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二十五盒饭(上)

    “滋啦啦——”

    架着小锅盖的台式电视机信号不太好,画面斑驳卡顿得访谈节目开场报幕的主持人像是缺了两个门牙。

    李万晃晃悠悠地把开了快十年的拉门小面包停在铁皮板房后头,卸下刚从农贸市场捎回来的几袋子面粉,对着房间里正在择菜备菜的妻子知会了一声权当安全返回的报备,转头就挂上围裙捞起套袖,快步迈到支着几个棚子的工地食堂露天档口,前砸后敲地修妥了糊成一片马赛克的电视频道,觑了眼窝在桌板跟前搂着她弟当取暖小火炉的闺女,伸手把两个孩子的帽子扣了扣。

    “这边儿工地熟人多,都按周算钱,赶上散客过来,自觉不自觉的,也不差这一顿半顿,我要是去市场还是干嘛的,最多也就出门个把小时,跟你妈轮班儿忙得过来。你学习最重要,忙这忙那还得带着他。这摊子上也没大值钱的物件,晚上风硬,在外面手冻坏了怎么办?”

    “我功课预完了没事干。”女孩盘了一把弟弟的脑袋,晃了晃笔尖,“我妈可说了,带他可是有偿陪伴,别耽误我赚钱。”

    已经过了晚上的饭点儿,支着摊子的工地移动小食堂拢共也没剩几口热乎菜。李万拎起铁勺刮了刮几个已经连垫底配菜都一干二净的铁菜盆,抻着脖子扫了眼压在闺女竞赛卷子边沿上的遥控器,四下撒么了一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替换了过去,顺手把挂在棚子上的灯泡朝着卷子的方向转了转。

    正这时,一阵沉而不拖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站定在李万的身后不远。

    “……这是忙工作刚得空吃口饭吧?”李万没急着回头,自顾自地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一点,扭身继续抄起铁勺刮擦着菜盆,研究了一下这三口两口的残羹剩菜,慢吞吞地回过头来:“这菜凉倒是能回个锅,就是都剩个底子,收你五块钱一位都坑得慌,要不你们就等两分钟,我们晚上待会儿自己弄两个家常菜,还熥了点儿菜饽饽,三块五块的看着给,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点儿——”

    定睛觑见一道细高挑的身影,李万先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眼,直等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一身执勤的警服紧促地赶了过来,他才恍然地蹙起眉心,瞥着卡在棚子铁架当间泞了一层油污灰尘的挂钟,不知道盘算什么似的抿住嘴唇耷下视线,横跨了一大步,把好奇地抬起脑袋的闺女儿子挡在了身后面。

    “李万,单留出来的那份今晚上先备好还是——”没声没响地在屋子里择洗了好半天的老板娘站到门口锤了锤腰杆,目光几乎下意识警惕地戳在了那身执勤警服上面,脱口的话戛然止在了半路,征询似的看了李万一眼,随即动作慌乱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走了过去,如临大敌地把刚隐约意识到气氛不太对的一双儿女捞回铁皮房里面。

    李万怔了几秒,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两口子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分的敏感,尴尬地抬起胳膊蹭了蹭鼻尖,磨蹭了半晌,到底还是迎着亮出来的警官证件缓步上前:“二位警官……来吃饭?”

    “不吃饭的话,来这儿找你,事儿可就没那么简单。”

    江陌先没正面答话,只是盯紧了李万登时局促绷紧的脸,良久,抬手刮了下眉间,轻声哼笑起来。

    “两个人,随便吃一口,不用麻烦。”() ()

    收了两份原价盒饭钱的李万一开始躲得挺远,叮叮咣咣地围着撤下来的菜盆转,时不时心绪不安地朝着正闷头挑了几筷子冷菜的警察同志看上几眼,吭哧瘪肚地蹲在接了露天管子的水龙头跟前,烦躁地晃了好半晌,甩开胳膊跑进屋子,端了一盘菜饽饽一盘热酱菜,尴尬地递上桌板。

    他没再烫手烫脚似的立刻蹿躲到旁边,甚至踌躇着原地踩了几步,拖了个塑料凳子,一屁股坐在江陌对面:“你们……其实还是为了那个冒用身份的事儿,对吧?”

    肖乐天捧着菜饽饽刚啃一口,被掉渣的菜馅儿呛得快把肺子咳上天。他瞄了眼他师姐显然也有点儿意外的表情,不太淡定地碰了碰江陌的肩。江陌抬起眉毛,目光定了半晌,想了一会儿,压下了筷子尖。

    “我们要说不是,你估计也不能信。而且网上短视频新闻什么的传得那么快,案子影响恶劣,没确认到底的事情,我们也不好随随便便地搁置不管……还是想尽量明确偷盗证件的具体时间。”江陌仿佛被挑明了话题不再遮掩,径直地往移动铁皮房的方向轻轻一点,“店门口的监控,一般留几个月的底?”

    “半年前肯定是没有了——之前派出所来人问的时候也说过,半年多前就发现有别人用过我的身份了。”李万抓了抓迎风吹得皴裂的脸,解释得倒是挺诚恳,“而且我这铁板房都是拖车带着挪的,跟着工地走,一般没偷没抢的,换地儿也就把监控清掉了,买内存不是也得花钱?”

    “不是说有一个小吃部?你们两口子都在工地的话,小吃部谁管?”江陌没纠结追问,没什么情绪起伏地扯起了闲篇,“两个孩子一直带在身边,父母没帮衬帮衬?”

    “没活儿才开小吃部。俩人能忙得开。”李万摇了摇头:“而且父母在抚北老家种地,也没什么时间。”

    呛了个好歹的肖乐天边咳边心领神会,噎了口面糊的酱土豆,也跟着掺和了一嘴,“诶,我记得你是盛安本地的户籍啊?老家怎么在抚北?”

    “跟着父母过来的好像,抚北老煤厂早先在盛安这儿有个分厂,他们俩原来都是工人。二十来年前厂子没了他俩下岗,这才回老家那边,承包了几亩地赚钱。我那会儿不是进不去厂子嘛,又没别的本事,跟他们俩还闹得挺不愉快,就没跟着回老家,跑到一个工地食堂做学徒——”

    李万温吞地回忆了一会儿往昔岁月,几近收尾才猛地咂么过味儿来,“这跟窃用身份的事有什么关联?”

    “哪儿那么多关联,就闲扯淡。”江陌笑了笑,端起已经凉透的蛋花汤一口顺了半碗,“听你这架势,挺久没回老家了吧?”

    李万眼角一抖,迟疑地点下脑袋,“早些年孩子没上学的时候偶尔回去看看,最近这几年小本买卖也步入正轨,打从孩子上学开始也就——”

    “也就是……从于明亮福利院失火案重审改判纵火案那年?”

    江陌嘴角翘了一下,提醒警戒地碰了碰正扒拉热酱菜的肖乐天,随后,一把按住了李万搭在桌板上震颤缩躲的手腕,“孩子媳妇儿都在呢,别紧张,就当是正常聊聊天。”

    “于仲于季这对双胞胎的事儿,你要不要好好回想一下,咱们再接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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