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三十七酌情(上)

    市局整栋连续负荷彻亮了几个昼夜的照明线路亟待维护,审讯室棚顶的白炽灯管忽明忽暗地晃闪了几个来回,到底是熄瘪了一组。

    于季稍低着头,表情遮掩在一团模糊的晦暗之中,一瞬哽咽后沉默良久才抬起头,半张脸像是被明暗交错的光影不大明显地掩了一层灰雾,绷紧又崩溃的表情始终看不大清楚。

    “我们俩有时候也觉得挺可笑的……哪怕清楚的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可单站在他们面前腿脚不发软,就已经困难得离谱。小时候情况严重一点,连正常跟男的说话都打怵,生理性的呕吐。现在……倒是不耽搁日常生活工作……只不过还是得尽量避免独处。”于季苦笑,余光扫见自己挂着手铐的腕子不自觉地发抖,又别扭地攥拳抵住,“刚才也不是针对那个挺高挺壮的警察大哥,我看你们找人来还挺麻烦的,实在对不住。”

    江陌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于季拉低到几乎抿不起来的唇角,嘴里也跟着泛起一丝难以说明的苦楚,她手腕一扬,幅度不大地摆了摆手,嘶声抽了口凉气再沉重地叹出去,使劲儿搓了两下紧皱得发僵的眉心,没循着于季铺张漫溢的情绪继续往下随波逐流:“你跟于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实施报复行动的?”

    “……我哥去医院检查生病的时候。”

    于季掀起眼皮,目光正跟江陌审度的视线撞在一处,嗓子干痒地咳了一声,捞起水瓶缓慢地抿了一口,“我哥一直忍着疼忍着苦,实在坚持不住才去了医院,可头一回检查的结果就不太好,治疗需要挺大一笔费用……偏又赶上盛安化工厂两个厂区陆续迁离,像他这种合同工都算不上的苦力连个遣散的钱都没有——”

    “根本就不公平!……我哥说。”于季停顿了半秒,悲风苦雨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冷下去,声音从后槽牙磨得粗砺,“我们俩在不见光的地方拼了命地活着,到头来却连好好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既然怎么努力都是要死,那倒不如把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一起拖着,大家都别想好过。”

    江陌隐约听出他这话音苗头有点儿生硬,压手打断反问道:“到底是谁提议的?你——还是于仲?”

    “于仲。”于季似乎没有半分混淆,笃定又决绝地咬准了始作俑者,指甲却用力地抠抓着塑料瓶凹陷的痕迹,声音有些发抖:“我们俩找到赵晋景、陈悟清和曹桦的最开始,其实也想过直接捅死他们了事,可如果没人知道他们那些龌龊到骨子里的事情,报复也没意义,几次三番地爆料发帖没什么动静之后,我跟我哥这才决定从长计议。”

    江陌搭眼扫向文件夹里那一长串儿的银行流水明细:“工伤赔偿算是启动资金?”

    “有钱总要方便一些。不过那笔钱算不上是工伤赔偿,单纯是那个老主任嫌我们总去找麻烦,又怕把不正当雇佣苦力这事儿捅出去影响不好,个人层面的补偿而已。那台车也是,抵了两万块钱,说是白送我们的,但连手续都没办没交接,估么是还想着有朝一日反过来敲我们一笔,结果没等他有机会扒拉小账,人就掉进处理池子里去了。”

    于季先一点头,觑见江陌微微抬高的眉毛,有点儿好笑地撇了下嘴角,“他的死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在火葬场的时候我还好心去看他来着,没成想到墓园凑巧看见安河中学校长的墓碑,那老东西算是那三个人道貌岸然的祖师爷,如果不是他包庇在先——反正被我撒气砸了,我看新闻还报了来着。”() ()

    江陌稍微回想了一下,“砸墓碑那天,曹晏和陈磬已经在你们那儿了是吧?”

    于季点头:“本来是打算在会展中心前两天才动手的,但他们俩主动说,想跟我们去别的地方待着,不然即便是为了吓唬那三个,绑架勒索也不至于那么拖……不过你们肯定也会认定是绑架,倒也无所谓了。”

    “曹晏有抑郁症,被曹桦吓出来的——曹桦跟在赵晋景后头那几年没混出名堂,又忌惮酒鬼的爹,做事畏首畏尾的,一事无成不说,他还把他那些个不得志的本事都砸在曹晏身上。女孩儿那个年纪,我哥琢磨着她的喜好体贴几句就骗走了。陈磬更容易,冒用着李万的身份在别墅区干保安的时候混了个脸熟,逮着个监控死角忽悠他玩儿捉迷藏,他们家大人根本不会留意的。唯独这个赵晋景——”

    于季停顿片刻,后槽牙咬嚼出“噶噔”的沉闷声音,“赵晋景和叶筝对孩子都很上心,赵安昶几乎不会有落单的情况出现,而且那夫妻俩在教育孩子方面的合作关系也始终一致,不缺吃不缺穿不缺爱,没什么能轻易哄骗的时机。”

    江陌弹按着桌面上的圆珠笔,轻轻扇动着眼皮:“所以绑架赵安昶之前,先得下手挑拨赵安昶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

    “越是有头有脸越擅长粉饰太平,赵晋景从来就不是个行事周全的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叶筝在帮他处理,那么多漏洞摆在那儿,我们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于季难得轻松,表情嘲讽地耸了下肩膀:“赵安昶很聪明。赵晋景和叶筝的婚姻合作关系再亲密也会有畸形的蛛丝马迹,只不过叶筝把他保护的很好,他也没必要去费心……可不会轻易主动打破平衡,不代表不好奇。”

    “甭管是失望还是单纯揣着惩戒心理,只要丁点儿嫌隙被放大,就足够让赵安昶从这对夫妻的控制底下彻底脱离——好巧不巧的是,赵晋景找的那位保镖也是叶筝竞争对手派过来盯梢搅局的混子,赵安昶想要支开他获得片刻自由,只需要随便一个由头就可以。”

    江陌揣着胳膊扬起下颏,自嘲地哼笑道:“光绑架还不够热闹,还得借着交付赎金牵扯住警方视线,在直播的场子里把性命攸关事出重大的势头造得老高。不过我挺好奇啊于季,会展中心的场馆监控,和萬枫商场的监控里,分别只出现过一个身影,也就是说,声东击西绑架赵安昶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始终是分隔两地同时推进,那你跟你哥——”

    于季忽闪的睫毛一颤,表情僵了一瞬,挂着铐子的两只手靠近交握,佝偻着的上身有些刻意地舒展开来,重重地靠进椅子。

    “我负责在会展中心转移警方注意,扒线路盯监控那些我哥不太会弄,所以,去萬枫商场借用高宏的保洁车去找赵安昶的人,是于仲。”

    江陌被于季陡然拔高的语速恍了个措手不及,眨了眨眼睛,有点儿难以置信:“谁?”

    “打伤保镖绑架赵安昶的人,是我哥,我哥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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