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转过身,正好和蔺央四目相对,一刹那,惊险的“后怕”之情才让霍缨心中一悸,略显心虚地笑了笑:“我回来了,怎么样,江先生的药有没有用?”

    她方才闻到那浓郁的药香,也跟着精神一振。

    蔺央一看见她,便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冲上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握住了冰凉的刀兵一般,见她披着厚厚的披风也依然暖和不过来,几乎眼眶一红。

    “朝中……他们为难你了?”他忍了又忍,才勉强维持住平日的冷静自持,“赵统领来信,说宫中有变。”

    江承云见状,自觉低下头去,开始整理药盅。

    霍缨闻言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庆幸消息灵通,还是后悔让蔺央也知道,她咳嗽了一声,抽出手来,揉了一下蔺央的脸颊:“没事,你阿姐我通天彻地,又怎么会怕小小算计?”

    蔺央皱起眉:“阿姐,是不是有人要对你出手?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出主意,别瞒着我好不好?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霍缨挑眉一笑,刹那间江湖气与杀伐气在她身上并存,显得漂亮的眉眼如琢如磨,“我就是去看人家吵架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蔺央显然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他依然不肯松开霍缨的手,非要把她的双手都捂热乎了才肯放开,在姿势相当近,怀抱相贴,少年人如今身量越来越修长,便愈发显得像是耳鬓厮磨。

    霍缨这人心颇为宽广,根本没觉得不对,还想把自己的披风扯下来给他披上,然而蔺央这么待久了,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有点面红耳赤,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距离太近,即使他深更半夜眼神不太好,也能隐约看见霍缨脸上的笑意,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霍缨并不以为意,随意地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一面走到了屋里,坐在了桌边,望着收拾药箱的江承云,好奇道:“江先生,这到底是什么药,简直是提神醒脑的神器。”

    “侯爷说得对,就是提神的,顺便让人冷静一下。”江承云笑了笑,指了指那个晶莹剔透的小药瓶,“那是我给小公子开的新药,是前些日子,我的药童从丘山上采下来的。”

    据他所说,那种药名叫“红豆”,其实是一种草药,能令人耳聪目明,对于眼疾或许是一种良药,于是他连夜让人送来了京城。

    霍缨给自己烫了一壶烧酒,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了腿上,其实她是有些怕冷的,若非做了将军,寒冬腊月原本不愿意出门,时至今日即使再习惯,也仍旧有些缓不过劲来。

    她点点头,自己人面前不用端着架子,她索性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像是一只身材修长的野猫,缓声道:“先生有心了,我阿弟为眼疾困扰多年,我没有尽到本分,还要多麻烦您。”

    侯府屋里灯火明亮,然而蔺央一到夜里就昏黑一片的视线中,唯有霍缨那削薄洁白的手腕一清二楚,她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一年多以前还是没有的。

    江承云相当识时务,没有提别的,只是十分热心地笑道:“侯爷客气了,您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这点事是我应该做的。”

    而后他佯装不经意地话锋一转:“另外,赵统领的侍卫还口头上提醒我,让我嘱咐侯爷,眼下风声紧,千万双眼睛都盯着您呢,请您务必以自己为重,凤屠不能没有您,其他的事,我一个小郎中就不掺合了。”

    他说完,便拎起了自己的药箱,朝她一拱手,冒着风雪,离开了侯府。

    蔺央回过神来,眼看她酒喝了一碗又一碗,连忙上去把她的碗抽走,皱眉道:“你有完没完了,事还没和我说清楚,喝这么多做什么,宫里到底怎么了?”

    霍缨懒洋洋地撩起眼皮,酒气催生出女人眼底一丝朦胧的雾气,然而在她身上,却只有锋利如刀的惊心,蔺央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她重新坐直了,怕冷似的抱紧了那条披风,漫不经心道:“一帮叽叽喳喳的大乌鸦吵来吵去,本侯听都听烦了,也没什么正经事……”

    “是东宫遇刺的事情东窗事发了?”事已至此,蔺央也不想跟她多扯没用的咸淡了。

    “……”霍缨抬起眼,瞅了瞅他,“哎,你说当时我老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把这位子给你做呢?我看你也是天生比我爱操心的命啊。”

    蔺央:“……”

    这究竟是为了谁?

    然而霍缨似乎心情不太好,不想和他说太多,叮嘱他好好吃药之后,便回了自己房中,早早休息了。

    蔺央看出她一身疲倦,便没有打算追问,但看霍缨的神色,他八成是猜了个六七成准。

    蔺央按江承云嘱托,饭后服了三粒药,当晚虽然反复在琢磨霍缨的事情,但是心绪竟然相当平静。

    天亮以后,他原本琢磨着这两天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然而霍缨根本就没有给她机会。

    正月十二晚上,霍缨出城去了一趟城西军营,从军师手中取回了那份从边关驿站快马加鞭截下来的密信,信中是北燕文,翻译过来以后,藏着各种奇怪的密语。

    这些密语恐怕是赵淩夜重新制定的,军用译者也无人知晓,霍缨和军师合计了一晚上,始终觉得信里提及的“开春以后”“整饬内外”十分可疑,八成就是军师猜测的那个意思。

    赵淩夜用了某种方式,以身入局来到大梁境内,试图从朝廷内部撬开一条裂缝,将关外风雪悉数吹刮进来,无论他身上有什么,自有人愿意和他合作。

    霍缨在军中待了两天,巡视监督练兵,随后她将那封密信带了回来,放在了侯府。

    正月十八,霍缨再次被召入宫。期间她几乎很少在侯府逗留,蔺央基本上没有找到机会和她说上半句话,心中郁闷得很,连王翁都察觉到小公子身上戾气重了不少,恨不得再去把那位江郎中请过来。

    正阳殿内娱恢复了平日里那种阴冷安静,透出一股诡异的暗香,低着头的小太监把霍缨引了进去,便自觉站在寒风呼啸的殿外候着。

    霍缨今天披着一件旧得有些发灰的大氅,依旧显得精神奕奕,她刚要进殿,又退了出来,问那小太监:“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小太监一抬头,尴尬地朝她笑了笑:“侯爷哪里话,您刚刚回京没多久,也很久没进宫熟悉一下宫里人了吧?”

    “哦,原来如此。”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嗓音有些狡黠,“我记得宫宴那一天你也在是不是?看在一面之缘的份上,你悄悄告诉我,陛下……近来身体如何,嗯?”

    望着她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小太监几乎呆住了,他没想到传闻中那个人见人怕的凤屠帅居然如此活泼明媚,嘴上跑火车的功夫也比纨绔子弟不遑多让,一时舌头都捋不直了。

    “这……侯爷你看我……我也不……”

    霍缨左右一扫,装作无事发生地往他袖子里塞了两张银票:“现在呢,能不能说了,嗯?”

    小太监一时更是不知该惊还是该喜,更想哭了。

    “侯爷,大帅,您是想要小人的命啊!”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在沙场上,霍缨倒是没有随随便便要别人命的喜好。

    多数时候,她甚至还自认为自己十分和气。

    这小太监,是把她当洪水猛兽了吗?

    “你别怕,我又不是要杀了你。?”她裹紧了大氅。

    略旧的款式在她身上,依然无法掩盖她身上自然而然的贵气,只是这种严肃时的贵气立马在下一句话就烟消云散了。

    “本帅向来心慈手软,从不随便杀人,就当咱俩闲聊了,你看如何?”

    那小太监今早还觉着见信阳侯是一件颇为荣耀的事情,哪知道这位千秋独一份的女侯爷办事竟然这么清奇,他当下急的要哭。

    正僵持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阿缨,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爱拿宫里人开涮?”

    霍缨猛地回过头,看到来人,十分意外地眨了眨眼:“锦娘娘,您怎么来了?这大冷天的,你身子不好,当心染了风寒。”

    来人一身淡青色柔婉端庄的宫装,肩头披着雪白的狐裘,眉眼十分温雅,并不显年纪,给人一种亲近之感,她笑着朝霍缨张开手:“来给锦姨看看,这些年不见,怎么清瘦了?”

    霍缨少时曾随老侯爷入宫,那时便与这位锦妃娘娘一见如故。

    只是当时霍缨还小,锦妃把她当小孩子照顾,后来她长大了同老侯爷奔赴沙场,二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锦妃知道她爱吃宫中的糕点,每逢她在京中时,总会差人送去侯府。

    可今年的情况太特殊,霍缨怕给 她招来麻烦,便在回礼时刻意隐匿了名字。

    锦妃握住她的手,有点心疼道:“都磨出茧子了,你看。打仗多危险啊,你还这么年轻……要不我去求陛下,让他给你换个清闲点儿的差事?”

    “娘娘多虑了,边境尚且安稳,将士们也暂时不用抛头颅洒热血,我短时间内还不用以身许国。”霍缨轻松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京城天寒,娘娘也要保重身体。”

    锦妃叹了口气:“罢了,你刚才在问阿才什么事?”

章节目录

清河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东栏无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东栏无雪并收藏清河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