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二十九停电(下)

    刚刚胡吃海塞了一大通的毛绒小恐龙这会儿分量十足。周南一趴在邵桀没几两肉地肩膀头子上被硌得不舒服,肉滚滚地鼓涌了几下,挣扎着从这个行走的骨头架子上爬下来,先十分友好地跟在宿舍楼层里零星闲晃的选手职员分享了兜里的奶糖,然后两手空空跃跃欲试地跑到了邵桀的屁股后面,细细碎碎地跺着脚,只等他拧开单人寝室的门锁,一尾小胖鱼似的甩了拖鞋,沿着邵桀腿边和门框的缝隙就往屋里钻。

    住了有些日子的寝室房间井井有条地被各类软装铺平占满,基地风格统一的黑白灰轻奢硬装被他裹上了一层暖烘烘的色彩——周南一在艺术世家的氛围里头也就泡了个三年五载,没有刻意启蒙,也弄不懂什么风格流派。他背着小手踩着地毯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脑袋,先吐槽了一句“回家的时候感觉屋子被Momo住成了样板间”,随即目光灼灼又坚定地盯着邵桀床上的玩偶看了半天,猛地扬起脑袋对上了正低头帮他捡小拖鞋的邵桀的视线,明晃晃地示意征询了一下房间主人的意见,然后在得到准许的瞬间,撒丫子扑向了被邵桀摆成跷二郎腿姿势的粉色兔子旁边,紧紧抱住,开心地扭打成一团。

    邵桀先没管他,轻声提醒了一句“注意别磕脑袋”,低头专注地扒拉着平板,检查清理掉一切少儿不宜的隐患,然后才抽空瞥了差点儿被兔子的毛绒耳朵锁喉的小恐龙一眼,循着他忽然安静下来的目光,看向了挂在床头上跟一个魔方吊坠肩并肩的玩偶挂件。

    刻意包装过的透明袋子还没拆,看这架势大概是想送人,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在机场看见过这个。”周南一轻轻点了点魔方的吊坠,又碰了碰小玩偶的鼻尖:“这只小狐狸长得有点儿像Momo,但是没她漂亮好看。你是想送给Momo是吗?”

    “嗯……”邵桀也没想隐瞒,伸手解开周南一脖子上打成结的兔子耳朵,抿了下嘴唇,打算哄骗点儿拿捏不准的情报出来:“本来是想送给江警官的。但是——”

    周南一这小人精的性格里浸染着西方文化的直接,歪着脑袋满眼不解:“但是什么?为什么不送给她还要挂在这儿?”

    “感觉毛茸茸的挂饰,不太适合挂在车上,她平时也没有背包的习惯。”伸手递过平板,邵桀皱了下鼻子似乎有点为难,“而且……买的时候一时冲动,感觉江警官不会喜欢。”

    周南一抱住平板,有点儿气愤地掂了掂:“你问过她了?”

    邵桀眨了眨眼睛,听见周南一相当认真的责问愣了一瞬:“那倒没有,回国之后她不是一直在忙案子的事儿。还没机会当面聊起这个……”

    “没问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周南一把平板抱在怀里,揣着两条短短的手臂努力的义正辞严:“不要用Momo的外表和性格来判断她应该喜欢什么或者不应该喜欢什么,要尊重!她因为很漂亮,所以收拾坏蛋的时候总要凶巴巴的才能吓唬住他们,可是她好脾气的时候笑得比花儿还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的毛绒玩具都要可爱。虽然……”

    周南一撅起嘴,似乎对他最爱的姐姐充满了疼惜和为难:“虽然她确实从来不主动去说喜欢不喜欢。讨厌礼物也讨厌关心,因为会很麻烦,也会有负担。”

    邵桀挑起眉梢,倒是挺赞同小不点儿的观点。

    江陌时常把自己柔软善良的本性隐藏在警察职责所在的义务下面。她习惯于将一切示好一视同仁,再以一种“众生平等”的姿态逼迫着可能靠近的亲密关系维系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范围里面,不会轻易的表露喜好或是弱点给人可乘之机,也竭尽所能地确保着平等往来,致力于耗尽一切一时兴起的试探。

    但金钟罩铁布衫也有疲倦薄弱的切入点。邵桀也十分愿意乐此不疲地围着她打转。

    “昨天她回家的时候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但因为看爸爸妈妈一直在照顾她,又怕传染我,半夜就偷偷跑出去了……明明就很不舒服需要关心的样子,可她到现在也没回来……”周南一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拧着小小的眉头,感觉动画片都索然无味了起来:“也不知道刚刚电视里面抓坏人的警察叔叔阿姨,Momo在不在里面……”

    邵桀其实比周Eden更好奇江警官这会儿安不安全。

    但忽悠小不点儿在先,他只能哄骗着待会儿帮他问问江陌几点下班,把这位吃饱闹完有点儿犯困的小恐龙安置妥当,及时扯开话题,转头找了个跟工作人员打声招呼的借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阖上门板的时候,攥着手机的掌心都沁出冷汗。

    稳妥起见,邵桀还是照例先在聊天页面狂轰乱炸了一番。() ()

    温夕拎着奶茶上楼跑腿,离得老远就看见正靠在墙边疯狂敲着手机的邵桀,慢悠悠地挪到他旁边:“这个是凑满减点的热牛奶,小不点儿应该可以喝……刚才怎么了桀哥?电视里播的抓捕现场的新闻——是看见江陌姐了吗?”

    邵桀本来就只接过纸袋闷着脑袋道了声谢,听见“江陌姐”这仨字儿才幽怨地抬头看了温夕一眼,恍然间回想起来在酒店那会儿的见闻,顿时惊觉豺狼虎豹竟在身边。

    “不太确定,还在问。”邵桀迟来又没谱地喝了一口名不正言不顺的飞醋,含糊地搪塞了一句还是没忍住,清了下嗓子,看起来勉强没那么刻意愁苦:“‘江陌姐’还叫的挺亲……江警官跟你哥是?”

    “老同学啊。高中警校都是……呃,但我哥属于情况特殊,好多年都在外头。”温夕先顺嘴把他那个“辱骂”多年的亲哥绕过去,挑了下眉毛,嘴里的奶茶珍珠嚼得啧啧直响:“我见过江陌姐那会儿还小呢,不知道我哥对江陌姐怎么看——”

    温夕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邵桀手机壳上被他搓吧得“咔啦咔啦”直响的拼图滑块,凑趣儿讨打的话刚蹦到嘴边,快被邵桀捏碎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温夕刻意又无心地搭了一眼弹出的来电页面,先替他哥稍显遗憾地撇下嘴角,随即就一脸八卦地拱了拱邵桀的肩膀,加油鼓劲似的冲他点了下脑袋,然后抢在邵桀回神恍然之前,趿拉着拖鞋乱七八糟地跑开。

    接通电话的刹那间,急诊大厅的播报喊话先一步从听筒里面钻了出来。

    邵桀没来由地觉得慌乱,心脏都快揪成一团,他干巴巴地等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声响平静下来,喉咙有点儿发紧,试探地喊了一声“江警官”。

    “嗯。是我。”电话那头的江陌八成是正窝在急诊大厅哪个公放的音箱底下,有点儿烦躁地“啧”了一声,但也没从这信号干扰得邪乎的地方挪开,估计是没听清邵桀咕哝着念叨了点儿什么话,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苍蝇都比你嗓门儿大……你大点儿声我这边听不见!”

    还能骂人。邵桀松了口气。

    他无意识地翘脚踢了下墙边,扭捏了两下才猛然惊觉这动作娇俏得过分,兀自羞赧地摸了摸鼻尖:“我说……我发的消息看到了吗?”

    “看到了,这不抽空给你打个电话。”江陌嗓子还是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声音没精打采地快耷拉到地面:“辛苦你帮忙照顾一会儿,估计他爸妈待会儿就能回去接——”

    “那你呢?”邵桀胆大妄为地截口打断:“你在医院?先前徐经理说他男朋友在财经大学代课,今天好像出了什么事,一直没回俱乐部来,刚我又看见新闻说财经大学出了持刀伤人的事件……是不是跟那个高坠案有关?你有没有受伤?”

    “唔……没有。”江陌先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嘴,随口糊弄完才意识到这是个执着求证的倒霉蛋——为免这小兔崽子找上门来,江陌沉默了几秒,到底还是重重一叹:“受了点儿小伤,问题不大——”

    鉴于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出自于江警官这个习惯性逞强的惯犯,伤情的严重程度怕是至少得放大几倍来看。邵桀脸色一沉,乘势追问的话都抿到嘴边,电话那头却有人先一步蹦跶出来,主持公道似的大喇喇地喊。

    “祖宗,肩上挨了一刀还问题不大?!我看是你心够大的……亏着这水果刀是扎你肩胛骨上,没碰血管没碰神经你这骨头还邦邦硬——但凡她这一刀刺偏一点儿,或者劲儿大一点儿,今儿我就得在ICU里守你一晚。”

    “你……你闭嘴。”

    “还我闭嘴,这会儿知道丢人了是吧?你就说你这一刀挨得憋屈不憋屈……带病上场让人给一下子——”

    江陌这点儿老底惨遭拆穿,气急败坏地喊:“喻洛!”

    “嘿,你还敢喊我大名儿?今儿喊姑奶奶都得做皮试,别动!刀口崩了你自己遭罪……少哼哼!嫌疼怕打针你还敢往前冲?你怎么没早生个几十年混个战斗英雄?”

    “……”

    邵桀举着电话如临现场,尴尬地眨了眨眼。大抵是听见江陌受伤之余一切安好,也或许是莫名撞破了江警官看似钢筋铁骨之下的小小弱点,邵桀闷闷地笑弯了眼睛,气声却辗而又转地落进江警官敏锐的耳朵里,换来了一句恼羞成怒的哼哼责难。

    “笑个屁。”

    电话那头咬牙切齿地想甩掉手机,嚷嚷着挂断却好一阵没有动静,直等邵桀生怕招惹过头轻声追问了一句,江陌这才无可奈何绵长虚弱地叹了口气。

    “我今晚估计得留院观察,Eden的事儿辛苦你,改天请你吃饭——还有……我这边的情况,麻烦你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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