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座的司机林叔,原本随着音乐小声哼着歌。等舒月话一问出,口中的歌词断成几截,调也拐得不成样子。

    车内诡异地静了两秒。

    舒月如慢放电影般机械地垂下头,屏住呼吸,有意憋死自己。

    林叔也默默将音量调大,似乎这样便能掩饰尴尬。

    唯独江聿淮不受影响。

    他淡然地升起挡板,答道:“没有,换学校比较频繁,同学的脸也认不全。”

    舒月顺着台阶而下,声音闷闷的:“那朋友呢?”

    对于任何阶段的孩子来说,朋友都至关重要。没有喜欢的人,可以是情窦未开,倘若没有朋友,却是离群的可怜鬼。

    江聿淮从她语气中品出来几分同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想告诉舒月,并非人人都喜爱热闹,但是已经能预想,舒月会自动将这句话理解成他是孤家寡人。

    “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江聿淮摸出手机,点进群聊:[合照发我一张。]

    消息像是投入荷塘的鱼食,瞬间热闹起来。

    游儿园扛把子:[盗号了?]

    你傅哥:[照片][照片][照片]

    游儿园扛把子:[卧槽,哥儿几个真帅!]

    西蒙:[@阿淮,发什么神经]

    西蒙:[@游川,收收味]

    ……

    江聿淮一概不理,只点开大图,向舒月简单介绍:“我的朋友。”

    照片拍于球场,似乎是京市的高中。

    六七个年岁相当的少年,身着统一球服,互相勾肩,在镜头前笑得十分灿烂。

    江聿淮的头发比现在长上些许,运动过后,有几缕贴在鬓角,莫名显得魅惑。而他唇角也噙着淡淡的笑,神情放松。

    的确不像是被绑架了。

    舒月还想细看,江聿淮却将手机收了回去。

    虽然遗憾,但是她拍拍胸脯,仗义地说:“在元城,我来做你的朋友!而且我朋友很多的,等开学就介绍给你认识。”

    江聿淮低低笑了一声。

    像是羽毛拂过她的耳朵,也像用蓬松猫尾挠着下巴,又痒又轻,叫人欲罢不能。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舒月同学。”

    “轰——”

    血液倒退回舒月脸上。

    她逃也似的避开视线,假装被窗外风景所吸引。唯有如雷鼓动的心跳,泄漏了少女快要溢出胸腔的喜欢。

    *

    车子平稳地停在江家前院。

    舒月背上沉甸甸的书包,下了车,龟速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第五步,肩部重量一空。

    她强行压下上翘的嘴角,故作从容地回过头:“还有事吗?”

    “我送你。”江聿淮单手拎过书包,掂了掂,“这个包净重不轻,再加上课本,我怕把你个头压低。”

    “?”

    这是讲冷笑话吗?

    舒月双手叉腰,想要义正严辞地反驳回去,却意识到自己平视的话,还不及他的肩膀。

    “……”她不得不仰头,“你多高?”

    江聿淮配合着弯下身,双手撑在膝上,报给她之前在京市校队测量的结果:“一八七。”

    难怪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舒月没有赢面,识趣地换了话题,好奇道:“你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和你京市的朋友比呢?”

    “这要怎么比。”

    江聿淮无奈地催促她,“很晚了,快回家吧。”

    她小声哼唧两下以示不满,然后指了指车库,空荡荡的,说明舒明志和孙玉兰尚未回家。于是又转过脸,煽情地说:“反正也没有人在等我。”

    夜风徐徐吹来,带着少女柔亮的发丝在空中旋舞、落下,最后不可避免地掠过他的鼻尖。

    残留的果味与近在咫尺的山涧清冽就此相撞。

    一个温柔,一个凛然,却不见吞噬或消弭,反而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舒月抬指按下调皮的发丝,也按捺住心底躁动,抬眸看向他:“你,要不要和我交换秘密。”

    她承认,随着好感的加深,自己对江聿淮的好奇也近乎达到峰值。

    若是愿意,可以托人调查,亦或是主动试探。但舒月不舍得,不舍得自己初一份朦胧的情感,沾染上半点尘埃。

    思来想去,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交换秘密?”

    江聿淮无法得知舒月的心路历程,闻言,面上出现短暂的迷茫。

    “你是指……”

    “骗你哥去医院,还是,在学校交白卷?”

    舒月的表情裂了一瞬:“不公平!你已经掌握了太多我的秘密。”

    街灯的光晕缠绕在她周身,连愠色都笼上一层暖调。此刻虽叉着腰,可嗓音都是柔的,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江聿淮克制住想揉上一揉的冲动,声音不自觉放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舒月没料到他会如此爽快,深色瞳孔微微震动,一时竟想不起该问些什么。

    她卡壳几秒,气势弱了下去:“先欠着吧,等我回家列个表格……”

    “砰——”

    一声巨响截断了舒月的话。

    两人循声望去,与穿着皮卡丘睡衣出门扔垃圾的舒扬对上眼神。

    原来刚才那声响,是他“投篮”弄出来的。

    “不是。”舒扬扶正了黑框眼镜,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们怎么会在一块!”

    江聿淮拍拍书包,答道:“我送——”

    舒扬三步并作两步,略过闲杂人等,径直走向自家妹妹,脸色黑沉:“你自己什么成绩没点数吗?还敢给我早恋。”

    舒月耳尖发热,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气势,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没有,他不喜欢我。”

    “什么?”

    舒扬惊破了音,眼神怨怼,指着江聿淮高挺的鼻梁,“我妹人美心善,你到底怎么就看不上她了。”

    “……”江聿淮百口莫辩。

    舒月上前抱住堂哥的手:“你干嘛指人家鼻子呀,能不能有点素质。”

    “我妹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舒扬不依不饶,“要性格……也凑合,你说你怎么就干得出让她单相思的事儿。”

    “舒月很好。”

    江聿淮挑捡着能答的答。

    当哥的却不愿听了,拉上舒月:“跟我回去老实交代。”

    她着急地伸手去抓书包:“等等,我的书!”

    沉甸甸的。

    舒扬一接过便憋红了脸,眼神隐晦扫过江聿淮方才拎包的那只,心想,真会装帅。

    他空出右手,伸指戳了戳舒月额心,恨铁不成钢道:“真是开了眼了,你居然会为了别人主动学习。要早知道,哥给你介绍几个帅哥家教,考回重点班分分钟的事。”

    舒月回呛一句:“你能找到比他好看的吗?”

    “……”

    这确实很难打包票。

    舒扬抬掌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了别看了,回去!”

    *

    比起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更让人生气的是,猪不拱自家白菜。

    舒扬百思不得其解,压低了音量:“怎么搞的?他真不喜欢你?”

    抛开血缘滤镜不说,舒扬从小打跑了多少跟在妹妹屁股后面的小子,自认对她的魅力有比较清晰的认知。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在舒月脸上看见害羞的表情,然而一想到江聿淮不喜欢她,心里愈发堵得慌。

    舒月无辜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

    “那你刚才说——”

    “是我有点喜欢他。”舒月摸摸鼻子,“不过我们暂时只是学习搭子。”

    “江家可不简单,在人家面前,咱们充其量算个小门小户。”

    舒扬曲指敲击着椅背,随着节奏增快,语速也跟着上升,“知道杨鸣吧,有钱人都玩儿得野,你不要乱喜欢人。”

    杨鸣是舒扬的发小,财富实力在元城首屈一指。不仅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哄得那些女孩逃学辍学,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恶习。

    过于有力的例子令舒月背后发毛,她乖巧应声:“那我再观察观察。”

    说着便解锁手机,在江聿淮的昵称后添上数字20。

    舒月想,等有朝一日达到80分,才算他通过考核。届时,自己再放任喜欢也不迟。

    *

    梁若遥家在一中前街新开了间桌游店。

    听完舒月的分数论,当即推荐她带上江聿淮,来店里玩一玩深受暧昧期小情侣喜爱的骰子游戏。

    所谓的骰子游戏,即是在一张提前写好问题的地图上,摇到哪题答哪题。

    一轮玩下来,对彼此的了解会更上几层高度。

    舒月很是心动,却吃不准江聿淮的意思。

    梁若遥同她说:“这样,他要是答应来,那肯定对你有好感,刚好探探他的心意嘛。”

    “那我问问。”

    她想见面聊,如此才显得郑重。然而刚走下楼梯便被孙玉兰叫住,去客厅应付起前来送礼的叔叔阿姨。

    孙玉兰已经入戏,做了精致手绘的长甲虚搭在舒月肩上,笑得见牙不见肉。

    “我们家月月在学校可受欢迎了。”

    舒月假笑两声:“还好。”

    “今晚阿姨亲自下厨。”孙玉兰推着舒月往楼上走,语气温柔,“你先回房看书,注意劳逸结合,别太辛苦了。”

    客厅传来吹捧声:“你们感情是真好。”

    胳膊拧不过大腿,舒月便退而求其次,在手机上给江聿淮留言。

    一天,

    两天,

    三天……

    消息石沉大海。

    舒月像是生长在干旱沙漠的野花,精气神逐渐流失,膨润不再,整个人都变得蔫蔫儿的。

    “他不在家?”

    “不在。”舒扬探完来报,“回京市了吧?”

    梁若遥却持有不同看法,在电话那端说着:“21世纪了,上天入地都有信号,回个消息总不难吧。”

    舒月听完愈加沮丧,赌气道:“今天再不回消息,我就和他绝交!”

    舒扬心头一喜,抬掌拍拍她的背:“早该这样了,明天开学,哥把最帅的初中同学约出来介绍给你。”

    “……”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当我闲的。”

    兄妹俩插科打诨一会儿,舒月该收拾报道需要的材料,给他下逐客令:“你回吧,记得再看看他家亮灯了没。”

    舒扬敷衍地应了,哼着歌儿走下楼梯。

    孙玉兰正立在门口,背对着他,好像和谁说着话。听见动静,回头朝舒扬招招手:“扬扬,叫你妹妹下来。”

    “舒月——有人找——”

    “谁呀?”

    舒月趿上鞋“哒哒哒哒”走了出来,语气中带有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希冀。

    只见玄关外,暖调檐灯之下,眉眼冷傲的少年静静立着。听到舒月的脚步,他自然而然地侧目望去,瞬刻便捕捉到她的身影。

    孙玉兰仍在费力扮演母女和睦的戏码,招呼江聿淮:“月月已经下楼了,进来坐呀。”

    “不用了。”

    他神情冷淡,唯有看向舒月的眼眸带着温度,“我来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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