“而其他骑士们,也有他们独特的尝试。”

    她走到周培毅身边,再次俯下身,看着雅各布先生发明的治疗舱,微笑着说:“您的老师是一位凡人,确实一位伟大而智慧的凡人。这份发明,与我们某一位已经失去的同僚,所发明的东西非常相似。重构组织,调动场能,就像是创造人类一样。身在其中,仿佛在世界树的包裹与庇护之下,重生。”

    “你说的这位同僚,是谁?”

    瓦卢瓦站起身,轻笑道:“我听说,他最后的后人,就是由您亲自处决。卡里斯马的大帝,曾经也是我们骑士团的骑士。在索美罗宫,他以无数天材地宝,神物圣剑,创造了一个比这治疗舱庞大得多,也更加强大的装置。那就是一棵微小的世界树,比一整座城市还要巨大的世界树。他曾经相信,拥有它,就能逃避天妒,逃避自己被收割的宿命。”

    “但他依然成为了养分,变成了树的肥料。”

    “可怜的野心家,不肯像我们一样蛰伏。”

    “维尔京想要得到那个装置,对吗?”周培毅问,“但他先看到了我,以为我是他野心里的甜品,想把我的脑子先拿到手。”

    “您武运昌隆,他不会是您的对手。”

    如果那时的维尔京,“波耶”侯爵,不是六等能力者,而是七等,哪怕有叶子的帮助,周培毅的大脑也会成为他珍贵的收藏。

    但现在,周培毅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因为,他已经对自己和世界,真正了解。

    “看来,以治疗舱为基础,没办法复现我的能力。”他说,“说不定那个大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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