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帝师第一卷第章奇怪的船夫奇怪的河早起的晨雾中,徐鹤带着顾横波与吴德操坐船北上。

    大运河宽阔的河面上,因为雾气仅能看到两岸影影绰绰的漕船。

    随行的县衙三班此刻正在后舱吃干粮。

    徐鹤带着男装的顾横波站在船头看着这平静无波的大运河,不由感慨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顾横波笑道:“弟弟到底是男人,想到的却是这般感慨!”

    徐鹤好奇道:“那顾姐姐此时此刻脑海中又是什么句子?”

    只见顾横波站在微风簇簇的船头,眺望远方缓缓念道:“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徐鹤笑了:“原来是东坡的《赤壁赋》,嗯,虽然此文描写的是秋景,但用在今日之运河,倒也恰如其分。不过此文后面还有一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不是也东坡居士怀才不遇,意有所指之词?这也不是小女子喜欢诵读的文章哟!”

    顾横波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道:“苏学士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诵之唇齿流芳,怎么?弟弟觉得女子便不能喜欢这等文章了?”

    跟女人讲道理,徐鹤怕不是闲的,只见他连忙佯作懊悔状,拱手道:“顾兄说得有道理,是我狭隘了!”

    顾姐姐果然抿嘴开心地笑了出来。

    不过,很快他们二人就笑不出来了。

    晨间薄雾散去,烈日高高挂起,舱外站不住人,两人只好去舱内歇息。

    好在这次陈华派来的礼字号官船是有前后舱的,两人倒也不用跟三班衙役们挤在一起。

    但舱内闷热,加上后舱的衙役们吆五喝六的喝酒耍钱,着实让两人烦躁不已。

    因为是打得海陵县衙旗号,所以一路上都很顺利。

    过了宝应,河面上的漕船越来越多,甚至还发生拥堵的情况。

    其中,还遇到一艘运漕粮的船只漏水,缓缓沉入河道之中。

    两岸的漕军和漕工们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人指着渐渐沉没的粮船笑得无比开心。

    顾横波见了,连忙对赶来看热闹的吴德操道:“耀臣兄,你快点叫他们救救粮食啊!这么好的粮食,能救多少是多少!”

    吴德操这边还没开嗓子,那边官船的船夫就对几人道:“别出声,省得惹上事端。”

    顾横波闻言皱眉:“这能惹什么事端,不过就是救些粮食上来。”

    船夫看了看不远处沉到船舷的漕船,叹了口气道:“运河运粮的漕船,一天不知道要出多少事故,哪里管得过来!”

    “当年造漕船时大多选用楠木,这种船结实耐用,但这些年,朝廷指派松江船厂造的船全都变成了松木,松木船容易开裂,不到五年就有倾覆的风险!”

    徐鹤见这船夫颇有见识,于是好奇道:“为什么不继续用楠木呢?”

    那船夫道:“原因很多,一是之前湖广深山楠木较多,取之还算方便,但如今湖广不行了,造船的大木只能去云贵,这成本太高!”() ()

    “还有,松江的船厂可都是沈阁老家的产业,我听说,朝廷拨付了楠木的造船钱,他们给造了松木的!那里面的赚头,啧啧!”

    徐鹤听那船夫说到沈家,想想这种做派,跟他脑海中温文尔雅的沈宗器怎么也对不上号。

    “还有呢!”那船夫道:“漕运衙门和漕军十二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倒卖漕粮,然后在运粮的过程中把船动了手脚,船行河中,拨开底板的塞子,水立刻就进来了!”

    徐鹤听到这,看着那群指着沉船哈哈大笑的人,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不是这些人冷血、隔岸观火,而是他们都知道,若是出头,不知道阻了谁的财路,干脆,大家都约定俗成,谁也别管闲事。

    这样一来,漕工、漕运衙门、漕营和靠着大运河吃饭的所有人都似乎得了好处。

    可这些好处又是从谁身上剜下来的血肉呢?

    是朝廷,是国家。

    徐鹤突然有种感觉,这个国家病了,他沉疴难愈,不是靠哪个人便能扭转乾坤,他需要的是一场血与火的革命,一个用人头滚滚警戒世人的革命。

    此时的他与顾横波,早就没了清晨时那副悠闲自得的心思,眼中全是焦虑和悲悯。

    那沉掉的哪里是粮食?

    那是不知哪个府县老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希望啊!

    第二天一早,当徐鹤起床洗漱时发现,不远处洪泽巡检司遥遥在望,他们已经进入了淮安府清河县境内。

    这里不远的甘罗城,南有淮安,东北与黄河合流,谓之清口,因为自徐州到这里,皆是泗水故道,为黄河所夺者也,南边就是洪泽湖,此次大水就是因为洪泽湖这个悬湖溃坝所致。

    所以,这时的运河两岸一片狼藉,屋椽浮于河面,人畜的尸体在河边的草荡中,都已经肿胀恐怖,至今却无人收拾。

    顾姐姐起床后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缩回舱内。

    徐鹤面沉似铁,咬牙切齿道:“这两岸明明全是漕军,为什么不帮忙救灾?”

    还是昨天的船夫叹了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漕军为漕督所制,是不会管地方上的琐杂事情的。”

    徐鹤怒道:“这是琐杂事情?这些原本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啊,他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如今尸首飘在河面,都已这般,若是他们自己,也原旁人如此冷眼旁观?”

    那船夫默然无语,不再说话。

    这时,一旁的吴德操拉了拉徐鹤的衣袖,示意他一旁说话。

    等进了舱,吴德操看了看舱外小声道:“亮声,我看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徐鹤皱眉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那个船夫有点……”

    徐鹤闻言猝然一惊,他还真没留意刚刚那个船夫的异常。

    他原以为之所以那个船夫说话颇有见识,那是因为常年走船,积攒出的见识。

    但如今细细想来,对方话语里的那些见识,可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船夫应该有的。

    一念及此,他对吴德操点了点头,便坐在舱中静等下船,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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