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淡淡一笑,心中暗忖,若是自己直接将那善明的话说出来问他,他自然不会承认,弄不好还会给善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再者那善明所说,也是一家之言,真真假假也一时难以分辨。

    只是,他感觉到,那善明的话并未说完,而且对自己的师父十分畏惧。

    眼下,不给善明惹来麻烦还要问出这无妄观背后的秘密,才是自己该做的。

    苏凌想到这里,遂似随意的开口问道:“老仙长,这道观小子也曾朝拜过许多,只是今日来了宝观,却发觉一些不同之处,这无妄大殿正中所供的神明,仙长说是天门关地界都信奉的神明,敢问仙长,此神明的尊姓大名,出处何来啊?”

    那老道士肃衍颔首一笑道:“贫道料想施主会问起此事,不瞒施主,此神明尊讳阴阳煞尊!莫说是我这小观,施主在这天门关地界,随意进了一处道观寺庙,甚至寻常百姓之家,皆可看到它......怕是施主这一路行来,并未进过天门关地界的百姓家中,故而才如此好奇吧!”

    苏凌点点头笑道:“是啊......小子等一路贪行,所到之处,皆是大山,还未遇见一家百姓呢......看来是小子孤陋寡闻了!”

    肃衍闻言,摇摇头,丑陋的面孔中竟出现了几丝沧桑的悲天悯人之意道:“唉,此地虽是深山,但以前也不是如此荒凉的,不瞒施主,两年之前,这里还是有个村落的村中有着数十户百姓,就依靠着大山过活......离着我们这无妄观也不远,贫道观中的弟子,亦曾去那里化过缘,倒真真是民风淳朴啊!”

    说着,他一指那小胖道士善明道:“施主,我这善明小徒,便曾是此山村中的百姓啊......”

    苏凌闻言,抬头看向善明,却见善明使劲地点了点头道:“施主,我师父说得不错,小道以前的确是这里山村的百姓,只是现在......”

    苏凌发觉这善明说到此处,将头一低,一脸的悲伤神色。

    苏凌疑惑道:“善明小道长,但不知此间的山村唤作什么,还有我等一路行来,并未见过什么村子,也未见过村民,这冬日非农忙时节,莫不是天气太冷,他们都不愿出门么?”

    善明闻言,忽地有些惊恐地连连摆手,唯唯诺诺道:“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双手和头颅使劲地摇晃着,脸上满是无比的惊恐和畏惧神色,眼中也逐渐变得混沌起来。

    那肃衍见状,蓦地眉头一蹙,腾身站起,几步来到善明近前,粗糙而又丑陋的两只蒲扇般的大手,蓦地掐了几个法诀,厉声断喝道:“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叱!”

    苏凌可以感觉到,随着这肃衍老道的叱字出口,竟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真气缓缓从指尖打出,从善明的顶梁灌入。

    再看那善明忽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被肃衍扶住,才不致摔在地上。

    肃衍丑陋的面孔中出现一丝无奈,缓缓摇头叹息道:“业障深重......执念入心.......造孽,造孽!无量天尊......”

    他这才招呼殿外的小道士将善明抬下去,吩咐他们好好照看,待他醒了,再让他去静室找自己。

    做完这些,肃衍才转身回来,有些歉意地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天尊,几位施主,方才小徒心疾突犯,实在是抱歉啊......”

    苏凌赶紧抱拳拱手道:“善明小仙长这是怎么了?我方才莫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了么?”

    肃衍摇摇头道:“不怪施主,我这小徒,自打我将他带回观中,便生了这谗妄之症,时时发作,贫道略懂医术,以药压制,渡以真气,最近这段时间,发作的还算少了,以前两三日便要发作一次......唉,善明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苏凌心中暗忖,若是照这个情形来看,善明所讲的他师父暴虐打他的话,也多半是出于他这谗妄之症,他身上的伤,多半也是疾病发作磕碰所致的。

    他这才对这肃衍老道士减轻了些许戒备,点点头问道:“但不知善明此症因何而起?......”

    肃衍口打唉声道:“施主方才不是问为何你们在这山中走了许久,未曾见过山村村民么?更问这山村的唤作何名么......这一切,也是善明患此症的根源所在啊......”

    苏凌四人闻言,皆好奇起来,张芷月插言道:“劳烦仙长答疑解惑才是啊!”

    肃衍长叹一声道:“不瞒诸位,此山中原有一村,因我之道观,最早时是一处破落的草庙,故而此村得名草庙村......而草庙村的几十户人家,已然都死去数年了......”

    苏凌闻言,一脸震惊,脱口道:“雾草,草庙村?张小凡?!”

    张芷月三人却是不知道苏凌为何有此一言,只是听到整个草庙村的人数年之前都死了,不由得大惊失色,林不浪疾道:“怎么会都死了......整个村子!莫不是遇到了兵祸瘟疫,亦或者天灾?”

    那肃衍却有些讶然的看着苏凌道:“苏施主,你怎么会知道我这善明小徒,未做道士之前,俗家名唤张小凡的......”

    苏凌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是张小凡......这该死的空间,不是乱套了么......

    苏凌只得摆摆手道:“小子只是信口胡说,谁知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肃衍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唉......要说这草庙村虽处在大山深处,村民们的生活过得紧些,但皆在山中平坦之处开辟了些田地出来,倒也自给自足,山民民风也是淳朴......贫道最早乃是四海为家的云游道士,那年云游到此,见万山红遍,枫叶漫天,心动不已,便寻了这草庙,用手中积蓄,重修了这草庙,香火也说得过去,更收了些弟子,将草庙更名为无妄观......那几年,我这无妄观与草庙村村民相辅共生,倒也十分融洽......然而世道艰难......端的是好景不长啊......”

    肃衍说到这里,眼睛一闭,丑陋的面容中满是痛苦神色,半晌方睁开眼道:“三年之前,不知为何,这草庙村天大旱,自夏到冬,无雨无雪,土地皲裂,草庙村每家每户,颗粒无收......幸有贫道这无妄观中还多少有些存粮,我便开了观门,将余粮发给这些村民,艰难度日......只是,杯水车薪而已,这草庙村还是饿殍遍地,几十户人家多多少少都有饿死之人,一时间整村白日黑夜,皆有失去亲人的哭声.......”

    苏凌四人闻言,也不由地叹息起来。

    “好容易,挨过这旱灾,眼看这草庙村总算翻腾过来了......可,一件怪事却在此时发生了......”肃衍说到这里,眼中满是悲悯甚至畏惧之意。

    苏凌四人闻言,不由的一惊,苏凌忙道:“怪事?莫非草庙村全村村民都死了,皆因此怪事不成?”

    肃衍点点头,长叹道:“唉,此事原本压在贫道心中,总是不愿讲的......此事不仅怪异,更有些可怕......贫道每每想起,眼前便有当日之事出现,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啊......若不是施主今日问起,贫道是断断不愿讲的......也罢,贫道便实言相告吧!”

    “那次大旱过后数月,贫道惦念草庙村村民,便离了这无妄观,想着去草庙村走访一番,看看哪家还有什么困难,贫道也能尽些绵薄之力......可是那日清晨,贫道来到这草庙村村口,却发现了异常......”() ()

    “异常?什么异常?”张芷月关切地问道。

    “安静......不不,应该说是死寂......那是夏日时节,更是农忙之时,若是往常,便是清晨时分,这草庙村也该是家家炊烟,更有村民扛着锄头,三五一群出村到田间耕作,可是贫道那日来到村口时,却未见一人出门,也无炊烟迹象......不仅如此,往常刚到村口,脚步之声便能惊动村中的犬吠声声,可是那日,莫说是人了,连犬吠之声也没有......”

    肃衍顿了顿又道:“贫道心中疑惑,便疾步走进了村子中,可随着贫道越走越深,仍未见一个村民的影子,不仅如此,贫道更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苏凌心中一动,他大抵知道了这草庙村发生了什么。

    林不浪闻言,眉头一皱道:“怎会如此......整个村子如何会有浓重的血腥之气?”

    肃衍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忽地长叹一声,痛苦道:“惨啊!实在是惨绝人寰啊......贫道推开一家村民的家门,便发现,这户人家已然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早死多时了,尸体上还围着无数的苍蝇,嗡嗡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死了?......这......”张芷月面现恐惧之色,不由自主地捂住了樱唇。

    肃衍沉痛的点点头道:“不仅是这一户村民,整个草庙村几十户人家,百余人皆死了......尸体横躺竖卧的曝在院落和屋中,端的是血流遍地,凄惨可怖啊......更让人恐惧的是,不仅是人,便是所有的家禽家畜,豚犬牛羊,也皆被齐齐地削断了头,死的哪里都是!”

    “这......这是谁干的,怎么如此残忍?村民何辜?为何下此毒手!”林不浪闻言,吃惊地问道。

    苏凌却是神情平静,他早就料到是这样的。

    肃衍摇摇头道:“唉,贫道也不知道啊,贫道寻遍整个草庙村,并未发现凶手的任何踪迹,只是在草庙村里正的家中正堂,发现了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何字?”苏凌心中一动,急急问道。

    “天罚!......就是这两个字啊......”肃衍痛心地摇头道。

    “天罚?莫非是上天降下的劫难不成?”林不浪疑惑道。

    “贫道也不清楚,但总觉得此事蹊跷,这天罚二字极有可能是凶手杀人之后,故弄玄虚写在那里的,妄图转嫁罪行,只是......贫道却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啊......”肃衍一脸无奈的说道。

    “那这善明......”苏凌问道。

    “哦,他乃草庙村里正的独子,当年也不过十三岁,不知为何,整个村子的村民无一生还,他却未遭此难,贫道发现他时,他正蜷缩在墙角的角落里,一脸的恐惧,神志不清,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实在是可怜啊!”

    苏凌四人这才明白,皆缓缓的点了点头。

    肃衍又道:“我见他小小年纪,遭此大难,而且他极有可能见过屠杀村民的凶徒模样,这才将他带回贫道的无妄观中......他昏迷了两日,醒来之时,虽清明依复,但却记不起了草庙村惨事为何会发生......无论如何问他,他只惊恐地摇头,什么也不说......若问得多了,就如方才四位施主所见,谗妄之症发作,之后便是昏倒......”

    苏凌闻言,低头默默地思忖起来。

    肃衍又道:“没有办法,贫道只得收他为弟子,为了不让他因此事生出执念,故而将他俗家名姓张小凡隐去,取了法名善明......”

    “善念永存,清明守正!仙长有心了!”苏凌点头朗声道。

    肃衍长叹道:“唉,这也是作为师父,对徒儿的一点期许罢!”

    苏凌想了想,又道:“敢问仙长,可否再查过草庙村惨事......”

    肃衍点点头道:“如何没有,三年之间,贫道几乎寻遍了整个天门关地界,却是一无所获啊......不过,机缘之下,贫道探知此处的百姓,不知何时信奉了一个神明,便是如今我这无妄殿所供的神明――阴阳煞尊......”

    “哦?原来仙长所供的神明,是从这里来的......”苏凌若有所思道。

    “不错,我曾细细问过此处的道门佛门,檀越善人,还有此间的百姓......他们也皆奉此神,开始信奉时节,与那草庙村惨祸几乎是一致的......”肃衍缓缓道。

    “哦?也就是说,几乎是草庙村出事的同时,这天门关的百姓,寺庙道观也开始信奉了这阴阳煞尊?”苏凌问道。

    “是的......就是如此......贫道最初之时,心中纠结,毕竟这阴阳煞尊乃是外神,不入我道门,可是这里无论何人,皆称阴阳煞尊乃是极为灵验的神明......更多向贫道言讲信奉阴阳煞尊灵验虔诚之事......贫道也就入乡随俗,将这阴阳煞尊塑了金身,供奉于无妄殿中!”

    肃衍顿了顿,方道:“谁来也怪,自从这尊请阴阳煞尊金身之后,我这无妄观香火越发鼎盛,天门关的百姓,甚至路远的,都会不时前来朝拜,虔诚以极......而这方地界,年年风调雨顺,我观中弟子开垦的荒地,收成也一年好过一年.....从此,贫道便极为尊崇这阴阳煞尊了......”

    苏凌一副了然神色道:“原来如此......不过哦哦,这阴阳煞尊真容实在是有些可怖......若道长不说,小子等还觉得这是什么邪祟凶神呢,罪过,罪过!”

    说着,苏凌缓缓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那可怖的阴阳煞尊神像施了一礼。

    肃衍打稽首道:“无量天尊,此事也不怪施主误会,阴阳煞尊本就面恶心善,面恶方能震慑邪祟,魑魅魍魉才不敢兴风作浪......不仅如此,他那张阴阳法相,阴面照一切邪祟无所遁形,阳面佑天下百姓平安顺遂......”

    四人这才恍然大悟,皆拱手道:“原来如此......果然大善!”

    肃衍说完,抬头看了看殿外天色,见夜已深沉,遂站起身来,打稽首道:“无量天尊......今日贫道说的话有些多了......实在叨扰......诸位,两间静室已然备好,贫道不打扰诸位休息了,我的弟子会送诸位前去歇息,贫道告辞了!”

    苏凌四人赶紧起身拱手相送。

    那肃衍缓步走向殿门,忽地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朝着苏凌四人打了稽首,一脸郑重道:“四位乃是远客......定然是乏累了......既如此,便早早安歇了才是......切记,夜深之时,山中瘴气弥漫,天寒地冻,无有什么要紧事,莫要在观中走动!切切!切切!”

    他这话,倒像是刻意叮嘱他们一般。

    苏凌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敢问仙长......要是睡不着,为何不能到观内走动,观赏一番呢?”

    那肃衍一怔,遂打稽首道:“无量天尊......施主记住贫道所言便是,至于原因么......不可说,不可说啊......”

    苏凌欲再问,却见那肃衍老道一甩拂尘,大步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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