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和李云鹤无疑都是精明敏锐的人，两人即便事先没有互相通过气，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反应也大差不差，蔺央明白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插手，但是太子此举无疑是把霍缨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不对。蔺央冷静地想，太子固然是想排除异己，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要不傻就能想清楚，自古以来，王权与军权为敌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霍缨无论如何手中都握着数万凤屠军，握着虎符，太子即使大权坐稳，也不该如此狂妄才对。
他一时想不通，但是稳妥起见也无法在朝堂上公然说什么，只好跟着霍缨走了出去，今日朝会结束，群臣的脸色明显都变了，即使蔺央知道这些人里绝不会缺少太子的走狗，但是他在他们脸上看见了清晰的畏惧。
慕容清在唯一的对手死后愈发不知收敛，蔺央方才转身离开之前，无意之中和太子对上了视线，两人目光一触即分，蔺央本以为自己会在他脸上看到敌视……或者是轻蔑，然而并没有。
这位如今名正言顺的监国太子的脸上，唯有目空一切的从容，仿佛这世上除他以外的一切都是渺渺蝼蚁，让蔺央疑心他是不是还有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手。
三人沉默不语地走出了正阳殿好一段路，直到确认太子的眼线之类的不会跟上来，李云鹤才斟酌道：“此案这样的论断，莫非是侯爷与太子殿下提前商量了？”
李云鹤竟然以为是她和太子暗中定好了的，霍缨无奈摇摇头：“我和你是一样的，也毫不知情，这么大的事情，我既然是查案钦差，怎么可能不和李大人商量。”
李云鹤显然也十分意外：“那就是殿下自己……”
霍缨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说这个天底下真是到处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徐尚书令有没有罪我不知道，但是太子殿下可是真正的杀鸡儆猴了，东宫既然要这么办了，就代表他不想再查下去……”
说到这里，霍缨似是惋惜一般叹了口气，失望地摆了摆手：“罢了，李大人，结案吧。”
“徐尚书令在三殿下生前也没有表明过自己到底站哪一边，万一他就是哪边都不站呢？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公道何在。”李云鹤压低了声音，略显凌厉的眉眼阴沉了一瞬，“侯爷当真就觉得可以这么结案了？”
蔺央眼看霍缨被质问，心中有些不舒服，但他也看得出来李云鹤是性情中人，沉声道：“李大人且当我阿姐这是缓兵之计吧，总不能公开反对。”
霍缨心生一计，看着李云鹤道：“大人是大理寺卿，执掌断案司法，没有人比您更知公道的重要性，我想拜托大人一件事。”
李云鹤：“侯爷请讲。”
“过不了多久，我将离京回西北，届时再无法参与此案。”霍缨一字一句道，“李大人明面上就将此案了结，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再追查，而后盯好太子殿下身边的每一个人，倘若主使者没死，他还会再出手的。”
李云鹤一愣，随即心中了然：“谨遵侯爷之命，定不负所托。”
至此便心照不宣，再无需多言了，两人行至皇宫出口，各自分别而去，一个往大理寺一个往侯府，蔺央最后看了一眼那大理寺卿笃定的背影，转身跟上了霍缨。
霍缨心想，这个朝廷之中仍然还有这样为公道为黎民的纯臣，那她打仗就不算白打，守城也不算白守，以前有钟老先生，如今有李云鹤、锦妃等人，这世界上的人心也不全是黑的。
蔺央这几天上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眼旁观，他对这个朝廷不抱任何期望，因此也不关心谁生谁死，他甚至巴不得慕容皇室死绝了……来血祭他那身死魂消的生母太安，他甚至曾在心中剧毒发作、五脏六腑滚油锅般剧痛的时候愤怒发誓，要亲手杀绝皇室的所有人。
因此哪怕是再多的不公，再大的勾心斗角，他也懒得参与，挂着个郡王名头，其他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羽翼未丰不假，但是迟早有一天……蔺央突然开口道：“阿缨，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忘恩负义，不管也罢。”
霍缨猛然听出了他话音中难以忽视的戾气，转头一看，那青年俊秀苍白的眉眼间竟然翻涌着血气，眼睛里的颜色又显得不大正常了。
“你不要激动，我自有分寸。”她连忙攥住了蔺央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柔声安抚道，“阿姐又没事，慕容清一句话，还能砍我的头不成？放心，他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蔺央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硬生生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了她的指缝中，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他闭上眼睛，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霍缨的名字，这才缓缓冷静下来：“……早知道那天，我就不救他了。”
霍缨闻言朗声一笑：“你倒是有魄力，离阳王殿下，怎么，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蔺央头一次听她用这个莫须有的尊称称呼自己，皱了皱眉，心中翻涌的血气一点点压了下来，他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自然相信你。”他压低了声音，“我小的时候，听外人只言片语便知道，信阳侯府家的时候千金，那样明亮夺目，聪慧至极，自小便是兵法天才，后来我看着你挂印披甲，离开了京城，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们畏惧你的兵权，说你是纨绔子弟，是朝廷佞臣……”
他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快，到了最后霍缨几乎得倾身凑过去才能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蔺央低低道：“我知道你是装给他们看的，也知道你心里有这个天下，可是……”
可是你的心里何时有我呢？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不合适，便轻轻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我知道你不忍心看着大梁毁在这些人手里，但最近朝廷的事还是太可疑了，你记不记得六年前三皇子就和北燕人走得很近？”蔺央正色道，“那个北燕药师是冯国公找来的人，我看比起徐尚书令，他更像是三皇子残党，况且养死士怎么能瞒得过东厂的眼睛？我看此人权势大的很。”
这话倒是点醒了霍缨一些，她微微一怔，觉得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能，她想了想：“结案便是结案了，太子自己遇刺的事，他既然主动松了口，我们做臣子的还能逼着他查不成？”
两人回了侯府，蔺央看霍缨始终是有心事的模样，便知道她还是在忧心北疆互市的事情，便也没有去打扰他，然而他刚回到自己的书房，抬头一看，窗户上竟然摆着一个小小的信筒。
他连忙走过去，捡起信筒打开，信上写了个“江”字，是江承云寄来的。
蔺央关了窗户，坐在书桌旁，王翁方才把药熬好了给他送过来，他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把药一口喝了，一边看着信上蝇头小楷写着的“家父病危，我急回西南守丧，明年北上恐无法与殿下同行”。
这句话是主要的，除此之外，江承云还写了不少，他十分不放心蔺央，洋洋洒洒地嘱咐他要注意平稳心绪，不要胡思乱想，务必按时吃药云云，最后还提醒他，西南的巫术确实是线索之一，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太安殿下的事，恐怕他真的得亲自去一趟北边。
既然江承云也这么说了，那这个西北蔺央更是非去不可，他心意已决，霍缨最近也没有强调着不让他去，蔺央靠着桌子顶着那漆黑的药碗琢磨了片刻，然后展开了一张信纸，给钟老先生写了一封信。
钟老先生一直希望他能留在丘山多钻研一段时间，将来说不定能走入仕这一条路，也是稳他的心性，但是蔺央如今不这么想了，他走过了民间众生芸芸，迫切要坚韧自己的羽翼。
他在信中大概写了自己年后要跟着霍缨北上，归期不定，很有可能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叫老人家不必特意等他了，自己需要去北疆查眼疾的根源和太安公主旧事，让老先生不必挂念他。
写完以后，蔺央站起来重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左右看了一圈，确定霍缨不在，随即朝天吹了两声长哨。
哨声刚落，一只雪白的鸽子从不远处飞了过来，乖巧地落在了窗边，蔺央低下头，专心地把信卷成小筒，绑在了鸽子腿上，然后将鸽子重新放飞，看着它扑棱着翅膀飞向了丘山的方向。
他稍微放心了一点，直起身准备把窗户关了，然而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蔺央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肩膀“砰”一下磕在了窗户角上，声音大得让人牙酸，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窗户：“阿缨，你怎么……”
“我为什么在这？”霍缨笑了笑，“这是我家，我不能在？”
蔺央：“……”
这不对。蔺央冷静地想，太子固然是想排除异己，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要不傻就能想清楚，自古以来，王权与军权为敌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霍缨无论如何手中都握着数万凤屠军，握着虎符，太子即使大权坐稳，也不该如此狂妄才对。
他一时想不通，但是稳妥起见也无法在朝堂上公然说什么，只好跟着霍缨走了出去，今日朝会结束，群臣的脸色明显都变了，即使蔺央知道这些人里绝不会缺少太子的走狗，但是他在他们脸上看见了清晰的畏惧。
慕容清在唯一的对手死后愈发不知收敛，蔺央方才转身离开之前，无意之中和太子对上了视线，两人目光一触即分，蔺央本以为自己会在他脸上看到敌视……或者是轻蔑，然而并没有。
这位如今名正言顺的监国太子的脸上，唯有目空一切的从容，仿佛这世上除他以外的一切都是渺渺蝼蚁，让蔺央疑心他是不是还有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手。
三人沉默不语地走出了正阳殿好一段路，直到确认太子的眼线之类的不会跟上来，李云鹤才斟酌道：“此案这样的论断，莫非是侯爷与太子殿下提前商量了？”
李云鹤竟然以为是她和太子暗中定好了的，霍缨无奈摇摇头：“我和你是一样的，也毫不知情，这么大的事情，我既然是查案钦差，怎么可能不和李大人商量。”
李云鹤显然也十分意外：“那就是殿下自己……”
霍缨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说这个天底下真是到处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徐尚书令有没有罪我不知道，但是太子殿下可是真正的杀鸡儆猴了，东宫既然要这么办了，就代表他不想再查下去……”
说到这里，霍缨似是惋惜一般叹了口气，失望地摆了摆手：“罢了，李大人，结案吧。”
“徐尚书令在三殿下生前也没有表明过自己到底站哪一边，万一他就是哪边都不站呢？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公道何在。”李云鹤压低了声音，略显凌厉的眉眼阴沉了一瞬，“侯爷当真就觉得可以这么结案了？”
蔺央眼看霍缨被质问，心中有些不舒服，但他也看得出来李云鹤是性情中人，沉声道：“李大人且当我阿姐这是缓兵之计吧，总不能公开反对。”
霍缨心生一计，看着李云鹤道：“大人是大理寺卿，执掌断案司法，没有人比您更知公道的重要性，我想拜托大人一件事。”
李云鹤：“侯爷请讲。”
“过不了多久，我将离京回西北，届时再无法参与此案。”霍缨一字一句道，“李大人明面上就将此案了结，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再追查，而后盯好太子殿下身边的每一个人，倘若主使者没死，他还会再出手的。”
李云鹤一愣，随即心中了然：“谨遵侯爷之命，定不负所托。”
至此便心照不宣，再无需多言了，两人行至皇宫出口，各自分别而去，一个往大理寺一个往侯府，蔺央最后看了一眼那大理寺卿笃定的背影，转身跟上了霍缨。
霍缨心想，这个朝廷之中仍然还有这样为公道为黎民的纯臣，那她打仗就不算白打，守城也不算白守，以前有钟老先生，如今有李云鹤、锦妃等人，这世界上的人心也不全是黑的。
蔺央这几天上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眼旁观，他对这个朝廷不抱任何期望，因此也不关心谁生谁死，他甚至巴不得慕容皇室死绝了……来血祭他那身死魂消的生母太安，他甚至曾在心中剧毒发作、五脏六腑滚油锅般剧痛的时候愤怒发誓，要亲手杀绝皇室的所有人。
因此哪怕是再多的不公，再大的勾心斗角，他也懒得参与，挂着个郡王名头，其他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羽翼未丰不假，但是迟早有一天……蔺央突然开口道：“阿缨，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忘恩负义，不管也罢。”
霍缨猛然听出了他话音中难以忽视的戾气，转头一看，那青年俊秀苍白的眉眼间竟然翻涌着血气，眼睛里的颜色又显得不大正常了。
“你不要激动，我自有分寸。”她连忙攥住了蔺央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柔声安抚道，“阿姐又没事，慕容清一句话，还能砍我的头不成？放心，他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蔺央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硬生生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了她的指缝中，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他闭上眼睛，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霍缨的名字，这才缓缓冷静下来：“……早知道那天，我就不救他了。”
霍缨闻言朗声一笑：“你倒是有魄力，离阳王殿下，怎么，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蔺央头一次听她用这个莫须有的尊称称呼自己，皱了皱眉，心中翻涌的血气一点点压了下来，他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自然相信你。”他压低了声音，“我小的时候，听外人只言片语便知道，信阳侯府家的时候千金，那样明亮夺目，聪慧至极，自小便是兵法天才，后来我看着你挂印披甲，离开了京城，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们畏惧你的兵权，说你是纨绔子弟，是朝廷佞臣……”
他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快，到了最后霍缨几乎得倾身凑过去才能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蔺央低低道：“我知道你是装给他们看的，也知道你心里有这个天下，可是……”
可是你的心里何时有我呢？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不合适，便轻轻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我知道你不忍心看着大梁毁在这些人手里，但最近朝廷的事还是太可疑了，你记不记得六年前三皇子就和北燕人走得很近？”蔺央正色道，“那个北燕药师是冯国公找来的人，我看比起徐尚书令，他更像是三皇子残党，况且养死士怎么能瞒得过东厂的眼睛？我看此人权势大的很。”
这话倒是点醒了霍缨一些，她微微一怔，觉得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能，她想了想：“结案便是结案了，太子自己遇刺的事，他既然主动松了口，我们做臣子的还能逼着他查不成？”
两人回了侯府，蔺央看霍缨始终是有心事的模样，便知道她还是在忧心北疆互市的事情，便也没有去打扰他，然而他刚回到自己的书房，抬头一看，窗户上竟然摆着一个小小的信筒。
他连忙走过去，捡起信筒打开，信上写了个“江”字，是江承云寄来的。
蔺央关了窗户，坐在书桌旁，王翁方才把药熬好了给他送过来，他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把药一口喝了，一边看着信上蝇头小楷写着的“家父病危，我急回西南守丧，明年北上恐无法与殿下同行”。
这句话是主要的，除此之外，江承云还写了不少，他十分不放心蔺央，洋洋洒洒地嘱咐他要注意平稳心绪，不要胡思乱想，务必按时吃药云云，最后还提醒他，西南的巫术确实是线索之一，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太安殿下的事，恐怕他真的得亲自去一趟北边。
既然江承云也这么说了，那这个西北蔺央更是非去不可，他心意已决，霍缨最近也没有强调着不让他去，蔺央靠着桌子顶着那漆黑的药碗琢磨了片刻，然后展开了一张信纸，给钟老先生写了一封信。
钟老先生一直希望他能留在丘山多钻研一段时间，将来说不定能走入仕这一条路，也是稳他的心性，但是蔺央如今不这么想了，他走过了民间众生芸芸，迫切要坚韧自己的羽翼。
他在信中大概写了自己年后要跟着霍缨北上，归期不定，很有可能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叫老人家不必特意等他了，自己需要去北疆查眼疾的根源和太安公主旧事，让老先生不必挂念他。
写完以后，蔺央站起来重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左右看了一圈，确定霍缨不在，随即朝天吹了两声长哨。
哨声刚落，一只雪白的鸽子从不远处飞了过来，乖巧地落在了窗边，蔺央低下头，专心地把信卷成小筒，绑在了鸽子腿上，然后将鸽子重新放飞，看着它扑棱着翅膀飞向了丘山的方向。
他稍微放心了一点，直起身准备把窗户关了，然而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蔺央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肩膀“砰”一下磕在了窗户角上，声音大得让人牙酸，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窗户：“阿缨，你怎么……”
“我为什么在这？”霍缨笑了笑，“这是我家，我不能在？”
蔺央：“……”