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七十三未婚(上)

    临挨着化滨中路二小的夜市一条街划归南阳路派出所辖管,毛毛躁躁小来小去的治安问题全年无休地折腾个没完,平日里十个警情里面八个都是唾沫星子飞满脸的调解事件,剩下的临时出警里丢东西找孩子的又占了大半,正儿八经趁酒闹事动手见血的情况,江陌在派出所这栋小破楼里蹲了快两天,这还是马头上长角头一遭遇见。

    江陌先倚靠在门框边上往大厅里眺了两眼,没急着上前。

    差点儿被人抡起酒瓶子砸开了瓢的中年男人委屈地蜷缩在派出所接警大厅长排座椅和墙角那台为了省电几百年没开过的落地空调当间,被人追着跑了半条街之前应该还算整洁的衣服行头不知道怎么被扯得歪歪扭扭开线稀烂。他脸上挂着不符合实际年龄的惶恐,又惊又怕地哭得涕泪横流,抽噎不止的间隙时不时地抬眼回头,寻找什么人似的,慌乱地扫视一遭就耷下脑袋抱住头,嘴里支吾断续地在说着什么话,但接警大厅里值守的这几个小年轻没一个人能听得懂。

    “你他大爷还装傻是不是?!人姑娘怕惹事你就蹬人脸上了是吧!拽人裙子还不撒手,诶我今天还就——”

    醉酒上头奋起暴怒的花臂大哥甩手就挣开了一左一右限制他活动的小辅警,指着犄角旮旯里那道写了满脸何其无辜的身影骂骂咧咧地迈了两步——他同行的朋友正趴在接警台上协助登记信息,似乎是因为被扯了下裙角尖叫一声就无意间引发起这场混乱的两个女孩伸手想去阻止当前情况的进一步发酵,担惊受怕的手腕却一直在抖,抻长了胳膊扑了个空,踉踉跄跄地差点儿跌跪在门口。

    江陌眼疾手快地捞了那女孩儿一把,横跨一步闪身拦在了花臂大哥前头,然后抬起胳膊搪住了他即便有所察觉也已经挥到半路的拳头,嘶了口气,抡开膀子甩了甩被这一股子蛮劲儿震得发麻的手。

    这场单方面的推搡追打其实起因有点儿乌龙。

    周宥往大会议室里递送完彩打放大的照片回来,正赶上花臂大哥在为一时失误砸了江陌这么一个细高挑的小姑娘一拳头后悔得痛心疾首埋头鞠躬,有点儿好笑地凑在接警台前打听清楚了这桩“暴力”事件的来龙去脉,又从同事兜里抠出一根儿棒棒糖递到落地空调角落里的大叔手中。

    “我们所都叫他福叔,附近街里街坊的跟他也挺熟。反正从我小时候有印象那会儿他就这样了,痴痴傻傻的,出来玩儿的话就白天守着学校,晚上守着夜市摊的小路口——之前我爸还给他发过执勤的红袖箍,所以他现在最听我们周所长的话,别人劝没用。一般就是看着别有陌生人接孩子,晚上帮忙盯着看有没有小偷,我们所里反扒业务好多都是他帮忙……但他就是话说不清楚,有的时候看见小偷想提醒,喊两声没人理他就直接上手去拽人家衣服,大哥大爷的倒无所谓,好多来旅游闲晃的女孩不知道,经常被他吓一跳,寻常来讲解释解释也就算了,像花臂大哥这种看见他扒拉小姑娘仗义出手的情况其实不多。”() ()

    周宥稍微叹了口气,歪着脑袋看了眼正眯瞪着一双醉酒的眼睛听从辅警和两位被他当成“受害者”的小姑娘复述解释的花臂大哥,挎住江陌的胳膊晃了两下,扬起下颏点了点其中一位女孩的花裙子,眉头微微皱着:“……我好像知道福叔为什么要拽那个女孩的裙子了。”

    江陌略微抬了下眉毛,“他家里有长辈的女性穿过这种复古式的红色波点裙子?”

    “我跟我爸打听过,他还给我看过照片。福叔他妈妈去世的时候就穿的红波点裙子……听说好像是因为他智力问题自杀的,本来想带他一起,到最后没舍得,留他自生自灭来着。后来是福叔姑姑家那边的人接过去在照顾他,但福叔他姑姑今年年初去世了——估么着家里人上班有时候盯不住,所以现在他不是天天能到南阳路化滨中路这边来,偶尔偷跑这一趟,没想到还闹腾出这么个乱子……”

    周宥压着嗓子把话说完,心情有点儿复杂地撇了下嘴角。时乖命蹇地哀叹到半路,瞭眼正看见周所长手里攥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彩打A纸,火急火燎地从办公区楼梯迈步下楼。

    周锋这一时片晌在大会议室里闷了一头的燥汗,凑到处理警情的小警察跟前了解了一下情况和后续安排,转身快步走到福叔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衣服被扯开线的肩头。

    福叔先窝在角落里闷着脑袋固执地扭了扭肩膀,直等听见周所长低声安慰才猛地抬头,总算找见靠山了似的扑进周所长的怀里嚎啕大哭,委屈可怜得花臂大哥都被他嚎得醒了酒,欲哭无泪地搓吧着脸上的油汗,然后举着胳膊往辅警小同志的跟前伸手:“要不你还是把我扣下得了。”

    冲突事件有头有尾地捋清了前因后果,警情关联的三方和福叔的监护人也辗转通过电话视频明确了一时误会不做追究的处理结果——福叔欣然接受了花臂大哥的冰激凌视作握手言和不再追究,帮忙指认了一下溜街踩点被扣住的小偷就乖巧地坐在长椅上等着还在加班的弟弟再过半个钟头接他回家,自顾自没声地啃完蛋筒又觉得手上黏黏的,四处扫了一圈儿,瞄准了周所长紧攥在手里的纸篇,生拉硬拽地就要往怀里扯。

    周锋先没当回事儿,分了一张还有重复的纸页给他,公事公办地把仗义出手的花臂大哥送出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才回头留意地往福叔身上瞥了一眼,然后觑着他擦手擦到半道又举起纸页细细端详的表情,随口问了一声:“老福,认识?”

    “嗯!”

    福叔很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翻过已经被他捏得皱巴的纸篇,口齿不怎么清楚的咕哝了几句话,大概是在解释俩人的来往渊源,然后低下脑袋在图片上披肩的长发位置摸了两下,难得字正腔圆斩钉截铁地说。

    “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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